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翠梅拉森林深处。
三位冒险者围坐一圈烤火,不时话话家常。
他们背后的树干上涂着鲜红的颜料,这是“猎头赛”前划定的领域。
再向前走就是未知领域,情报全靠猜。
树后野草丛生,藤蔓挂在树枝上交织成网,吊着几具小型魔兽的尸骸。
伊斯轻抿一口酥茶,透过火焰看向莽莽丛林。
“我们来玩故事接龙吧,一人一句,停到谁谁守夜。”
“好,”切尔表示赞同。
伊莲娜跟着点头。
“好!多数通过!”
伊斯高声宣布,一口气喝光酥茶,元气满满地向篝火里添柴,把火烧得更旺。
他用箭搅动炭火,朝切尔努努嘴,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切尔不动声色地瞄向一棵大树,撑膝站起,眼神示意伊莲娜空出个位置。
他走到树下,握拳敲敲树干。
“艾洛大人,睡了吗?”
“睡了。”
“……嗯,那打扰了。”
切尔迅速挽起袖子,三两下爬上树,单手抱住树干,另一只手伸上去抓住艾洛的衣摆把他拽下来。
“艾洛大人,队长要开展集体活动了,给他个面子吧。”
正在树上阴暗修行的龙没想到对方敢直接动手,身体腾空后本能地调整姿势,稳当落地。
大猫紧随其后,“扑通”一声落到他身侧,搭着他的肩膀把人推向篝火。
随着迎面而来的温度逐渐提高,艾洛感到眼前越发明亮。
他从黑暗中脱离,粘稠的阴影被焰火逼退,身体变得不再冰冷,骨缝里的寒气蒸腾而出。
伊莲娜侧坐在对面勾出一个友善的笑,随即错开了视线。
“嘿,请坐,”伊斯挠挠头发,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他们的面庞被火光映成姜黄色,周身线条被柔化,极具朦胧感,像幅油画。
艾洛握紧法杖,冷眼想着他们是不是得了黄疸。
切尔率先坐下,接着拉了拉艾洛的袍角,仰头注视他,目光柔和不加催促。
他没说话,给予对方足够的适应时间。
直到篝火里的木柴发出一脆响,艾洛才别扭地拽过袍角,抱膝坐下,拼好最后一块。
伊斯耐心地等他喘口气,随后捏着根树枝指指点点,“我第一个,伊莲娜第二,切尔第三个,艾洛第四,然后再轮到我,每人一句,谁停谁守夜,一、整、晚!”
队长大人扯松领口,神情严肃地宣布开始,语速极快。
“小红帽因贪玩乱跑在森林里迷路了。”
伊莲娜宕机一瞬,回忆几秒后接道:“遇见一头……非常厉害的狼人。”
只要主角死亡故事就会停止。
伊莲娜笑而不语。
切尔牵牵嘴角,眯起眼睛答道:“这时出现一位比狼人还厉害的……魔法师。”
“魔法师可以施魔法,”切尔小声嘟囔一句,给予善意的提醒。
艾洛的耳尖微微颤抖,在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沉声开口。
“魔法师,把他们都杀掉。”
他像在下命令,顷刻间将故事终结。
“呃,”伊斯碾着头发丝,一拍大腿。
“小红帽从梦中惊醒,原来这只是一场梦啊!”
切尔向他竖起大拇指。
不然怎么你是队长呢。
伊莲娜继续接道:“这次她没乱跑。”
“顺利走到奶奶家。”
“奶奶,把她——”
话未说完,切尔一把捂住艾洛的嘴,无奈地轻声劝解。
“那可是奶奶。”
他放开手,艾洛沉着脸开口。
“奶奶使用【爆炎——”
切尔再次捂住艾洛的嘴,“奶奶不会魔法,她只是个普通人。艾洛大人,慢慢想,一个普通人,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家人,她应该会——很开心。”
伊斯在对面装作很苍老的样子抱住伊莲娜,伊莲娜满脸无语地回抱他。
两人身体力行向艾洛展示什么叫普通且正常的祖孙关系。
他们想,也许高等精灵能活很久,老的很慢,亲缘关系淡薄,没这方面经验。
震惊,理解,同情,一气呵成。
艾洛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低眉想了想,终于开口。
“她,把小红帽绞杀了。”
“……”无语×3
伊斯干笑两声,宣布游戏结束。
他以怜悯的目光看向气场冷冽的精灵,小心翼翼地开口。
“哈,艾洛可能不太了解,时间长就好啦!游戏嘛,不算数,我们小队有排班,今晚到我,大家安心休息吧!”
艾洛想回树上休息,刚转身就被切尔扯了回来。
“我有两个睡袋,”切尔挑眉,重音落在最后两个字上。
“不,我喜欢高处,”艾洛蹬开小猫,兀自跳上树,隐入茂密的绿冠。
伊斯单脚登上一块岩石,松松垮垮地握拳抬到头顶,颇具暗示意味地“喵”了一声。
随后还弓起后腰,模仿炸毛的山猫。
“我就说他不好相处吧,我看人很准的。”
切尔踢过去颗石子,正中对方脑壳。
他松松袖口,跟着爬上树,压弯一根主干。
艾洛正侧坐在树杈上望天,视线穿过透过层层绿叶凝视着云团涌动的夜空。
“我来陪你,艾洛大人,”切尔轻笑几声凑过来,试探着坐到艾洛身边,把树杈压得连连尖叫。
旺盛的火光从枝叶缝隙漏进来,其中一道暖黄光束斜着将艾洛的脸分成上下两半,一半恬淡安然,另一半苦大仇深。
十分割裂。
切尔紧张地搓搓手,先开了个头。
“你是不是没听过小红帽的故事呀?”
艾洛的眼仁几不可察地颤动,淡淡地回复道:“我听过,妈妈讲——”
话说一半,卡住了。
“啊,我也是听,我听别人的妈妈讲过,”切尔急忙接茬,手撑树干,弹了弹耳朵。
“我在窗外偷听到的,后来在垃圾桶里捡到一本书,但那时我只认识几个字,看不懂,好在有插图,我还学会了很多新词,像‘漂亮’、‘天鹅绒’、‘鲜花’……”
他独自说了一会后声音越来越轻,像蚊子在哼哼。
“……我出生后妈妈就一直生病,吃很多药都没用……在我七岁那年,她病的很严重,她说睡一觉就好了,让我出去和朋友玩,可我没有朋友,就坐在屋外听她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也没能醒来。”
“……”
悲苦的经历总能引起共鸣。
艾洛转头注视他,不像往常一般冷言冷语,反倒显得有些张皇,眸中泛起涟漪,干巴巴地安慰一句,“没事。”
“你不是已经平安长大了吗,而且长的很好。”
“是啊,我长大了,”切尔动动指尖,在树杈连接处挠出抓痕,不再吭声,脸上挂着释然的笑。
事实上,当他把这些经历平静地讲出来的时候就说明本人已经释怀了,或者说习惯了。
沉默良久,一阵清风拂过树梢,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我……”艾洛开口,呢喃细语像飘浮在空中的蛛丝。
“在深渊里出生,食物很少,而且很难吃,每晚都饿得睡不着,但这是好事,睡太实会被吃掉,低处很危险,不躲起来也会被吃掉。”
“深渊里还有变形怪和迷诱魔,它们很恶心。”
总是变成妈妈的样子,一次次勾起我的软弱。
“可后来它们再也骗不到我了……”
他偏头瞥向切尔,情绪十分稳定,眸中晦暗分明。
“我听过小红帽的故事,不过可能和你听过的有些不同……因为故事都是用来警醒人的,你们人类怕迷路,而我们什么都怕。”
末了添上一句,“我奶奶真的会【爆炎术】,而且体术高超。”
“……啊,奶奶真硬朗啊。”
切尔鼓掌,刚拍两下发现脆声越来越响。
“啪嘎——”
树枝断了。
午夜,伊斯往火里添过柴后开始给弓擦油。
火堆里蹦出几点火星,落到他的靴面上。
伊斯用大拇指抹掉炭点,抬头时瞄向睡袋里的三人——三条胖乎乎的蚕宝宝。
真是可爱的小家伙们呢。
队长大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周围并不安静,虫鸣声能持续到天明,枭鸟才刚登场,大多数猛兽也在夜间狩猎,林中不时会传出追逐声和哀鸣。
这很正常。
忽然,虫鸣停滞,风声渐起。
伊斯的刘海被拂动,他耸动鼻翼,闻到一股腥臭、腐朽的气息,就像腐烂的泥土。
还未等他动作,侧躺在最外沿的蚕宝宝伸出一只手,抓向立在地上的法杖。
艾洛背对着伊斯,缓缓睁开眼睛。
那对眸子在幽夜里绽出翡翠华光,绿得瘆人。
“三阶——【爆炎术】”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法杖顶端蹿出条火龙,疾速盘绕一圈后骤然膨大,冲向莽莽林野,撞倒一列古木。
“嘎?”
红帽子哥布林感到眼前一亮,随即被巨型火龙吞噬。
火龙闭嘴后原地爆炸,轰出一个深坑。
伊斯眼前豁然开朗,惊现一条宽阔的大道,徐徐冒着黑烟,散发出焦糊气息。
切尔和伊莲娜两脸懵懂,凭本能抓起武器,刚一睁眼又闭上,适应几秒后差点被浓烟熏得背过气去。
“敌袭?是什么!”
面对队友焦急的询问,伊斯沉默两秒回复道:“没事,大概已经被解决了。”
“勉强能认出,好像是一只,小红帽。”
“啊?”伊莲娜横剑在前,大声质疑。
“什么叫‘勉强’?你老眼昏花了吗?伊斯!”
“真的‘勉强’,伊莲娜……”
切尔眼中映着熊熊烈火和立在火前的洁白身影,忽地笑出声来。
“确实。”
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