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箱的金块闪动着耀眼明黄色，不仅她单手都握不住，连将手指伸进缝隙都难。

而像这样外表看起来并无不同，灰扑扑到甚至不起眼的箱子，上上下下堆起来占满了整个房间！

洛河慢慢盖上箱盖子，她记起来之前元安是说他会给自己准备一份厚重的聘礼，但并没说他连嫁妆也一起准备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世的出生不好，于是想用更多来弥补她的遗憾。

身后的王明花仍在碎碎念，她跟在洛河身后说道：“老妇曾听说明镜公主螃尾燕羽毛苦寻未果，老妇却在郡主这见到一满箱。还有那西域特产的秋纱，由纭香树叶喂养出来的秋蚕织作，每年进贡也就五匹，郡主这有整整十二匹……”

洛河眼眶发热，她其实想跟元安说不用做到如此，但她知道就算她说了，对方也只会简单回一句他心甘情愿。

罢了，以后补偿他就是。

洛河打开盖子后，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冽香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个味道，感觉肺腑都舒畅许多。

王明花见状，直言道：“这是白马坡的浅淞干草，连御前奉茶每次也只用两三丝。但老妇听说在郡主这儿，是用成捆的草束点燃，用草灰铺在礼箱中，可消灾避邪，使得礼之人吉祥平安。”

洛河点头，让王明花将她偷盗所得物归原处，于是二人又打开了几个箱子，里面不外乎也是金银玉器，还有一个箱子她瞄了一眼，全是价值连城的名家作画。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份热烈到无需回报的感情，她目送王明花离开，再派人守住这座厢房，准备等晚上元安回来了再好好问问他。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等来的却是他被宫中逮捕的消息。

元安一夜未归，洛河便准备直接去九生堂找他，刚备好马车，门外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

随行伺候的小婢女帮洛河系上兜帽，扬声喊道。

门外之人气喘吁吁，一声不答。洛河觉得奇怪，让阿秋过去看看。

“花开满园香，客至不虚行。”

阿秋打了个手势对洛河说，这是九生堂暗号其中之一，意味着要事发生，需迅速采取行动。

洛河从马车上跳下来，招手对不明就里的小婢女道：“这没你的活了，去后院看看吧。”

小婢女俯身告退，阿秋上前一步将门抵住，谨慎地对着门缝又说了一句暗语，见对方也答对了，才将门缝打开。

来人年纪不大，一身粗麻布衣裳，面上蓄茬。向洛河微微颔首，颤抖着手从袖中掏出张字条递给阿秋，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何事？”

洛河心中不安，走到阿秋的身侧问道。

阿秋合上字，神色严肃说：“首座失踪了。”

洛河先是震惊，劈手将她手里的字条夺过来看了一遍，上面简单记录了元安失踪前的动向，最后一句写的是他最后消失的地点——

辰时三刻，平成坎。

这个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所有官家车马在入宫前最后一个道口，过了这个坎，就是皇宫。

洛河咽了口唾沫，问阿秋：“消息可靠吗？”

阿秋看了眼门外那人远去的身影，思忖片刻道：“传信之人无误，不过字条上记录的只是首座最后出发的时间和目的地，不好判断首座是在路上还是在目的地出事。”

洛河冷静下来，吩咐道：“你现在回九生堂，看看与他同行之人的行踪薄记录，如果有出入，迅速跟我汇报。”

此事事出蹊跷，元安不可能单独出这种级别的任务，而她不觉得外界有力量能让他们一个都回不来，更可怕的是九生堂中有内鬼。

如果九生堂的信息不可靠，那她更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计划，在找到元安之前，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洛河心中七上八下，她回到屋中，在窗边盯着阿秋离开后，偷偷牵了匹马，从后门溜走。

无论如何，元安失踪与太后定有关系，她得入宫去看看。

宫墙红漆翻了新，盛夏的树叶熟绿盖住一半宫墙，天上城的雨水全被蒸干，日光被载在蕉叶上，沉甸甸地像压在她心上。

洛河持着郡主掌印一路畅通无阻，她穿过宫墙，再穿过外宫，最后抵达内宫，没人拦她，也没人询问，甚至都没有卸她的兵器，任由她骑着马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内宫。

两侧的宫人举着偌大的竹扇走过，满身铠甲的金吾卫提着长枪从她身边掠过，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忽略她。

但洛河知道这分明是有人下达了什么命令，而越是这样，越说明对方在暗处对她的动向早已了如指掌，自己现在如同他们的掌中玩物。

一个玩物而已，就算持有兵器最多也只是划破他们的掌心。

洛河咬咬牙，勒紧缰绳，她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内宫中转悠着，最后还是掉头朝袁娈所在的宫殿而去。

凤仪殿前后都围上了持军械的卫兵，洛河心事重重地在门前下马，轻拍了拍幼幼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幼幼亲昵地拿头蹭她，浑然不知自己已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殿门落下重影，她试探性地抬脚，两边所站的金吾卫兵整齐地朝外挪了一步，为她腾出一条直通大门的道。

天色悠悠，青天白日照耀下也看不清前路，洛河的无力感攀升到了顶端，仅凭着意志力朝前走去。

往后是重重卫兵，往前是未知之人，她鼓起气力把手搭在门上，用力朝里一推——

嘎吱——

房梁之上，人影憧憧。

洛河瞬间睁大眼睛，捂住差点尖叫出声的嘴，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门口的金吾卫，却见他们一动不动好似全然不知的样子，只能大着胆子朝里走。

悬在房梁上，轻飘飘的白色衣带随风摇晃着。

袁娈下垂手指早已憋成了青紫，披散的长发遮住她的正脸，她的面容开始肿大，尸斑和淤青在手臂上浮现，死了应该有两三天了。

当洛河看着她与秦城有七分像的脸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在天上城时还听说过有关她是男人的传闻，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袁娈为了保护弟弟而揽下的骂名。

虽然秦城对她有诸般怨恨，但世间的流言从来都是袁娈下流不知廉耻魅惑帝王，而他秦城，只有一个教书夫子的美名罢了。

世间平淡者多安定，不过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洛河叹了口气，又提心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她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回袁娈身上。

袁娈的掌心诡异地紧握，拇指缝隙中长出一条黄色的绢布头，洛河小心翼翼地将布头抽出，布头中还卷着一张信笺，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洛河刚读完前三段，门外传来卫兵走动的声音，她加快阅读速度，赶在卫兵靠近之前将布头塞进袖口。

“娘娘，殡天了！”

洛河深呼吸，猛地朝门外一冲，门外的卫兵不明原因退让到旁边，所有人齐刷刷朝盯着洛河。

她以头抢地撞在地上，一步一磕头，声如泣血。

“娘娘，殡天了！”

“什么？”

离门最近的金吾卫朝半敞的室内看了一眼，瞬间脸色煞白，哆嗦着推搡身边之人，说：“去！快去找都尉！”

“娘娘！”洛河满脸泪水，泣不成声，“娘娘……”

她双手趴在地上，无措地摸索着眼前模糊的台阶，一副痛失恩师悲痛欲绝的模样。

“娘娘，师父，徒儿不孝……”洛河嗫嚅着，双目失神在殿前徘徊。

“哐当！”

肩上传来冰凉的重物，一声巨响，金属回荡震得她脑后疼痛，险些将她打回原形。

“郡主，又见面了？”

洛河的脖子被两柄铁戟压住，她无法回身，却能听出身后之人是谁。

季言打开折扇掩面，抬脚跨过她身后，话语间意味深长：“第一次见郡主也是在宫中，如今的光就居已修好，郡主想去看看吗？”

洛河不理他，扯着嗓子，继续发疯般喊道：“娘娘！娘娘殡天了！！！”

“娘娘！”

季言觉得好笑，他踢了踢洛河的右脚，轻蔑地说道：“你的倚仗死了，你的救兵在牢中，你喊什么喊，不如跟我去光就居，看看你那些死去的同僚。”

洛河被踢了一脚，脖子后的刀刃划破血肉，热乎的液体顺着脊椎流下来，她不依不挠地叫着。

“娘娘！”

洛河并非瞎喊，也绝不是盲目自负之徒，她敢喊，便是因为她知道这宫中还有一人，能与太后抗衡，并且心系袁娈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