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故事中，‘潘利’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他的真名是佩里亚诺·库默-伊西斯。他生于1186年，在1210年来到了杜尔歌林德。在这座城市里，等待着他的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但我将始终坚持用‘潘利’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因为我所认识的只是‘潘利’，而谜光的佩里亚诺大公死于1213年的秋天……”

F女士停下了笔，皱了皱眉头，然后提笔彻底地涂掉了上一句话。

“我所认识的只是潘利。画家，浪子，笼中囚徒。自众奠基者聚于维序之厅立下第一誓约之日起便长持金十字星之剑，恪守缄默之道的‘白焰’最后的血脉流淌在他的身上。但在1213年的幽暗冬天，他却想要和一个被邪灵占据躯壳的女人一同堕入黑暗。多么讽刺啊。”

“不过，当林兹和我插手这件事时，潘利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虽然在事后看来，或许我应该阻止林兹拯救潘利的生命，因为那代价……”

F女士再次停下了笔，叹了口气。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阻止他那么做。”她半是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声音中带着轻微的苦涩，“但弗洛尔不会。”

当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动不远处的重重纱帘时，在这间只有自己一人独处的阒静厅堂内，F女士似乎听见了一个和自己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却遥远而坚定的声音。

“是的，我不会。”

因此，她的故事得以继续。】

走下楼梯时，弗洛尔原本还在想着在凌晨四点这个时候，他们不一定能够找到能载他们前往钟塔区维序分局的马车。但在踏出公寓楼的大门，来到街道上后，她便发现，自己之前的忧虑似乎是毫无必要的。

在街边的一座路灯旁，她看见了一辆银红色的汽车。这种新兴的代步工具的车厢看上去其实和马车的车厢并无太大的区别，但在车厢的前方，圆柱形的发动机舱取代了拉车的马匹与车夫的座椅，让人觉得颇为新奇。与马车不同的另一点是，它的驾驶位设在车内而非车外，对要在寒冷的冬天自己驾车出行的人显然十分友好。不用猜她就知道这辆汽车是属于谁的。一出公寓楼，潘利就快步奔向了它。

“上车吧，两位。”站到车边后，金发的画家将一只手放在靠近驾驶位的车门上，半转过身，朝弗洛尔和林兹偏了偏头，相当热络地向他们发出了邀请，“我对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路都熟得很，保准能将你们送到你们打算去的任何地方。”

在此之前，弗洛尔并未乘坐过这种代步工具。它行驶的速度似乎比马车要快上一些，而潘利则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对杜城的道路十分熟悉。当钟塔区维序分局的建筑轮廓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弗洛尔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在车上坐上多久。

“潘利先生，你在车上等我们一会。”林兹安排道，打开车门走下了车。潘利耸了耸肩，双手离开了汽车的方向盘：“谨遵命令，巡卫长大人。”不得不说，这人看上去倒是颇为适应车夫这一角色。弗洛尔这么想着，跟着林兹离开了车。

一边走向维序局的浅灰色大门，弗洛尔一边小声地问他：“所以你来局里是要拿什么？”之前坐在汽车里时，她并没有找到问林兹这件事的机会，因为他一路上都在和想要直接参与对马尔柯姆案的调查，却对具体该如何做毫无头绪的潘利谈着让后者参与调查此案的条件——尽管林兹对此其实早已做出了决定。

坐在车里时，怀着看热闹一般的心态，弗洛尔听着他俩围绕“在对马尔柯姆案的调查已被杜城的维序总局下令终止的情形下，林兹继续调查案件的风险”与“潘利的特殊身份及他与死者之间的关系可能给案件调查持续造成的不利影响”这两个最为主要的问题争论了好一会儿。

不过，既然这会是潘利有求于林兹，争论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最终，潘利答应在抓到杀害马尔柯姆夫人的凶手之前，他将会遵从林兹的所有指示。虽然弗洛尔觉得，潘利一看就不是那种会老实地遵守承诺的人。

“等会你就知道了。”林兹神神秘秘地说道，推开了钟塔区维序局的大门。在晚上十一点到早上六点之间，维序局走廊里的灯大多都是关闭的，只有在拐角处与楼梯口才留有几盏光亮。并没有遇见任何在局里值夜班的同事，弗洛尔跟着林兹穿过了昏暗的走廊，爬上了楼梯，来到了维序局的三楼。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弗洛尔问，得到了林兹“嘘”地一声回答。弗洛尔原本猜测林兹是打算去维序局的档案室里将在昨天即终止案件调查的命令下达的当日，就被十分高效地送入档案室里封存起来的关于马尔柯姆案的记录重新拿出来——尽管倘若林兹这么做，鉴于他这个双剑巡卫长在钟塔区维序分局内当得基本上只是徒有虚名，在档案室里值夜班的巡卫很可能将会上报此事。但弗洛尔想错了。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与档案室同样位于维序局三楼的局长办公室门前。

在这么早的时候，钟塔区维序分局的卡冯利特·切尔西局长当然不可能在他的办公室里。毫不迟疑地，林兹推门而入，顺手打开了局长办公室里的灯。

这间办公室内的陈设布局其实与林兹的办公室相差无几，只在进门的左手边多出了一排四个靠墙摆放的白色铁皮二斗文件柜，都带有上锁的对开玻璃柜门。一进办公室，林兹就直奔那排柜子，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那把弗洛尔在之前就见过一次的百合钥。

“等等，你这是——”握着局长办公室的门把手，弗洛尔带着惊讶轻声开口，同时又略感不安地回头朝门外昏暗的走廊瞥了一眼，担忧着就在走廊另一头的档案室里值班的巡卫同僚会突然出现，将在深更半夜偷偷溜进切尔西局长办公室里的她和林兹抓个现行。

她想要询问林兹到底在干什么的话语才刚刚出口，就听见了“咔哒”一声。那排文件柜中的一个的锁被林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从里面翻出了两张文书后，他就走向了属于切尔西局长的那张大办公桌，将它们放到了桌子上。

再度不安地朝门外瞥了一眼，弗洛尔索性彻底关上了门，免得让办公室里的灯光洒进走廊。她走到局长的办公桌边时，林兹已经从桌上的黄铜笔筒里拿出了一支笔，俯下了身，在那两张文书的其中一张上“唰唰”地写了起来。

“搜查手令？”弗洛尔瞥见了那两张制式文书的铅字标题，而后又注意到，两张文书中的一张是已经填好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另一张——即林兹在写的那张则留有许多需要填写的空白。对照着那张已经填好的搜查手令的内容，林兹迅速地填完了另一张，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局长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出了带有维序局徽记的印章，往他手中的文书上盖了下去。

“你确定这么做不会有麻烦吗？”弗洛尔忍不住问道。

“按照维序局的内部规定，作为双剑巡卫长，我当然有签发搜查手令的权力。”将那枚印章放回了抽屉里，林兹再度从桌上拿起了那两张文书，一本正经地回道。

在成为钟塔区的维序分局的雇员之后，弗洛尔也曾详细地了解过维序局的那堆内部规定。“但得经过所属分局的局长或行动副官的批准。”她补充道。林兹耸了耸肩。

“是吗？那就只能希望我们尊敬的切尔西局长不要发现这件事了。”轻松地朝弗洛尔眨了眨眼后，他就回到了那个打开的文件柜前，将他作为填写参考的那份手令放了回去，然后重新锁上了柜子，朝门的方向转过了身。“走吧，弗洛尔。园艺协会要到八点之后才会接待外来的拜访者，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吃早餐。”

如林兹所言，他们确实有着享用早餐的时间。潘利对于这个提议几乎是举双手双脚地赞同，因为他从昨天到今天几乎什么都没吃——昨天那份肉冻他根本就没有碰，只给自己灌下了一大堆啤酒。而在听林兹提起早餐这件事后，昨天根本没吃晚饭的弗洛尔也的确感受到了腹中的饥饿。于是，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们走进了路边的一间通宵营业的便餐馆。

潘利的吃相颇为豪放，扫荡食物的速度快得令弗洛尔惊讶。不仅如此，在将他面前的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后，他又再度打起了酒类饮料的主意。“不，我们不需要任何酒。”林兹对被潘利招手喊来的餐馆招待说道，然后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潘利十分明智地闭上了嘴。

他们吃完早餐时，便餐馆里的带钟摆式挂钟的时针刚刚走过了“7”这个数字。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透，街道上的路灯却已经熄灭了大半。走出那间便餐馆后，弗洛尔发现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我不喜欢下雪。你们应该知道吧，我在杜城这儿待了已经有快三年了。这儿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真不敢想象明年会是什么样。”他们再度坐上那辆银红色的汽车后，潘利一边开车一边感慨地说道，“伊努塞尔巡卫长，我知道你是从那个叫拉帕……拉什么的域来的。在你来的地方，冬天有这么冷吗？还有沃恩女士，我只知道你不是杜尔歌林德本地人。你来自哪里？为什么要离开你的家乡，来到一个如此寒冷的地方？”

“在我来的地方，冬天最多只有一个月长。”林兹回答道，眼神悠远，显然是想起了他在拉帕卢兹域的“仰光之城”希苏利亚度过的岁月。弗洛尔突然有些想知道他是否有想过要再度回到那里。尽管从她所知晓的导致他离开那儿的原因来看，他大抵已经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

“听上去真不错。可惜了，杜城的维序局需要你过来这里，对吧？”林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之后，潘利又接着问弗洛尔:“沃恩女士？你的家乡在哪里？我猜那一定是个比杜城这儿要暖和的地方？”

“我的家乡……”弗洛尔其实并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和许多人不同，“家乡”一词于她而言并无值得惦念的含义。她不常想起那个地方，因为她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再回到那里。“……我来自盐郡的海尔克城，那儿的冬天确实比杜尔歌林德要温暖许多。不过，海尔克只是个小城市，在那儿待久了之后，人总会想要来杜尔歌林德这样的大城市看看。”这的确是她前来杜城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杜尔歌林德还没有让你感到失望。”潘利说，叹了口气，“如果我要在这儿一直生活下去的话，我想我总得试着喜欢上这座城市。但对我来说太难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就这样，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潘利将车开到了园艺协会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