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前夕,顾云宸召集几个副将在账内夜谈。顾云宸看着方秉文离开的瘦弱的背影,踢了一脚桌腿,愤愤道:“那犊子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凉州这么冷,当心冻死了回不去”
方清梦跟着侯飞扬先行,好几日后,顾云宸才带着大军到陇西。
白雪皑皑,大雪白茫茫地铺了一地,银装素裹下,顾云宸骑着马,远远地从一群人中拎出来了方秉文。
那人束发戴冠,换下了披风,穿着正清色的狐裘,手里还抱着一个什么。要是放在京城,活脱脱的俊俏小公子,翩翩少年郎,惹得多少姑娘频频回头。但这是在凉州,提不起刀,砍不死人,就只能是一堆白骨。
“将军”,郡守咸泉拱手行礼。
顾云宸下马掸了掸身上的雪,抱拳回礼道:“叨扰了”
“将军这是哪里话,外面风雪大,快快进城去吧”,咸泉侧身让顾云宸先行,和黄子游相互鞠了一礼,这才跟上。
顾云宸余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方秉文,就进了陇西郡几日,这人起色红润了不少,看来再过几日,这位方大公子也要沉湎于陇西温柔乡,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日日跟着,看着心烦。
“凉州不比京城,大人来了一月有余,可还习惯?”,两人并肩走着,顾云宸率先挑起了话头。
方清梦不知顾云宸要套她什么话,只能中规中矩答了,“军营里住着还不是很习惯”
一路颠簸过了几个州,勉强适应了凉州的生活,但文官身子弱,她又水土不服躺了几日,适应不了军营生活,这样说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顾云宸可不是这样想的。他心里冷哼一声,京城里的少爷,怎么吃得了这份苦。
顾云宸踌躇着怎么开口让方秉文留在陇西郡守府里,别去前线纸上谈兵给他添乱,旁边的人却开口道:“陛下仁德,体恤百姓和将士们,让在下带着犒赏一起过来,在下感念陛下的恩德,唯恐晚了,就先行探路,早到了几日”
“在下自小熟读《孔圣》,未曾看过兵书,战场上诡谲莫变将领手中都是士兵的性命。在下不懂行兵打仗,只是奉命前来看陛下的恩泽有无洒在凉州这片土地上,新政实施如何?”
顾云宸暗暗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学着方秉文的官腔不熟悉地说着官话,“陛下仁德,体恤百姓,更体恤边疆将士,将士们感念陛下恩德,浴血奋战,这才有了‘白峪关大捷’,只是这一战我方损失惨重,恐难再战,陛下非但未怪罪,还嘉奖了将士,凉州八万将士时时感念着陛下恩泽”
“只是……”,顾云宸顿了一下,“军营事事以战事为主,士兵大多都不识字,新政推行困难重重”
顾云宸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新政的一项“屯田”政策颁布下来,士兵战时打仗,闲时耕地,从此朝廷只给边关拨五成的粮草,考虑到凉州情况特殊,便拨七成。
凉州放眼望去,除了黄沙便是黄沙,连毛都不长,怎么耕地?只拨七成,剩下的三成让他去抢吗?
方秉文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陛下正是考虑到这点,这才派我前来凉州,陛下特地叮嘱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若有困难,尽管向朝廷提,朝廷定会鼎力相助”
顾云宸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新政一定要在凉州推行的,方秉文要在这里待很久,而且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向朝廷禀告。
“陛下如此体谅,云宸代将士们谢过陛下”,顾云宸对着长安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凉州定会如陛下所望,收复西疆,势在必得”
方秉文:“将军如此侠肝义胆,实乃我大越之福,有如此舍身报国之士,实乃我大越之幸”
“我等必舍生忘死,精忠报国”,顾云宸看向前方,神情淡淡的,没有说这句话应有的慷慨激昂。
“将军言重了,报国之士,都能平安归来”
见两人的话题终于冷淡下来,身后的郡守终于能插上话,“将军,今年还是照往年一样安排的,您的府邸在这边”
咸泉专门为顾云宸腾出了一座小院,说是府邸,不过就是有两三个厢房、一个大堂的小院。
不过顾云宸通常和将士住在郊外,很少入城住竹院,今年新来了一个监军,不知道会不会住这种小院子。
“方大人初来凉州,水土不服,不知大人作何安排?”
咸泉略微皱了皱眉,顾云宸对京城来的监军通常都是双耳不闻,让他自己打发就行了,今日专提一嘴,字里行间都是关切之意,听两人方才谈话,也没有针锋相对之言。咸泉摸不起顾云宸的态度,只答道:“回将军,军务紧急,方大人府邸在您旁边,方便您二人议事,不知将军觉得是否妥当?”
“方大人廉洁清明,出远门赴任身边连个小厮也未曾带,之前大人身体不适,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你挑一个身手好、机灵点的跟着方大人,陇西难免会有混入城中的羌人,也好保护方大人的安全”
这咸泉果真是顾家的人。也是,方清梦自嘲地笑了笑,顾昂然怎么会放心幼子一个人在边疆呢?
“多谢将军,不过在下自小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人伺候着”,方清梦回绝道,要在她身边插一个眼线,她在凉州的日子,就更过不下去了。
“方大人如今身为凉州监军,若是有恙,就不单单是大人一个人的事了,若是动摇了军心,该如何是好?”,顾云宸说,“方大人若是觉得陇西郡内的人不如我军营调教得好,明日方大人去军营里挑个可好?”
这顾云宸可真会给她下套,“在下不是此意,在下住在将军隔壁,安全必不用说,在这战事要紧,在下便……”
“我身边的顾全,方大人觉得如何?”,顾云宸打断他的话,多年在战场上积攒的威严和杀气释放出来,他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方秉文。
“既是将军身边的人,在下定是放心,只是平白要了将军身边的人,在下寝食难安,不如我赠将军一物如何?”
“不必”,顾云宸说完,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又带点挑逗的笑,便走了。
方清梦跟在离他半步的距离,思量着如何应对派过来的眼线。
顾云宸去他的竹院看了一圈,又去方秉文的梅院逛了一圈,之后就去了军营。
方清梦不会骑马,大军驻扎这些事宜她也不懂,再加上今日天色不好,大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顾云宸便不让她去。
不去也好,方清梦给自己沏了壶茶,咸泉给她的茶还真不错,淡淡的茶香顺着窗棂飘出,落到含苞待放的梅花枝头上。
她摊开从长安带过来的竹简,毛笔刚蘸上墨汁,顾全便背着包袱从院门大步走了过来。
“见过监军”,顾全抱拳微微弯了弯身子,“属下顾全,奉将军之命保护方监军”
眼前盘腿坐在小案前的人着一身青衫,如细竹般的手指握着竹笔,笔下的字如名字般清秀,他写完笔下的字,缓缓抬头,再抬了抬眼帘,淡淡说了三字,“知道了”
顾全应是从军营那边赶来的,额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一身热意还喘着粗气,身上的盔甲还沾了许多碎雪和泥。
方清梦先垂了眼帘,再低下头,蘸了蘸墨,“你自己找个房间住下吧,先收拾行李”
“是,大人”,顾全行了一礼,而后告退。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炉上的水壶已经沸腾,争先恐后冒起的水泡炸开,洒了许多水珠在四周。一滴腾起的水珠翻过壶口,顺着壶身留下,发出一阵声响后被蒸发,随后又是更多的水滴重复着那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