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低价房间内。
三位青年一个躺在单人床上,一个窝进沙发,还有一个蜷在柜顶。
三峰独立,互成犄角之势。
屋外小雨还在下,雾一般无声无息,把玻璃蒙住让人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时钟滴滴答答走个不停,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忽然,有人咽下口水。
“咕,”伊斯长出口气,压低声音开口,“切尔,你睡了吗?”
他转头看去,借着月光望到沙发上的一双激光眼。
“好的,你不用回答了。”
他转回去,说的上安详地平躺在板床上,无意中向下一瞄,扫到柜顶两只散发绿色荧光的瞳仁。
“ok,你也没睡。”
“换了个新环境,不适应很正常。”
伊斯拉了拉被子,自言自语道。
“兄弟,你们确定不上床睡吗?”
“不。”
两声重合到一起。
“好吧,那我将独自享受这昂贵的松木板短床和发霉的麻布套子,以及装满稻壳,躺上就咯吱咯吱响的枕头。”
这房间着实有些质次价高。
眯了十分钟后,伊斯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拎到一边,盖上自己的外套,露出一大截腿。
他开始自我安慰:也许外城的旅店大多是旅人和商人落脚用的,邋遢点,装修差点很正常,等进城就好了。
进入内城后会有鹅绒被盖,屋里点着香薰,桌上有水果。
最重要的是,价格会更贵。
“呜,”伊斯在心里捧着脸呐喊。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没见识的大鹅,闷头莽进城,等出去的时候会被拔得一根毛不剩,然后在去往魔王城的路上变成烤鹅。
“切尔,我们明天就去工会接任务,赚钱!”
按常理来说,花钱快的地方赚钱也会容易。
当然,对工作者的要求会更高。
次日一大早,伊斯站在冒险者工会吧台前夹着脑袋大喊大叫。
“啊?最低要黄牌?三阶冒险者?二阶术士?真的吗?”
“是的,先生,”招待员小姐柔声回复道:“因为周边的低阶魔物早已绝迹,能上任务榜的都很有攻击力,黄牌以下将面临生命危险,出了塞罗米亚就不会有这种限制啦。”
伊斯苦着脸思考几秒后冷静下来,胳膊拄到柜面上认真地问道:“小姐,如果我不要命了,一定要领取任务呢。”
“嗯,不行的哦,这是明令禁止的,提醒您一句,真的很危险,绝对会死的哦。”
……
冒险者工会外,伊斯坐在台阶上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双眼无神,大脑放空。
切尔倚靠墙壁安慰他,“没事,我可以多接点任务。”
以前为了生活,他能每天干五份工作,真真的时间管理大师。
“不行,不够,切尔,你会累死的……对了,你说——艾洛那有多少?吝啬鬼应该能攒不少钱吧。”
伊斯垂着眼睑扫过去。
“……”
切尔想到在安达利尔城的伯爵宅邸看到的场景,心虚般与伊斯错开视线。
他有,但绝不可能拿出来。
伊斯似有所悟,绝望地用手捂住眼睛。
好半天后,他掏出一枚银币递给身旁的切尔,“去,领艾洛办张二阶以上的魔法师证……他的任务我来做,我倒要看看有多危险。”
……
经过鉴定,艾洛取得了三阶魔法师证明,立即收到多家招揽,甚至可以考虑终身入职。
面对热情的招揽者们,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好在有切尔帮他一一挡回去。
“您好,美丽的精灵小姐,我们小队正缺少您这样的人才。”
“抱歉,他已经有队伍了,而且不打算和老花眼共事。”
“卡林顿伯爵府上正缺少一位魔法师。”
“他自由惯了,说跑就跑,恐怕不合适。”
“白银骑士团正在招募施法者……”
“团长能接受有人叫他‘蜣螂’吗?”
“我们商队邀请您加入,游山玩水,符合您的自由性体。”
“跋山涉水?抱歉,体质差,接受不了。”
拒绝了所有招聘者后,切尔抹下额前细密的汗珠,用唾液润湿干涩的嗓子。
他想买杯冰水,想想还是算了。
大猫让艾洛在雨棚下等他,自己去喷泉那解渴。
两地相差不过十步远,却像隔了条银河。
切尔并不放心,捧起清水洗几把脸,急忙望向身后,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锁定那道身影。
水珠顺着睫毛滑落,在阳光下莹莹闪光。
他见高挑的金发青年站得笔直,纯白蝴蝶袖自然下垂,在微风中律动。
他像一朵茉莉花,突兀地开在市井角落。
切尔眸色变换,回去时买了一杯西瓜冰。
“热了吧,尝尝,甜的。”
大猫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发丝滴水连成一串,欢快得像坐滑梯的小孩。
艾洛接过冰饮,轻抿一口,感受到灼灼目光。
他抬眼,“剩下给你。”
“好。”
……
正午,冒险者们开始用餐,工会任务栏前人头寥寥,显得冷清。
切尔仔细挑选任务,太难的不行,长期的拒绝,报酬少的不要。
一番筛选下来,还得再来一番。
瞄到大猫认真严肃的模样,艾洛将视线落到众多任务上,沉声道:“我可以帮忙。”
他看出了对方的顾虑,伊斯似乎将他当成花瓶或者吉祥物。
“你已经帮上忙了,艾洛大人,”切尔柔声回复道。
“……”艾洛垮脸。
有些人就是这样,一个劲付出,却不好意思收获。
不知道为什么,他讨厌这样的人。
艾洛的声音冷下来,“我们不是同伴吗?”
“嗯?是啊,”切尔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即转身。
“那为什么不要我帮忙?”
“没呀,你已经帮到我们了——”
“那‘你们’就自己忙吧,”艾洛打断切尔,把魔法师证拍进他怀里,沉着脸出门,七拐八拐消失在巷口。
切尔呆愣两秒用以消化这句话,等追出来时对方已不见踪影。
大猫耷拉下耳朵,银瞳不断寻找着,可一无所获。
“没呀,我们只是觉得……那些工作都不适合你。”
你那么好,干不得这些。
……
脱离了切尔的视线范围后,艾洛跳上高墙,俯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些人像蚂蚁般忙碌,在方块中进进出出,或搬运蔬果,或互碰触角进行交流。
恶龙守则第一条:劳动可耻,掠夺有理。
沉默半晌后,艾洛轻咬下唇转身离开,沿着围墙走,消失在光里。
不就是工作吗……
……
粮食铺老板一甩汗巾,扯着嗓子嚷嚷,“卸货,十包粮食一个铜板!”
艾洛默默离开。
虽然他有股子力气,可这活干起来不爽快,而且入账太慢。
其余的工作大抵如此来钱快的都不是正经工作,像帮派火拼招炮灰、一次性讨债人、黑拳打手、去黑市卖独角兔……
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容易暴露,连累切尔他们。
做人真麻烦。
艾洛坐在喷泉边怅然若失,直到一位战士打扮的黑发青年走过来,兀自坐到他身侧。
“你好,和同伴走散了吗?”
他绽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艾洛觉得他和切尔有些许相似,只是长相更贵气,不像平民冒险者。
青年注视着他的眼睛柔声继续,“我叫阿特斯,是黄牌冒险者,从小在这长大。”
他拎出挂在脖颈的名牌,确认对方看过才收起来。
“不用紧张,我的主职是中介,能帮到你的话就得收钱,新客优惠,童叟无欺。”
听到有利益往来,艾洛感到心安。
他舔过唇角,“我想找份工作。”
“没问题,这正是我最擅长的部分。”
阿特斯浅浅地笑着。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客人,交换姓名是建立良好关系的开端。”
“我叫切尔,来自安达利尔。”
……
傍晚,切尔坐在旅店台阶上等人。
红霞漫过屋顶,正在退却。
大猫的毛发被浸成粉红色,看起来暖洋洋的。
他擦拭着武器,频频望向小路尽头。
直到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圆耳立即神经质地弹了弹,对准那个方向。
切尔收剑入鞘,与对方相向而行。
“……吃过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却没收紧,任袍角滑过指间,定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没吃,”艾洛走出两步,察觉到豹子没跟上,侧过身等他。
犹豫几秒后,切尔面上带笑,试探着发问,“出去吃呀?艾洛大人辛苦一天,吃点肉补补。”
“嗯。”
……
去往烤肉店的路上,夕阳在前,影子在后。
切尔低头看路,不时瞄向身旁。
“艾洛大人,今天交到新朋友了?”
烟火气中掺杂着一股浓烈的生人味,绝不是擦肩而过那么简单。
“……没有,”艾洛稍稍用力,握紧法杖,停顿两秒钟后补充道:“不是朋友,是中介。”
“哦?他带你去工作了?”
“嗯,今天赚到三枚金币,可以给你——半枚。”
这是真龙最大的让步。
“真厉害呀,艾洛大人!”切尔发自内心地赞叹,银眸表面闪过珠光,随即沉声发问:“累吗?”
“不累。”
“看来是份很好的工作呢,我能干吗?艾洛大人,我想和你一起去,顺便感谢感谢那位中介。”
“可以,就是抓兔子,然后拿去卖,我们明天一起去。”
“好呀,希望我也能帮上忙。”
大猫愉悦地扇着耳朵,右手下垂搭到剑柄上。
一只灰雀飞过,从空中看到两个牵到一起的影子。
第23章 工作令龙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