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头一回和阮琼并行在日头底下，记忆里自己似乎或卧或站静对阮琼，从未有过同道而行。

他先问道：“这两日为何不见药童跟着先生？”

阮琼道：“灵堂庄肃，他尚小故令他留在客栈。”

蔚然还以为他们暂住在王府，毕竟阮先生似乎与怀王关系匪浅，他浅笑道：“先生也放心他一个人。”

阮琼未言，过了会道：“嗯。”

蔚然低头看着路，片刻又问：“方才听先生说曾回现场探查？”

“只是在房屋外围发现疑似火油痕迹。”阮琼道，“并无充分证据，故而未曾告知。”

那晚的火势蔓延得如此之快，蔚然知道此并不意外，可是阮先生能看出火油痕迹，官府却说是火星子被风吹到草垛而燃烧起来的缘故，两方说辞未免天差地别，难道官府有所隐瞒才拿此借口搪塞？

蔚然摇头：“凶手欲置我于死地，纵火只是为了毁尸灭迹，无论如何我都难逃一劫，时至今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过去我与檀娘相依为命从未与人结仇，思来想去可能与我七岁以前的事有关，可惜我不记得那段过往，檀娘从未告诉过我，如今这些随着她的逝去我也再无从得知。

先生曾问我为何要进京，尽管师父也极力反对，可檀娘被害不明不白，我也无依无靠，进蔚家一则是为了寻求庇护，二则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幕后真凶。”

半晌阮琼道：“得知真相或许并非得偿所愿。”

“我知道先生之意，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与同师父谈论时不同，虽然他们大意大差不差，蔚然心境却平和许多，许是因为事已落定也无法改变，“师父觉得宁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平淡一生，何必苦苦执着于真相，可是我并不甘心。”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些黯淡，身边似乎从无人支持他所想，难道如此不该吗？

阮琼朝这边看了眼：“失言了。”

“我并无此意，先生切莫误会。”蔚然连忙开口，“先生思虑长远，可能我就是固执了些吧。”

“有一事未曾提及，凶手或为岭州卢氏之人。”阮琼忽然道。

蔚然一愣：“岭州卢氏？先生如何得知？”

阮琼答道：“交手时其路数似曾相识。”

突然，蔚然停下脚步，片刻他迅速欲将阮琼拉到一旁的巷道里，对方却一动不动，蔚然怔住回头，只见阮琼目光里略有不解。

蔚然往远处看了眼，小声道：“跟我来。”

阮琼这才跟着蔚然走到巷道里，并未问缘故。

“先生所言我不敢忘。”蔚然刚才看到街上有蔚家的小厮，应该是出来找他的，他并不希望阮琼被蔚家的人看见，“前面就到了，先生便送到这儿吧。”

话虽如此，蔚然却没有离开，他望向阮琼犹豫不定，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阮琼则颇有耐心地等他开口。

蔚然低头艰难道：“我……事到如今，我有一事心里始终放不下，可我却难以做到，不知能不能再拜托先生一回？”

“嗯。”阮琼道。

见他毫不犹豫答应，蔚然既惊又喜：“先生也不问我是何事。其实……是我师父，他年纪大了耳目不便，我如今远在异地也不便照顾，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知道先生平日忙碌，只是若偶尔得空时能不能请你去看看他？”

阮琼不见迟疑便道：“好。”

蔚然心头一松：“谢谢，师父常年住在栋梁书院旁的净水观，他老人家也时常外出云游，只是我放心不下而已，先生帮我如此之多，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先生。”

“无妨。” 阮琼抬手似要给他一样东西，蔚然接过，只见掌心上赫然躺着一枚指环，环身上有简朴的花卉雕纹，他抬头：“这是？”

阮琼淡然道：“必要时携此物去山海阁，可相助于你。”

蔚然：“……”，那枚指环在他手心里有些发烫，蔚然内心五味杂陈，不管受与不受他好像欠阮琼人情债越来越多乃至根本还不完的地步。

“珍重。”阮琼的声音在冷清的巷子里回荡，蔚然每回听他说话都莫名心安，便仅是一句别辞也叫人不敢轻易辜负。

“您也是。”

蔚然被找回府时，蔚仲的脸色已然不大好看，他既担心蔚然是回来时半路出了什么意外，又怕是楚昕有意拖住蔚然说了什么别的。

“义父，王爷留我并没问及讣闻的事，只是让我给王妃上了柱香，问了我一些寻常之事……我因一时不认得回来的路，所以耽搁了。”蔚然解释道，他的言辞从头至尾将涉及阮琼的细节尽数隐了去。

蔚仲听后脸色稍有好转，心中仍有些怀疑，他道：“蔚家素不与怀王往来，你日后与怀王也要少接触，以免叫人误会，朝中派系纷乱不断，蔚家想要自保须得如此。”

蔚然心知眼下义父不悦，故不辩驳只顺从道：“我知道了，义父放心。”

“明日起你不必去送经书了，太爷吩咐让蔚琰去。”蔚仲道，“你日后便同蔚琦蔚珺他们一处念书，我已为你安排妥当。”

蔚然心里一惊又颇为庆幸，他面不改色道：“多谢义父费心。”，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车夫为何擅自回府才让蔚然不得已自行回来的事。

蔚仲失而复得心有余悸，回过神来方觉自己之前的语气过于严厉，他叹了口气：“我也是关心则乱，你才到京中，不知许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也许只是一个小举动、一句话都能被人拿住把柄从而中伤于你，你千万要切记“谨言慎行”。”

蔚然仍旧低眉顺目，他必须如此：“是我行事不周让义父担心了，义父的话我必然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