一场暴雨来的急迅,泥土被浸的发潮,黑夜映着树影,挑担子的老头独自行走在夜色里。
老头叫刘二三,村里的小孩都叫他刘二叔,刘二叔家里开了个铁匠铺,陈忘家案板铁架就是他做的。隔壁村红燕村离得不远,只隔一条长长的道,再拐个弯就能到。
晚上一切动静都被细放大,刘二叔的脚步笨拙,肩上挑的担子摇摇晃晃,铁链摇的叮当响。
漆黑淅沥的雨刮着他的脸,像是针扎一般惹的他睁不开眼。
他驼着背,艰难的挑着担子,两边是不同颜色的塑料桶,很脏,显然是从地里回来。布鞋湿的透,一脚一个泥印连带着雨水。
他随意抹了脸上的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沙哑的声线抵不过他的苍老,“春子?”,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他用衣服仔细擦了擦。那边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混杂着雨点。
“喂?爸,雨下大了,我去接你!”电话那旁的女孩声音紧张,脚步声踩着水奔跑。
脚步声从电话里逐步清晰,真实。
“爸!”跑过来的女孩接过刘二三手里的担子,把伞让他打着。
“春子,你怎么来了?”刘二三把伞往前挪了下,伞沿靠近女孩。
女孩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的甜,“这不是下雨了啊。”
刘二三笑着擦掉他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珠子,蜡黄斑驳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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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叫陈忘去收衣服,等陈忘从房间到院子里不过一分钟,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来,陈忘急急忙忙抱着一堆衣服往进走,把衣服搭在后院。
从陈忘房间听,雨声不减。夜色暗的发黑,伸手不见五指。
铁瓦被雨点打的噼里啪啦响,陈忘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不过一会雨就安静了。
陈忘闲的慌,在桌子上摸了一包笨笨狗。
拆开包装。吃进嘴里,笨笨狗独特的美味充满味蕾。
小时候只觉得笨笨狗和旺旺雪饼好吃,奶奶赶集回来都会带,陈忘一手拿一个笑的合不拢嘴带着刘永和张渡去秘密基地。
陈忘爬上树,朝下面的他们挥手,“刘永,张渡,你们快上来,上面能看到家呢!”
刘永胆子小,眼睛圆溜溜的,“陈旺!你下来行不行,我怕!”
张渡没动:“幼稚。”
陈忘:“明明是你们不懂我的乐趣!”
阳光染了云,那边天红一片。
刘永坐在树下,张渡已经爬上树,和陈忘一起坐着。
“刘永,你真不上来吗,云很好看的!”陈忘低头看刘永。
“从上面看确实挺好看的。”张渡给予准确的评价。
刘永半哭腔说:“不要,我再也不来秘密基地了!你们都爬树,都不陪我玩,我要回家看汤姆抓老鼠!”
陈忘有时候脑子想法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正在想这件事情不知道被什么打了个岔就想到另一个事情上,到最后想不起来前面想的是什么。
就在刚刚,陈忘上一秒躺在床上想着别的什么,下一秒就想到儿时的秘密基地。
许一则没有去过。
他想带许一则去。
陈忘从这些日子了解到许一则的童年并不好,什么都是一个人,吃饭,睡觉,玩耍。
他想要许一则和其他人一样,要知道自己现在有朋友。
许一则卧在沙发上看书,上次在云顺家里借的《平凡的世界》没看完,带回家看了。
外面的世界被窗隔绝开,只听得见雨的沙沙响。
悲惨平凡糟糕的人仅仅在眼前,许一则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想。
太糟糕的人遇到糟糕的事简直糟糕的不可收拾。许一则就是如此,跟传话筒打了几次电话,对面坚决不让步。
非得回老宅。
是非回不可。
不会让步的程度,都不肯让步。
好像到哪都摆不开枷锁,都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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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忘不愿早起,却实在不如愿,奶奶起的早,村里转一圈回来怎么说陈忘也必须起。陈忘眼皮还没睁开,就开始洗漱,嘴里念叨:“早起早睡身体好……”任谁听了这语气也不像是要早睡早起的料。
雨还没停,下的细细绵绵,柔和的雨没有声音,只有潮凉气息卷上脚腕,陈忘仔细穿上袜子,把袜子往上稍微拉了拉。校服穿的规整,拉链都往高了拉,就怕奶奶说声:老了得老寒腿咯。
这雨打到脸上是冰凉小点,陈忘觉得没必要拿伞,但想了一下还是带上了。
在雨外头等许一则出来才开始打伞往学校走。
陈忘从包里拿出塑料袋递给许一则,说:“这是我奶奶新做的豆沙包,好吃的很,尝尝?”
许一则吃了一口说:“很好吃。”
陈忘说:“这就没啦?”
许一则又吃了一口说:“没啦?”
陈忘见他又吃了一口,笑呵呵的说:“没~啦~”
许一则歪脖,淡笑:“找揍?”
陈忘没停下乐呵:“不了不了,下回再见识吧,快吃不然凉了不好吃了!”
虽然知道是玩笑话,是吓唬自己的,陈忘还是乐意这样,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是许一则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他就应该像现在这样说些无妄的话,不要像之前才认识的那样,什么都说的规整,什么都做的漂亮,好像是一个机器人在做标准答案。
虽然那是别人家孩子,但他只希望他快乐,尽管自己也没那么好。
所以陈忘想带他去他的秘密基地,想带他体验他的童年。别人缺他的童年,十六岁补上了。
还没想好怎么说,陈忘打不了退堂鼓,想着说的平常些。
走了一段路许一则发现陈忘变得有些不正常,走路变得同手同脚,许一则问:“你怎么了?”
陈忘不太平常:“啊?额,那个,我……想让你放学陪我去个地方,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许一则从他眼里看不出什么索然,索性答应他。
临近期末考,陈忘上课都变得认真,答题提问都积极起来,刘永说他就这样,只要临近考试,陈忘就会非常用功,说他从小就这样。
上课认真听讲的陈忘破例又传了张纸条,许一则打开看:[可别忘了啊。]
毛毛细雨转眼就停,太阳又挂在热空,惹的人汗津津的。
潮湿的地面到下午就变得温热,脚踩在地面都是暖烘烘的。
下午夕阳照着教学楼金灿灿的,走廊的墙上的壁画也渡了层金,光从尽头射过来,整个空间都是金光。
陈忘就从楼梯口走进来,这方寸大的长廊的光都照着他。许一则在教室门口站着,就以这样的角度看见陈忘走过来,他整个人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陈忘穿着校服,校服敞着,袖子挽上去,漆黑的发着光。
他顺着光走来,金灿灿的光打在他身旁。
好似发着光。
陈忘站在他眼前,说:“许一则,你站这干嘛?”
许一则眼尾一压,划过一瞬睫,久久没回声。
“许,一,则。”陈忘颇有兴趣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嗯?”许一则下意识回答。
随后撇过头走进教室,心说总不能说是在等你。
陈忘抿着笑手捂着唇进来,说:“许一则,你怎么不说话?”
许一则坐回座位上,没什么动静。
陈忘漫不经心的扫视他的脸颊,说:“许一则,你又不和我说话。”
许一则伏在课桌上,埋在校服里。
我觉得我好奇怪,或许我真的有问题。
“许一则,我只是问你你为什么在教室门口,你不理我干嘛?你被老师罚站啦?那你怎么进来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一连串的问号许一则都不知道该怎样答,许一则从校服里闷闷的憋出一句:“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许一则抬起头,耳根不自在的红起来,咬着下唇说:“什么都没有。”
陈忘觉得此刻的他少了疏离。
“你有喜欢的人了?”
许一则声音不稳,颤动的说:“你乱说什么?”
陈忘很真诚的解释:“张渡和刘永看到云三页和王米米的时候都会脸红,都是我不经意发现的,我才没乱说。”
许一则才发现这人有时候挺有眼力见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种眼力见。
下午放学才吵的闹哄,都急着往校外赶。
一排树荫挡了阳光,繁杂喧吵的校门口,大家都结伴而行,走在着雨后余晖。
陈忘闻到馄饨味儿走不动路了,摸出兜里数了数钱,说:“许一则,你吃不吃馄饨?”
许一则耸耸肩:“走呗。”
陈忘拉着许一则进千里香馄饨王,进门就喊:“两碗馄饨,一碗不要香菜。”
这家店开在学校门口,又只有这一家馄饨店,汤味浓郁,正牌老店,没事陈忘就爱带着刘永他们来一起吃,一碗馄饨六元,物美价廉。
陈忘嘴里塞进一个馄饨,一脸享受,馄饨里面的汁被爆开,漫溢在嘴里,嚼一口肉,简直美味。
陈忘一口一个,间隔喝一口汤,停都停不下来,“许一则,怎么样?香不香!”
许一则看他吃的满嘴都是,微微笑:“很好吃。”
陈忘好似发现了一个关注点,说:“我发现了一个你的秘密——”陈忘语调拉长,秘密似的说,“你的最好就是很好。”
许一则低头吃馄饨,头都要埋进去。
陈忘笑着伸手去抬他的头,嘴里说着:“你干嘛许一则。”
许一则避开他抬头,往左一偏,陈忘的直接就触在许一则的唇上,停留片刻。
陈忘触了火球似的松开。
“……”
陈忘的手在桌底下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