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脚下，莹白色防护罩表面流淌着金光，像洒了糖屑的糯米团。

清晨的驻地一片祥和，骑士们正为战争终结欢呼雀跃，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们得空便互换讯息，赞颂那位精灵族英雄。

一位年轻的骑士与同伴交接，嬉笑着从哨卡走下，脑袋反向旋转，频频挥手告别，转过来时迎面撞到一堵墙，在接触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弹开，墩坐到地上。

“嘶，”骑士闷哼一声，余光瞟到一个人影，骑士守则提醒他优先道歉。

“没关系。”

那人柔声回复，嗓音好似清泉，在开满鲜花的河谷间潺潺流淌。

骑士抬手遮挡阳光，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啊，你是，您，那个——”

青年开始结巴，慌慌张张地跳起。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双手无处放置，挠了挠后脑，随即意识到这不合礼仪，耳尖顿时发烫。

“慢慢来就好。”

那双清澈的眼睛变得更加狭长，睫毛下的翠湖中荡漾着碧波。

他安静地等待青年想起自己的名字。

骑士抓了抓耳朵，抬眼对上平淡的视线，目光尽数落到他身上，咽下口水坚定地开口。

“艾洛……”

青年永远记得那一刻，当黑龙突袭营地时，他被吓到肢体失去控制，呆呆地定在队伍里，听不到战友的呼喊。

在战栗的鼻息中，他恍然感受到一股山风，卷着流光与他擦肩而过。

精灵攥紧大剑，剑尖划过雪地，与慌乱奔逃的新兵们背向而行。

“乌利恩塔，我来送你离开……”

阵阵蜂鸣中，他独独听到了那声叹息。

黑龙被一剑枭首，喉管里喷涌出的酸液眨眼间将金芒吞没。

骑士牙齿打战，体内生出些力气。他踌躇向前，一步一个脚印，却被四溢流淌的酸水阻挡，再难接近。

酸液腐蚀地表和接触到的任何物体，腾腾白气成为帷幕，在风中飘然飞舞。

身后跑来一位银发青年，在他身侧紧盯雾中的虚影，沉声轻吟对方的名字。

“艾洛。”

这声呼唤就像咒语，帷幕后的影子微微侧身，一只眼睛绽出夺目的金光，好似云海里的太阳，却在几息后熄灭，泛出柔和的绿光，令人联想到生机勃勃的森林。

他挥剑破开云雾，让温暖的光束照进密林。

尘封的过去重见天日。

“特伦，”他向对方伸出手，脸上挂着初阳般的笑容。

“好久不见。”

……

清晨，艾洛纳伊斯在营帐里睁开眼睛。

他侧视另一张板床，瞟见整齐的被褥。屋内没有活人的气息，杂种猫一夜未归，可能和特伦相谈甚欢，忘记了时间吧。

艾洛笑着安慰自己，平躺在床上活动手指，一边哼歌一边做着数字手势。

他把两个“8”拼到一起，食指对上拇指，围成长方形。

“一条长路，两位行人，三个影子……”

“七位首领，八句谎言——”

被遗忘的歌谣到此终了。

“切尔……”

艾洛喃喃自语，高举双手把长明灯框进手里，看着跳跃的火焰抿起了唇，嘴角翘起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是另一层意思。

“cheer.”

龙翻身坐起，不甚熟练地把头发编好搭到肩上，面对镜子绽出弧度温和的笑容。

“真是个好名字。”

转身走开的瞬间，镜子里的笑容突然变得锋利，镜面悄悄开裂，将世界分成两半，错位拼接到一起。

……

帐外一片祥和，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庆祝战争终结。

“可爱。”

艾洛轻嗅风中的生气，循着熟悉的味道截住一位骑士。

青年迎面撞到他身上，被力场反弹回去，呆愣愣的像条大耳朵幼犬。

“抱歉……啊，你是，您，那个——”

他静静地等候，直到对方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洛……”

笑意一闪而过。

艾洛平静地注视青年，眉眼软下来。

“你认识我？”

“嗯，是，不对，我偷听到的，不，并非有心偷听的，有个人喊你，您……”

青年有些紧张，磕磕绊绊地描述着，不时抬眼偷瞄，目光拘谨而崇敬。

很正常，这是屠龙英雄应该享有的尊重。

呵呵。

艾洛笑着聆听，直到对方咽下口水，干巴巴地讲完。

他忽地抬手轻抚栗色脑瓜，顺毛撸了撸，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愧疚溢满眼眶。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啊，您的朋友，想必也是位了不起的战士，”青年受宠若惊，挠着头发傻笑。

“他叫——芬里尔。”

是头红狼。

青年一滞，低声道：“听起来像是神话里的名字……他也是异族吧。”

“嗯，他喜欢和人类一起生活，最近……正在和我闹脾气。”

骑士在精灵脸上捕捉到悲伤，心脏一紧。伸出的右手悬在半空中，握成拳头重重撂下。

他抿了抿唇，诚恳地安慰道：“艾洛阁下，朋友之间没有隔夜仇，如果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我们团长说过，做兄弟就像酿酒，越久越纯，越辣越香，他和你生气，说明很在乎你们的情谊，说清楚就好了。”

“真的吗？其实——可能是我的错……”

艾洛抬眸看向骑士，面色疲惫，显得分外脆弱。

“唔，那……你哄哄他。”

“怎么做？”

艾洛收敛笑容，沉声开口，“财宝？美酒？还是领地？你们人类得到什么才能开心呢？”

青年认真思考，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要看芬里尔阁下的性子了……我的话——想成为英雄，骑士团的各位想必也是抱着这个想法才入伍的吧。”

“在艾洛阁下看来应该很幼稚，嘿嘿。”

青年的笑容有些傻气，却能令人感到身心愉悦，淡化了俗世的烦恼。

艾洛抿唇浅笑，语气真挚不含杂质。

“不幼稚，你会成功的，我看到了你的未来——光辉灿烂。”

“欸？真的吗！”

骑士的眼仁霎时被点亮，头顶冒出腾腾热气，看起来干劲十足。

“嗯，”艾洛笑而不语。

太阳在青年背后缓缓升起，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艾洛纳伊斯的黑影摇了摇鞭尾，脸上挂着一抹玩味。

……

桌边，切尔垂眸紧盯一枚戒指。

他在试着消化昨晚与特伦的对话。

“你说艾洛……他从前就是那样的，爱笑，喜欢捉弄同伴，时不时蹦出两句让人多想的话，对陌生人很温柔，但那是伪装，他越不喜欢谁就对谁越客气，还会夸人，他管这叫——捧杀。”

“那老头子不是说还有一道封印吗？而且他现在状态很好，既没有自言自语，也不会四处喷火，他只是恢复了记忆，变回了真正的他……切尔，你在担心什么？”

“……”

是啊，我在担心什么？

“你能接受的只有失忆时的他吗？”

“不，我喜欢他的全部。”

只是……那真的是他吗？

特伦连夜离开了，他只是来确认艾洛是否还健全，结果比他想的更好。

他也想多留些日子，可法尔科纳的眼神像淬了毒，那帮法师的目光时刻追随在脚后，好似一旦发现任何不妥便会立即出手。

看吧，殿下，我跟着你只会带来危险。

绵羊融入新群尚且要进行磨合，魔族和人类之间需要更多时间。

艾洛，来日方长。

临走前，特伦摘下戒指轻轻放到桌面上，嘱咐切尔一定要把它交到艾洛手里。

“这是他父亲的遗物，以前宝贝得不得了，刮碰一下都要惆怅半天……”

切尔缓缓抓住戒指，在昏黄的烛光里细细摩挲。

忽然，门帘被掀开，烛焰随风摇曳，随后恢复稳定。

一股冷气贴到近脊背，慢慢渗进骨缝。

艾洛从背后圈住切尔的脖颈，汲取对方身体里的热量。

墙上映着相拥的影子，好似天使降临到郁闷的信徒身旁。

“切尔，”神明在呼唤凡人，连呼出的气体都是冷的。

“艾洛……大人。”

切尔顿了顿，手指瑟缩把戒指攥牢。

那对莹莹发亮的绿眸捕捉到信徒的小动作。

他轻声发问，“你在做什么？”

“我……”雪豹深深吸气，眸光一暗。

他展开手掌，企图用戒指转移神明的注意力。

“特伦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嗯，”艾洛的目光落到戒指上，伸出了手。

他刚想把它取走，托举着银戒的人微微一颤，挪开半寸，似是舍不得。

他淡淡地发问，语气无波无澜，“你喜欢？”

切尔刚想否定，喉头一哽，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一咬牙闷闷地答道：“嗯，很好看……但这是艾洛大人的东西。”

切尔托举戒指，送到艾洛手下，如蜻蜓点水般触碰他的指尖。

悬在空中的手缩了缩，末了毅然捏起银戒，动作生硬，好似见了强盗。

看着银戒被取走，切尔并没有感到失落，心里反倒升起喜悦，他扯起唇角，偏过脸刚想说些什么。

“艾洛大人，我——”

“没事。”

“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艾洛握住僵硬的手指，把银戒套上去。

切尔呼吸停滞，眼珠慢慢转动，目光落到自己手上，瞳仁缩了缩。

他瞄到艾洛那不曾变过的笑容，顿感后脊发凉。

“给——我了？”

雪豹哑然，心脏加速跳动，银瞳黯淡无光。

“嗯，切尔，你开心吗？”

切尔沉默良久，艾洛耐心等待。

他好似不在乎时间，只要结果。

终于，雪豹牵了牵嘴角，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欣喜地表达感谢，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谢谢艾洛大人，我很喜欢，很漂亮的戒指，我会好好保管的。”

当作父母的遗物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