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去哪里呢？”顾云宸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既然方才查了江淮的死因，现在应该查出是何人暗害了他。

“我听听你的。”顾云宸顿住步子，方清梦顺她意撞进她怀中，她正要俯身，却被方清梦轻轻推了一下。

“你在，我不想动脑子。”顾云宸道，“都听你的”

方清梦妥协：“去江淮私人府邸。”

“不过先去一道江南米行，查查这位江大人近几日的行踪。”

出了江南米行，眼见着方清梦就要直直地往江府走，顾云宸拦住她，“不再等等吗？”

方清梦看她：“等什么？”

顾云宸愣了一下：“不等、晚上吗？”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进了江府？

方清梦也愣了一下：“为何要等到晚上？”

闻言，顾云宸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悄悄潜进去？”在江府门口耍一把钦差的威风，先给这边的人一个下马威。她都已经脑补好，两个衣衫又皱又臭的人被拦在江府门口，然后方清梦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她的令牌，不紧不慢的语气杀气十足：“钦差办案，阻拦者，斩立决。”

方清梦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凭借侯爷的轻功，不会带我进个小小的江府还被护院抓到吧。”

顾云宸：……

“不一定，白日里大街小巷人多眼杂的。”

方清梦垂下眼帘，不语。

像是失落。

顾云宸却急了，哄她：“那现在去？”

方清梦摇了摇头，“不去，你去”

“清梦，”顾云宸轻声哄她。

“都听我的？”方清梦问她。

“当然，”顾云宸想都没想，“都听监军大人的”

方清梦点了点头，“等会侯爷潜进江淮的主卧或是书房，看看里面有没有密室，找一本《账本》，里面写的是某日某人何处开了矿，或是卖了盐。若没有找到，也没关系，就在里面待够两炷香时间。我在江府对面的茶馆等侯爷。”

顾云宸从江府僻静的后院潜入，方清梦则在江府斜对面的茶馆喝茶。

她身上的血渍早就浸入了料子里，风尘仆仆的，神色又不大好。小二见过太多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盈盈地跑过来，“客官，要喝点什么？”

方清梦递给他一把碎银子，也笑盈盈地，“要点好茶”

小二掂了掂碎银子，招呼着：“您请里面上座”

方清梦没动，问他：“楼上雅座还有靠窗的吗？”

小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憨厚的样子，“这、客官，实在是抱歉，您也知道，我们这个茶馆在这分岔路口，靠窗的位子，早早地被人订了去。要不这样，我退您点银子，您将就一下。”

“不必，我就坐这。”方清梦指了一个边角安静少人的桌。

“得嘞，客官您稍等，保准给您我们这上好的紫檀木茶具。”

茶馆人杂，能听到各种小道消息，或是城中近日发生的大事。方清梦一边泡茶，一边听各种闲谈；最多的无非就是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查一桩大案子，结果在兖州被刺杀，如今下落不明。

两炷香时间，不出方清梦所料，顾云宸果真没有搜到任何《账本》。

她朝失落的顾云宸笑了笑，“我的线人回来报信了，侯爷要不要猜猜，我们现在去哪里？”不等顾云宸答，又道：“去会一会盐铁使大人的岳丈，苏州城内最大的布庄老板，田记布庄。”

方清梦也学着方才顾云宸的样子，略微偏了偏头，然后伸手想用曲起的食指碰一碰她的脸颊。顾云宸躲了。

于是方清梦收回手，明知故问道：“侯爷这是生我气了？”

顾云宸才偏脸看她，“监军大人，”她低头凑到方清梦耳边，弄得方清梦轻轻缩了缩脖子才接后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去江府一无所获？”

方清梦笑得有些理亏，“也不全是，”她将伸了一半的手，与徘徊在她胸前的眼神一起收回来，“侯爷不是搜到了一封信。”

顾云宸不由一怔。她这才明白兄长说她“城府不浅”时为何有几分忌惮。即便是与她共事许久，顾云宸还是吃了一惊，方清梦事事都料得太准，准得如果她不是自己的枕边人，连顾云宸也容不下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但方清梦又说了一句让顾云宸惊得连步子都不想迈的话，“侯爷身上的其他好东西，要不要赏个脸，今晚看时与我也看看？”

顾云宸想与她做个买卖，“除非你告诉我怎么猜到的”

“不是猜的，”方清梦有些得逞，“是诈侯爷的”

顾云宸咬着后槽牙，伸手想攀她的肩，方清梦眼疾，迅速迈了两大步，又嗔怪道：“侯爷，人多眼杂的，注意分寸”

好好好，顾云宸咬得后槽牙都快碎了，注意分寸。

二人到了田记布庄，会来事的掌柜一看两人身上的玉佩，便让伙计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二位贵客，是想看看今年的苏锦，还是云锦呢？”掌柜将两人往里面迎。

顾云宸左顾右盼，心想江南真不愧有“富甲”的称号，随便一家布庄的料子，够她凉州十万大军吃上一年不止了。她伸手摸了摸掌柜介绍的云锦，心想着要不要带点回去给父母兄嫂。

而方清梦却是没有正眼瞧一下里面名贵的布料，直到布庄里的闲杂人等听不到他们谈话后，她才开门见山：“我要见你们田老板。”

掌柜闻言警惕了几分，面上不动山水，依旧露着笑，语气不卑不亢：“我家主子出远门了，若您实在是要见，恐怕得等上许久。您若是有大生意觉得在下做不了主，我便去请我家公子，您看如何？”

“蚕月出远门，是进货还是卖货呢？”方清梦扶上料子，假作思考：“这个时候，你家主子不盯着佃户采桑养蚕，倒要出远门谈莫须有的生意。”

掌柜闻言皱了皱眉，不悦的眼神一闪而过，皮笑肉不笑道：“我看公子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若是小店的料子入不了公子的眼，便去做其他家的生意；公子不愁吃穿，小店糊口不易，不要为难在下一家十几口的生计。”

方清梦也板起脸来作不悦状，“苏州城内，田记布庄一家独大，谁敢说田家的料子一声差？”她轻嗤一声，“糊口？他田荣贪心不足蛇吞象，怕是早就不止做布庄的生意了吧”

掌柜闻言，警惕更重，防备之心也油然而生。他想起朝廷钦差在兖州被刺，如今下落不明；看两人身份不俗，身上带着血污又风尘仆仆；难不成二人早就到了苏州城，动作之快，居然都摸到他们田家身上来了。

没等掌柜回答，方清梦又开口：“出远门做生意，我等得起，你家主子恐怕是等不起了。”她瞥了一眼掌柜，“是要我亲自到贵府拜访他，还是在布庄的暗室给我想要的东西，田老板是商人，比我更会做生意。”

方清梦没有直言自己的身份。掌柜听她话里有话，想必是个有身份人，却不敢托大；万一是有心之人假冒钦差和副使。于是将两人迎进了内室。

“二位贵客要做大生意，在下做不了主，只是劳烦二位稍作休息，我已经让伙计去府上请我家公子了；若是公子也做不了主，只得请贵客到府上休息几日，等我家主子回来再谈了。”

方清梦入了座。她知环顾四周的行为令掌柜不悦，又拿起腰间的玉佩把玩。

“若是你家公子能做田家百口人的主，倒也无妨。”方清梦没有之前那样咄咄逼人，语气连杀意也没带。

她看向顾云宸，弯起食中二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顾云宸从怀中掏出那封在江淮书房密室柜脚下搜出来的信，平放在桌上，掌柜要抬步上前查看，方清梦却将信封翻了个面，背面除了一些拍不掉的脏尘，什么也看不见。

掌柜皱起了眉，因为刚才顾云宸将信封放在桌上时，他看见了“江大人轻启”几字。这说明两人即便不是真钦差和副使，至少手里拿了什么证据，能让他们有底气到田记布庄走一趟。

“二位贵客稍等，我家主子，已经在路上了。”掌柜命伙计上了茶，候在了一旁。

方清梦掀开茶盖轻瞥了一眼，又看向他：“等会应该有笔更大的生意，掌柜的还是出去看着布庄比较好；我们二人既然等得起，就不会在内室有什么动作，生意人，最讲究的是诚信。”

掌柜将信将疑地看了方清梦一眼。顾云宸见他不走，右手半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

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人，掌柜更不放心。方清梦却适时出言：“我家护卫脾气不大好，掌柜多担待。”

被胁迫的掌柜出去后，顾云宸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拿出银针就要试毒。

方清梦看她一眼，问：“侯爷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顾云宸掀开茶盖闻了闻，她不懂茶，便如实回：“不知。”

方清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茶沫，抿了一小口，才道：“这是黄峰毛尖，按田记布庄这样的家产来说，去年采摘的春茶不算好茶。苏州洞庭湖的碧螺春是苏州圣品，这个时候，上等的碧螺春应已经上贡完了，剩下的，应在集市里面流通。若是掌柜的将你我二人身份猜了个七八分，再不济，也应该上中等的碧螺春。说明他并未将你我二人放在眼里，也不觉得我们身份有多尊贵，反而是在敲打。

他不会下毒，田记布庄这样在苏州一家独大的产业，树大招风，背上命案还不如直接将我们赶出去。田荣是当朝盐铁使的岳丈，生意做了这么大，本就引来了不少谣言，‘以权谋私’这些罪名，本就不需要多少证据，账簿上的流水就足以证明了。”

顾云宸听方清梦讲掌柜并没有将故弄玄虚的两人放在眼里，“那田荣会来吗？”

方清梦眸光垂了垂，“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等田荣”

“钓鱼？”

“不算鱼，一个能当幌子的饵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