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钱的虫子……廉价！”

艾洛抓住一只军蚁的上颚，猛地将其掰断，随即抬起手臂格挡，硬生生接下刀锋螳螂的斩击。小臂上金鳞暴起，将螳臂弹开。

他抬眸扫过蜂拥而至的蚁族，冷笑着感叹蚁后领导力强，能在巢里指挥这么多可怜虫。

她怕不是只深渊魔物。

跃跃欲试的虫群中央，一只体型最为壮硕的军蚁登上高地，摆动触角，释放出信息素，几只金丝蛛立即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封住了蚁室出口。军蚁们齐步后撤，空出角斗场似的圆台。

熔浆甲虫调转身体，围成一圈，抬高腹部，喷射出岩浆般灼热的液体，瞬间照亮整间蚁室。

艾洛站在圆形空地中心，面无表情地看着橙红色浆液交织成网，液滴溅到岩壁上灼出小坑。

黑压压的虫群与他对峙，甲壳摩擦声好似联军的号子，天空被火箭照亮，法阵朵朵绽开，比精灵女王的后花园更壮丽。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一对半月形羽翼悄然展开，翼尖折叠，平撑在头顶，挡住溅落的岩浆。

艾洛躲在羽翎下，冷眼欣赏着这场上百度的光雨。他的半张脸被阴影遮挡，唇线放平，没有起伏。时不时有光照进来，映出一双鎏金竖瞳。

光雨耗光了本就稀薄的氧气，热浪融化蛛网，烤脆坚硬的几丁质盔甲。

等到最后一滴浆液顺着羽缝滑落，艾洛收拢翅膀，把自己包裹成茧，随后豁然展开，掀起层层气浪，打翻堵住洞口的虫子。

冽风挟着灼气冲出蚁室，短短几秒后，折断的蛛腿和破损的虫翅铺满地面，墙边堆起虫壳。

幸存的军蚁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摆动触角，探向散发出灼气的蚁室。

几近凝固的空气被搅动，一道白芒呈“V”形蹿出，在空中停顿两秒。

他像一只浴火的蝴蝶，纯白的袖子上还沾着亮红色浆液，抖一抖就熄灭了。

艾洛踩中一只地狼蛛，借力跳进头顶的隧道。他嗅着风的气息，在蚁巢中狼奔冢突。

军蚁头领回过神来，张开上颚敲打出鼓点，指挥军队追击。

“滋滋，”虫群从各个角度爬进隧道，脊背贴着脊背，挤成一个整体，数千只脚同时划动，黑潮般涌向巢口。

艾洛选择性忽视身后传来的异响，瞄着头顶的菌丝，爪抠洞壁一跃而上。忽然，他闻到了一股说的上熟悉的甜味，就像……烘焙坊里的小蛋糕。

戈德弗雷？那个灾星？

和他碰面怕是要折在这。

艾洛脚蹬石壁来了个急转弯，没有半分犹豫地换路。

军蚁头领冲在最前方，扬起头无声地嘶吼，随即下令兵分两路，黑潮转瞬间裂开，灌进两条隧道。

与此同时，切尔清楚地听到了巢穴深处传来的震动和异响，他向下走了几步，看到隧道尽头涌上一团掺着虫肢和口器的黑雾，上下左右都有脚，顿感生理上的不适。

那是什么？虫卷风？

切尔的头发像蒲公英一样炸开，手脚发凉，呆愣一瞬后转身逃向洞口。

他咬着下唇，瞳仁涣散，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瞟那团掉san的东西。

身后持续传来“滋滋”的摩擦声，好似尸鬼在磨指甲，虫足踏地声也越来越清晰，虫群特有的刺鼻气味直冲脑门。

切尔背过耳朵，让耳朵贴到头皮上，“滋滋”声反倒更大了，甚至开始在两侧响起，隔着一堵墙嗡鸣不止。他屏住呼吸，却仍能闻到瓢虫分泌出的黄水味。

好恶心。

不知道为什么，切尔突然想笑。

笑他这该死的，便宜人生。

“碰”一声，前方洞壁骤然破裂，冲出一道雪白的身影。

那人双臂交叉护住头，破壁而出。狮尾似的辫子扬在身后，甩出风声，两只翡翠眸子里蕴满苦涩。

切尔与他对上视线，紧急刹车定在原地。

艾洛在空中垮起脸，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隔壁尚未竣工，尽头封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的另一只脚还没落地，破洞里便钻出几只黑黝黝的甲虫，尾部一翘，喷出两股酸液。

艾洛狠狠锤墙，强行变道，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切尔，握住他护在怀里的法杖，咬着牙默念咒语，眸中闪过锐利的锋芒。

玩不起……他急了。

法杖表面亮起符文，镂空枪尖里金丝缠绕。

【纷扰的游尘，迷途的电光，聚于我身，动于我心，扫荡四方，无物可挡】

“以雷霆——击碎黑暗。”

“噼噼啪——”

白色闪电如游龙般冲向四面八方，裂解触碰到的活物，粉碎所过之处的岩层。一朵光蓟在地底绽放，塞满大半蚁穴。

等到光芒渐熄，蚁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四通八达的甬道尽数碎裂，岩石碎块掉进深渊底层，此刻的它更像一个蛋壳，壳里充斥着空气电离后的酸味。

【浮空术】×2

艾洛轻点法杖，拢了拢额发，沉默地把切尔推向身后，垂下眼睑享受最后的安宁。

雪白的外袍被脚下吹上来的腥风鼓起，猎猎作响。呼吸间，幽暗地域传出瘆人的“咯嗒”声，好似钢铁戳打地面。

“吱吱，”深渊蚁后拖着笨重肥大的腹部攀岩而上，发出山岳般的响动。她背对着艾洛趴在岩壁上，六只虫足深深钉入石壁。上半身与工蚁一样纤细，胸部以下剧烈膨胀，看起来像装满弹珠的布袋，尺寸却堪比一排骑士营房。

女王银白色的三角头散发出辉月般的光芒，以脖颈为轴进行一百八十度旋转，面向悬浮在空中的青年。她的复眼表面棱角分明，比钻石更璀璨，两根触角莹莹发亮，周身环绕着光晕。

蚁后小巧的上颚张张合合，吐出震慑心灵的温柔词句。

“欢迎你，孩子……然后，再见。”

艾洛抬眸，以翻涌的魔力回应她。

手上的八枚素圈银戒泛出光彩，将力量和气息压制下来，维持住人形。

金丝在法杖顶端汇集，交织成一柄长□□向蚁后，却在接触到她的瞬间被吸入体内，呈光圈状汇入触角，在末端发出更强烈的辉光，令女王心情愉悦。

她曾吞吃过不少魔法生物，通过消化魔力，吸收魔力，逐渐进化出这副防御力奇高的身体。

蚁后晃动触角，将雷电返还回去。

一时间电闪雷鸣，地洞中亮如白昼，接二连三的闪光弹逼退女王的眷属，一人一蚁隔空对轰，没有任何战术，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巨大的影子映到崖壁上，一边更比一边高。

切尔面对墙壁蜷成一团，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他蹙着眉，手里抓着一块晶石，不断地探向各个方向。

很好，还是没信号。

晶石里封存着二阶传送魔法，能将使用者瞬间传送到固定位置，品质不高却是他所能拥有的最高阶道具。可深渊被法阵层层环绕，屏蔽效果非常好，传奇法师也逃不出去，更不用说一只杂种小猫咪。

可他记得，罗斯自言自语“快了”的位置就在蚁巢上方，如果运气好的话……

“啪——”

惊雷在身后炸响，逸散的闪电从耳边划过，削断一绺白发，刺穿岩壁，留下拳头大小的坑洞。身边电光不断，接连落到岩板上，戳出孔洞。

魔力像水，总往低处流，雷电像剑，会刺向最脆弱的地方。

切尔急忙扒住坑洞外沿，把晶石探进去，第一个没反应就试第二个、第三个，在他身后，艾洛意识到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他攥紧法杖，借着电光掩护冲到蚁后头顶，习惯性挽了个枪花，眸底金辉闪耀。

女王陛下，改近战了。

同时，切尔无意理会胶着的战况，仍在不停尝试，他额上冒出细汗，里衣已然湿透，黏在皮肤表面。

洞中的空气越发稀薄，酸味越来越浓重，他感到头昏脑胀，银瞳逐渐失焦。

“嗯唔，”切尔费力地转头看向一人一蚁，勉强望见两团模糊的影子。两位非人类没受到任何影响，行动自如，愈战愈勇，喘不上气的只有他这个半人类。

切尔苦笑着抹下睫毛上的汗水，豹耳瘫软在头顶，无力支起，他从未感到自己这么像人过。

看吧，我和你们一样……

也要呼吸，也会难受，也会感到恐惧。

切尔感到眼眶发酸，十多年来的委屈涌到喉管，却在下一秒被悉数咽下。

光顾着哭可就看不清路了。

他把手伸进一个狭窄的孔洞，强行转动手腕，让尖锐的石头刮擦皮肤，刺激神经。

切尔逐渐清醒，小口喘息着，慢慢把手抽出来。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点黄光，像烛焰般被脸色苍白的青年捧起。

二阶传送魔法——【约于我心】。

微弱的光映进发散的瞳仁，重新唤起大猫的意识，他呆愣一瞬后猛地转身望向白光中的女妖，张嘴呼喊，却没发出声音。

他犹豫了，默默攥紧拳头。

这里是深渊，装“垃圾”的魔窟，魔窟中哪有好人，连人都少有。

罗斯，隐忍、敏锐、有组织力、目的性强、战术上的聪明，行动果断，杀伐不过脑，没有人味，目前展现出了接近护国法师的实力。

把他放出去，会给人类带来灾难。

可他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最重要的是，藤巢里那声混杂哀叹的呓语深深录入切尔的灵魂。

“我一定能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如迷失百年的旅人，每个音节都透露出冰冷。明明那么渴望，却又那么平静和稳定，像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后变得麻木，再呆下去估计会疯掉，或者变成行尸走肉，被深渊魔物分食。

（事实上，艾洛从没想过那么多，他只是闲得无聊，信口胡诌。）

切尔抿着唇紧盯那张厌世脸，脑中天人交战。

艾洛对此毫不知情，他的外袍散开，堆积在臂弯，手背上金鳞翻涌，正将枪尖抵在蚁后脖颈，寸寸挪近，鎏金竖瞳中光华流转，折射出圆形光晕

“吱，”蚁后用三只虫足拦住枪头，巨大的身躯因失去抓力缓慢下沉。

她呼唤眷属，蚁族即刻奔来，随后便被四溢的电光轰得外焦里嫩。触角碰到同伴的焦壳，它们踌躇，却不是因为恐惧。

蜘蛛们拼命吐丝绑住女王的身体，军蚁们爬到岩壁上拖举起女王沉重的腹部，因压力过大，断胳膊断腿，可它们不曾后退。

艾洛俯视到虫子的小动作，眼中无波无澜，体内魔力运转放出闪电把它们打下来。

连锁电光在蚁群中肆虐，顷刻间，一只只蚂蚁坠下深渊，落雨一般急，可它们前仆后继，势要耗尽全部有生力量。

“滋——”

女王有了支撑，分出第四只虫足扣住了枪尖，这股力量不属于她，来自她的臣民。

艾洛感到手下一紧，仿佛看到无数爪子缠上枪尖。晃神间，他想到一句异族语。

“女王，”他轻声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you.are.loved.】

而我……

忽然，他听到有人叫他。

“罗斯，过来——”

角落里的切尔骤然发声，一次性呼出所有氧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高举耀眼的晶石不住招手，生怕对方注意不到，边喊边咳嗽，原地蹦跳着，像只着火的跳蚤。

微弱的火苗映进艾洛眼里，逐渐被流转的金芒盖过。

“呵，”他闷闷地笑出声来，手下放松，再猝然握紧，狠狠一甩。

枪尖自蚁后颚下划过，擦出火光，割断半边头颈。

“滋呀——”

女王绝望地嚎叫着，四爪胡乱抓挠，身体紧贴石壁寸寸滑下。

蚁族惊慌失措，可预想中的斩击并未落下，她张皇地扫视四周，面前空无一物。

大猫用廉价的二阶术法把未来的恶龙带出了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