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逼仄的空间中，小窗外照射出微弱柔和的光线，洒在发霉潮湿的地上，也映照在斑驳可怖的墙上，但照不透着阴冷无望的监牢中，一种悲凉之感萦绕四周。

潮湿的地板上分布着早已腐蚀的残破的稻草，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四散凋零着干涸着的斑斑血迹，一排排地栏杆将囚犯隔绝开来，每个人的脸上神态各异，但一种难掩的抑郁孤独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感染着在座所有人。

苏南被厚重宽大的道袍压的喘不过气，难以言喻的霉味夹杂着汗臭味和尸体发酵地腐臭味薰得人直干呕。

“什么味道，真臭……”

她扶着额头，颤颤巍巍盘腿坐在地上，因这寒冷的空气紧紧裹了裹自己身上的道袍，待气息平稳了才慢慢睁开眼睛。

苏南警惕打量了四周，无名火被不可言说的臭味勾起，理智随着怒火逐渐消失，本想深吸几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怒火，结果猛地一大口，可没把她熏吐。

苏南只觉得他们这群人冠冕堂皇，但实则全是衣冠禽兽，恨得咬牙切齿，不就是意见不合，找个柴房关押也就算了，还把她扔到监牢，她自认自己没犯什么王法，这是倾轧，这是党争，这是党同伐异，手不由得捏紧成全。

苏南看着周围牢房面色发白，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由得越想越气，本来压下的怒火愈加沸腾，此时的她仿佛就是一个随意能爆炸的火药桶，就差临门一脚。

苏南现在只想逃离，打坐运气，丹田如同被什么重物死死压着，但她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她绕行周天，气从丹田，虽然她能感觉到她丹田灵力充沛，但是就像被人砌上了厚厚的石墙，一重又一重，青筋暴起，双眼浑浊，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

苏南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

不知道躺了多久，待气息平稳后，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玄尘子，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我看你是，老而不死是为贼，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当真是人头畜鸣。口口声声全是天下苍生，沽名钓誉，竖子尔，不足与谋，我看你们是三姓家奴，沐猴而冠……“

苏南也不知道碎碎念了多久，苍义才和程月慢慢走入地牢，她感受到了有人到来，还是不愿起身，继续怒骂玄尘子。苍义人也沉稳，倒是程月忍不住，开口打断苏南。

“你这女子，你怎能如此侮辱老天师？你知不知道老天师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才从山中出世，就是为了平定此次灾祸。你这人，如此不知好歹，怎的是非不分？”

苏南将双手枕在脑后，头微微抬起，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们：“是我是非不分，还是你们党同伐异，我犯了什么王法，你们有什么资格将我扣押？你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但是你们先针对我，所以我才反击的，不就骂了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首先，是你想扰乱老天师的布局，是你置所有人的安全于不顾的；其次，我们只是将你困在此处，并非想要责罚于你；最后，是你一意孤行，我们好言相劝，但你死活不听。”

“你回我三个答案，我回你三个答案。首先，我才来这几日，是我本意想要扰乱玄尘子的布局吗？其次，既然我并未犯王法，你们凭什么困住我，原是我一直不知什么时候玄尘子出世为官了，真是失敬失敬。最后，我一开始就没想参与你们这档子事，是你们将我拉入局中的，爱信不信。”

“暴露本性吧，拉入局中，你还是想参与这件事，你还是想保护那些鬼怪。”

苏南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一种与其他物种交流的无力感，一时也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看吧，被我说中了，不言语了吧，我看你就是愚昧无知，肆意张狂，仗着自己有几分实力便随意……”

程月还在栏杆处聒噪，听得人直摇头，本想着忍忍就好了，程月这话仿佛滔滔江水绵绵不断，苏南只觉得她这人废话真多。苏南的思绪又飘回宗门，不由得想起来絮絮叨叨的公仪师兄，恍如天籁。

“程月，你想要追求剑道极致，想要扬名立万，想要四明山程月成为响当当的名号，听见之人都得都得三抖。”

苏南做起身，笑脸盈盈地望着她，只是眼神中全是冷漠。程月见此情形，不由得退了一步，眼角瞥了眼苍义，他还是那样正义浩然，从容不迫，定了定心神道：“你想说什么？”

“我这人啊，天生就没什么好心肠，情缘淡泊，我师父说我这样的人就适合步入大道。我也无愧他们的栽培，道术有所小成，所以啊我帮你算了一卦，你猜猜结果。”

“什么结果？我不猜，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这一生所求皆是虚妄，所求不得，所爱不得。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你猜一猜你会有几苦？”

“你胡说，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毒，在监牢里面还这般恶意伤人，诓骗于我，真是让人无比恶心。我也为你断一句，你这种蛇蝎心肠，必定早亡，暴毙而死，痛苦异常。“

“你的诅咒对我毫无作用，但，我的断语绝对诚心。”

“我就说你是在胡言乱语，你这人真是毫无心肝，猪狗不如之辈，就该让你在这监牢里好好反省，最好一辈子就别出这块方寸之地。”

苏南唇角含笑，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冷漠，歪着头仿，看着她破口大骂的模样，“你不信我，总该信信他吧，记得天机不可泄露。”

程月回头看向他，话还没问出口，头已然昏昏沉沉，本还想强撑着说些什么，努力摇晃着脑袋清醒清醒，但还是昏倒在了苍义怀中。苍义慢慢蹲下身子，将程月靠在栏杆上，苏南见此不由得拍手称快，突兀的掌声随即响起。

“苍道友，果然狠辣，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干得漂亮。”

“你真为她卜卦了？”

“苍道友，何必明知故问呢？这自然是……没有的。当然，我相信，你也不会为她卜卦的，这种折寿的事情，聪明人会做出合适的抉择。”

苍义盘腿坐在地上，是毫不顾忌尘埃染满衣衫，他不想高高在上地与人交流，更不想让苏南会认为这是仰人鼻息，平等是和平交流的前提。

“那你刚刚那番话是随口胡诌的？”

“倒也不是。修道和练武本质是一回事，凡人重口腹之欲，而修道人提倡辟谷，是要清除体内浊气，克制欲望、淡泊情欲、埋头苦修才是通往大道的唯一途径。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於寸阴。我根本不用占卜，她这样的人可以凭着天赋成为二流高手，永远别想成为顶尖高手。”

“就这样？”

“也不全是，苍道友，虽然我没同你交过手，但我承认你的实力确实在我之上。就她刺我那一剑，花拳绣腿。再加上这性子，除非遇上大造化，否则……可我观她这面相，也不像个有大造化的人。弱小不是原罪，无知才是。”

苍义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赏，“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你低估了自己的实力，也高估了我。对了，我道号苍义，以后别叫我什么苍道友了，怪难听的。”

“我知道啊，我故意恶心你的。”

苏南眼见于此，自然也放下了戒备，虽然此时的她为人爼上鱼肉。苍义闻言，不由得笑起来，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便有话直说了，算算时间，你昏睡了四日，你的伤是我治的，灵力也是封的。”

“为什么？”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人无心可活吗？”

“我不知道。”

苏南有些摸不着头脑，苍义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怀中的纸条递给了苏南。苏南望着他，良久才伸手去拿，匆匆一眼，便扔回苍义。苍义也不恼，手中升起的火焰将纸条燃烧殆尽，燃烧的点点火光与残留的丝丝烟气模糊了他的面目。

“我不信。”

苏南蜷缩起身子，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厚厚的道袍淹没了她的身子。苍义只是静静坐等着她慢慢消化完全，并未回答，只等她开口。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南抬头望着苍义，苍义将手中的灰烬抛洒在空中，才将手递过去，只见到血肉模糊且焦黑的伤口展现在苏南面前，如此可怖。

“我只是顺手检查了下你的身体，我不信他们会安然无恙送人离开，后来……”

苍义痴痴盯着自己的右手，有些怀念，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他现才知道自己原是个这么容易叹气的人。

“我来这是为了这个，既然答案已经告知，我便要离开了。”

“道友商量下，把我东西还给我呗，顺便能不能换个地方关押？”苏南陪着笑，压下情绪，讨价还价问道。

“抱歉，这是师父的命令，不敢不从。等此事已了，必定双手奉上。”

“那要不我们打个赌？”苏南知晓苍义是说不通了，于是只好想了个新点子。

“什么？”

“我赌一年修为，我绝对不会亲自参与这件事，但我赌他们赢，我赌所有人都不会死，你所担心的血流成河，人间惨剧不会发生。”

苍义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我坚信，人妖鬼怪，不分种族，只分善恶。”

“要是你输了呢？”苍义撑着手，饶有兴趣。

“赔你我一年修为呗，要是你输了，你得承认，所有种族，只分善恶，不论其他。”

“一言为定，我陪你赌这一年修为，不过，你一定会输。我师父他们一定能赢，就算你输了，但我还是愿意陪你赌下一场，直到我生命终点。”

“言出法随，一言为定，不过我一定会赢的。”

苏南自信满满，苍义没有争辩，默默从地上扛起程月便离开了。等到人走远了，苏南才开始思考怎么越狱，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