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笑正准备出去倒水，云鹙窟外传来敲门声。
他立刻警惕起来，从石门缝隙朝外看去，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站在门口，背着长剑，穿着黑衣，头脸都用黑布蒙住。
她见没人应答，抬手又敲了敲。
“赵神医？”
赵笑回头看了一眼云傩，见她还尚未起床，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冲着门缝吹气道：“我跟元安已经决裂了，你别来找我！”
来人正是阿秋，她拉高头上的竹笠，露出剑眉下明亮的双眸，冷静地开口：“是有关池头娘娘的事，她在来云中之前的背调，所有资料都已经查完。”
赵笑不敢大声说话，急道：“我说了我不管这些，你该去哪去哪，告诉元安洛河随便你，我不在乎。”
阿秋抱手站在门口，抛出了最后的炸弹，她说：“池头可能不是云傩。”
赵笑正要关门的手一停，说道：“怎么可能！”
“资料都调查清楚了，你要看吗？”阿秋朝外面一指，“在旁边，我告诉你。”
赵笑沉眉，池头是不是云傩没人比他更清楚，但他实在想不出来阿秋骗他图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说：“半柱香的时间，不能再多了。”
“好。”阿秋点头，后撤一步给他让道。
两人走到后方空地上，阿秋却没有再讨论关于池头的事，反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说：“这是我养的蝴蝶，已经羽化了，等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去把它放走。”
赵笑不说话，他觉得不对劲。
阿秋将盒子关上，抬起头，脸上多出些许红晕，说：“赵神医，我其实知道你已经有心悦之人了，但我还是想把这六年的心思告诉你，这六年来，我能感受到，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赵笑：“……”
赵笑后退两步，等阿秋说完，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秋姑娘。首先，我已经有妻室了，我赵家也没有纳妾的传统，十方道士的师门下从来讲究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其次，我已经要离开九生堂了。此后你我，不会再有任何瓜葛，还请姑娘自重。”
阿秋听完，神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她将盒子收起，说：“好，既然你已心知，那我也不必多言。”
“……”
赵笑表情难看，面对阿秋，总觉得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般不对劲。
阿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把她当妹妹，甚至当半个女儿，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抱着这样心思。
他绕过阿秋，背对着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开口道：“……你还小，以后多的是时候遇见喜欢的人，九生堂把你困在方寸之地，你应当出去走走，外面有更广阔天地。”
阿秋没说话，她垂眸捏紧拳头，心中像有万只蚂蚁在爬，她抿了抿唇，点头。
“你还在等她吗？”
赵笑没什么好说的，他心中还挂念着石洞中的云傩，正要抬脚——
“啪！”
阿秋回身，一掌击在他的后颈，赵笑来不及躲，被一掌击晕，面朝地直挺挺地摔向地面。
阿秋看着他，淡漠地开口。
“与你的爱人说诀别吧。”
-
云鹙窟内。
自从眼睛坏后，云傩的听觉较先前变得敏锐很多，她听见室内有脚步声，从石座后面探头去看。
一团白影朝自己走来，但那不是赵笑，他刚刚穿的还不是这套衣服。
她警觉地说：“谁？”
对方不说话，只是一步步朝她接近。
云傩将两个孩子塞进被子，摸索地起身，问：“赵笑呢？”
宋相茹抱着手，在她面前停下，看着她无法聚焦的双眼，嘲讽一笑：“娘娘的眼睛，是怎么了？”
“呵，这就瞎了？”她在她身前站定，故意欺负云傩反应慢，扬手捏住她的下巴，像打量一个物件一样眯眼，说：“赵笑还是有点东西，那副模样还能救回来。这几日，日子过得不错吧。”
云傩凭借着模糊的画面打掉她的手，后退一步，厉声道：“我问你，赵笑呢？”
“哟，没瞎？”
宋相茹摸着些许被打红的手背，说：“当然是他在别处的相好来接他回去了，你们二人分开这六年，你是在这山洞中守寡般寂寞，他可不是。”
云傩知道赵笑的性子，他虽爱在外面鬼混，但耽误别家姑娘之事，委实不像他的作风。
她撑着身后的桌子，站直说：“……我已经说过了，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我不跟你们回去，你们二人平分本属于三人的赏赐，有什么不好的吗？”
宋相茹凑进一步，说：“是没什么不好。所以我今日也不是来请你回去的。”
“我本就不想让你回去，不过是季言那个死鬼，对你痴心一片，如今你犯下如此大错，他再想保你也保不住。”
云傩抵住身后的桌子，已经无路可退，她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人影，张了张嘴。
“……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为了带你去赎罪。”
宋相茹将手盖在云傩的双眼上，眼中怜惜地说：“我的好娘娘，我的池头娘娘。您受了这么多年的朝拜，总得为你的信徒献身一次吧。”
“……”
“我是瞎了，但不是死了。”
云傩抬手捏住她的细胳膊，仅凭猜测翻身钳住她，反客为主将宋相茹压在石墙上。
“嘶——”
那个位置刚好让尖锐的桌角压入宋相茹的腰身，她痛得抽气，对上云傩木然的双眼，笑道：“……是啊，你很厉害，但瞎子就是瞎子，你应该看不到赵笑和他的女眷现在在石洞门口做什么吧。”
宋相茹挺身远离桌角，顺势逼近云傩耳边，吐气说道：“你看不到，那我告诉你，他们二人就像我们一样贴近，那是个可年轻的女孩呢，会撒娇，会讨好，会缠着他。”
“一点都不像你。”
就在云傩愣神的一瞬，宋相茹挣脱她的双手，走到石座之后，说：“你不害怕吗？这六年里，你没有丝毫变化，你怎么敢笃定他仍旧爱你？”
“你没感觉吗？你在这扮神一天，就被池头偷走一天，你在这扮神六年，就被池头偷走六年。”
“这整整六年，这个世上都没有云傩，只有池头娘娘。”
宋相茹朝石床靠近，说：“我不信你对这些没有恐惧，在你失去的六年里，赵笑没有他的生活吗？而六年又要拿多少弥补呢？我不信你没有想过。”
“云傩，你已经不适合外面的世界了。你就应该在云中山待一辈子，做一辈子的池头娘娘。”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笑了一下，纠正道：“不对，你连待在云中山的机会都没有了。”
宋相茹俯身，从石床的角落将紫苏和小苔捞了出来，提着她们脖子的衣服，在云傩面前晃了晃，刻意让她看清楚。
云傩迅速扑上去，可还是晚了一步，宋相茹将两个孩子用外袍裹住，一溜烟就消失在石门口。
“不！”
云傩冲出门口，迅速被埋伏在门口的阿秋拿下，见云傩总算倒下，宋相茹捂着两个孩子的嘴，从石墙后面悠悠地站出来。
她将人丢进麻袋，指着阿秋说：“你叫什么名字，身手不错。”
阿秋将黑面巾往鼻子上拉了拉，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宋相茹的动作。
“我问你话，说话。”
阿秋看着麻袋中狼狈的云傩，她面容上还带被打晕前一刻的焦急、失措，等到宋相茹将她的脑袋盖住，阿秋才开口。
“不用担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什么？”宋相茹手中动作一滞，没听清抬起头，但眼前哪还有阿秋的身影，只剩远山红日，平分这山风晨昏。
宋相茹只觉得这人神神叨叨，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没工夫多想。
“相茹娘亲……”紫苏颤颤巍巍地开口，宋相茹虽暗中对她们姐妹几个使坏，但明面上紫苏尚不知道她与云傩决裂的事。看着对方的动作，紫苏心里发憷得紧。
“闭嘴。”
宋相茹对这两个孩子厌烦至极，她拖着漆黑麻袋，用绳子捆住孩子们的手，踢打她们，一路赶下山，朝木屋走去。
季言不在屋中，她捂着麻袋，拖着像死了一样的云傩，把人丢在木屋后面的水井旁。做完这一切，剩下的就是等着昨夜的村民再来。
“娘亲！不要动娘亲！”
紫苏看着宋相茹在井边停下，瞬间慌了，她以为她要将云傩扔进井中，冲上去对着对方拳打脚踢，想要拦住她的动作。
“滚！烦死了！”宋相茹拉开紫苏，小孩出手没有章法，全凭力气大，她提着紫苏的后领让她悬在半空，紫苏作势要哭，她抬手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闭嘴！你和你那死娘一样，贱骨头！”
紫苏被一巴掌抽得失神，满脸的泪水和红痕。宋相茹烦躁地低头，看见井中倒影出自己被小孩弄乱的发髻和衣裳，突然心念一动，把紫苏丢进井中。
扑通一声，呼救声被冰冷的井水淹没，宋相茹回头看向了第二个孩子，冲过去也给了她一巴掌，小苔挣扎着尖叫，她按住她的头往井中塞。
“宋相茹。”
宋相茹浑身一颤，闻声回头，季言站在不远处。
他张了张口，说：“放了她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