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翘着二郎腿，倚靠在石座上看着两人，敞开的斗篷下露出抹胸，一样的红色布料上绘制着一只金线火凤，火凤仰头利嘴指向袒露着平坦小腹。
她神色疲惫又无奈，手撑着半边脑袋，目光轻飘飘落在两人身上，再挪到元安的肚子上，停顿住。
赵笑带着孩子绕到石座后面去了，石洞内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三人。
洛河左右看看，心想着来都来了，豁出去一把，她主动向前走一步，面露难色说道：“在下是天上城洛河水，久仰夫人大名，特携爱妾前来。”
洛河抬手揽住元安，感到身边之人僵硬起来，她把元安朝前推了推，没推动，讪讪地笑了笑，说：“爱妾已有孕四月，还望娘娘能帮我们看看，她此胎有没有血光之灾，若是有，还请求娘娘为吾爱消灾化吉，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做戏还得做全套，洛河不能光说，还得做。她说到“吾爱”两字，就哐当一声在池头面前跪下，俯下身磕了两个头，道：“求娘娘赐恩！”
池头没说话，洛河低着头看不清眼前状况，脑中正着急地回忆三人有没有露出马脚，突然听到配饰铃铛作响。
“抬起头来。”池头说。
洛河一抬头就对上池头面露古怪的表情，她眉头一高一低，目光探究地看了看洛河，又看了看元安。
“你……是洛公子？”她指了指洛河。
洛河也跟着面露不解，鼓足气腔说：“正是在下。”
“你是……”她目光转向元安，眉头中的疑惑更浓了，说：“小妾？？”
元安也在洛河旁边跪着，他正要开口，洛河抢在他前面说道：“爱妾被奸人害哑了嗓子，额……不方便说话，还请夫人见谅。”
池头点点头，但她既没有要同意的意思，也没有拒绝，而是转身走到了石座后面，与赵笑交谈起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赵笑从里面出来了。
元安瞪着他。
赵笑脸都僵了，他憋着笑走到两人身边，做了个鬼脸。
“洛公子若是不介意，”他用手指了一下元安，差点笑出声，“咳咳……二位，娘娘想让我给额……这位诊一下脉。”
洛河侧头望向元安，他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即使是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抽搐的嘴角，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赵笑皮笑肉不笑，他在元安身前盘腿坐下，嘴唇动了动，小声说：“你就把手给我，快点！”
“……”
“快点！一会被她看到了！”
洛河听着二人争执，她不动声色地朝石座后看了一眼，一个奶呼呼的小孩突然从拐角处探出脑袋，又立马被人抱走。
元安伸出手，瞪着他。
赵笑将手搭在元安的手腕上，男人的骨架显得袖口格外短小，赵笑刻意朝中间挪了挪，挡住元安露出的小臂。
“嗯……”
洛河看出来赵笑的意图，她探过身来，配合着问道：“怎么样？可有问题？”
赵笑站直身子，捋了捋从来没有过的胡子，神色凝重地转过身去对池头说：“这位夫人……确实怀孕不足四月。”
池头走出来，拧眉问道：“你的话可当真？我看她分明不像女子，怎么可能怀孕。”
赵笑笃定：“夫人你怎么这样说话，女子家的听了岂不伤心！何况我亲手诊脉，看面色也知这位夫人脉如滑珠，不仅怀孕已有四月，恐怕还是双生子。”
莫名其妙变成女人的元安，莫名其妙地怀上了孩子，现在莫名其妙变成了双生子。
洛河抬手，掩住嘴角，用眼尾看着面黑如炭的元安，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跪着。
池头怀疑地盯着赵笑。
赵笑放出狠话：“若我有半句虚言，我赵笑就断子绝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洛河惊恐地朝赵笑看了一眼，佩服他的勇气，换她可能还真不敢这样诅咒自己。
池头再次转头审视元安，她走到元安面前，慢吞吞说：“我看你……面色红润，筋骨有力。平日里注意营养，如果胎位正……生产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元安：“……”
池头伸手说：“你起身，让我看看你的肚子。”
洛河起身，拉着元安站起来，池头伸手覆盖在他的肚子上，神色变得更加古怪，她掌下稍稍施力，抿起嘴唇。
池头压了压他的肚子，元安的表情没变化，洛河在旁边快要急坏了，偷偷掐了掐他的小拇指，示意他做出点反应。
元安闭上眼，眼角一跳一跳，终于在池头再次施力的时候，出声道：“嗯……”
洛河，池头，赵笑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三人都是一个眼神——惊恐。
洛河默默地收回了掐他的手，池头默默地退后了一步，赵笑直接一屁股坐下，摔在了地上。
“你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池头绕过埋头笑得双肩直颤的赵笑，面向他们二人，说：“戏弄吾，好玩吗？”
“如果吾没猜错，你们三人就是处处与血轮教作对，季言口中的，可疑之人吧。”她站在三人对面，面无表情地说。
赵笑打了个嗝，满脸茫然地抬起头来，对上洛河和元安的目光拼命摇头。
洛河见事情败露了，便主动摊牌道：“娘娘既然知道，还放我们进来？”
不怕，他们这边有三人，加上一个在门外望风的阿秋，一共四人，总不会打不过她一个女子吧。
池头背过身往石座上走，说：“不放你们也没用，你们既然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便随时都可以取我的性命。”
池头坐上石座，又恢复一开始见面时的冷漠模样，她松散地靠着石座，目光看向元安，意有所指道：“不过，我猜你们这样遮遮掩掩而来，目的也不是取我性命吧。”
洛河说：“好眼力。”
池头说：“……若是这样都看不出来，吾岂不是傻子。”
洛河说：“那娘娘不如猜猜，我们来拜见您，所“求”到底为何物？”
池头说：“猜？”
“我猜不出，”池头掀开兜帽，露出头顶挂着的鬼面头饰，似叹似怨地说，“不过这次，得是换吾来求你们一件事。”
洛河笑着，语调冷下来，说：“从来都是世人为私欲求神拜佛，神佛降世求世人，我可是头一次见。娘娘什么意思？”
池头说：“字面意思。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这次没有用“吾”，而是用了“我”。她又改口道：“我的孩子们。”
池头说：“我已经将一切告诉赵笑了，九日后的祭典上，我会替你们除掉血祭的两个主谋，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三个孩子。”
洛河抬头问池头：“如果你想逃走，我可以帮助你跟你的孩子们离开，不必这样大费周折。”
池头摇头：“不杀他们，他们终有一天会找回来，到那个时候我早已没有抵抗的力量。我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洛河反问她：“你就不怕我转手把你的孩子卖了吗？”
池头笑了一下，目光看向还坐在地上的赵笑，说：“他选的人，一定不会。”
洛河看看赵笑，又看看池头，突然豁然开朗，不由得感叹赵笑还是有点东西，短短几日，就能把万人崇拜的池头娘娘拿捏得死死。
而池头紧接着说：“他这么废物，你们都能忍，我的孩子们冰雪聪明，怎么会被卖掉？”
洛河：……好吧，这才是她熟悉的赵笑。
赵笑依旧坐在地上，似乎还没能从被戳穿的事实中反应过来。他呆呆地看向洛河，半晌，说道：“嗯？”
洛河：……好吧，池头说的挺对的。
池头紧接着讲了与三人讲了自己与季言几人的恩怨，血轮教的创建历史，所有都能跟他们查到的最新情报对上，以及最后一次典礼举行的时间，位置。
洛河的脑子一下子被塞进太多信息，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乱糟糟的思绪理不出来一点，她想了想问到：“你们的祭祀，是什么样的？”
池头说：“祭典在每月新月之时举办，三月为一大月，每个大月，都会有血祭的活人祭品被献出来，每次祭品的数量不限。这次是最后一次，数量肯定不会少。”
她强调数量不会少，洛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记得之前有幸看过林姑姑在宫中的祭祀，这个只怕会比那个更“壮观”。
元安早已将衣中的假孕肚扯了出来，他将瘪了的衣服压平，脸色稍稍恢复了些，问道：“你说祭祀的地方，我们随时能去看吗？”
池头点头，朝窗外日头看了眼说：“嗯，你们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季言他们讲经，日落时分结束。”
洛河也回身，外面的太阳正在朝西挪动，她拉着元安走到门口，说：“多谢。”
“诶诶诶！别走啊！带上我！”赵笑总算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地追上来，在他们身后叫，“我也要去！”
洛河脚下生风，头也不回朝池头摆了摆手：“赵笑先留在你那几日，有什么事情用他联系。”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赵笑的表情，但留他不仅是因为不想带个拖油瓶，更重要的是，在除掉两位血祭的主领人前，池头身边还需要人继续监视着。
走出门外，洛河找到在屋后望风的阿秋，说：“走吧，去半山处的天崇子母台，听听他们的讲学。”
阿秋却意外没有跟上，她问洛河：“主上，下使能否跟赵笑一起留在这里？”
洛河一口否定，说：“这地方留赵笑一人就够了，多了反而惹人怀疑。”
等等……
她咬住舌头，察觉到阿秋神情的异样，她不确定地问：“是你自己想留在这儿？”
阿秋毫不掩饰地点头，说：“那女子武力高强，下使担心赵神医的安危，所以想留在此处。”
洛河眨眨眼睛，那次生辰宴会上她就看出阿秋对赵笑有点意思，她想两人因工作上属平级，有常常有联络交际，互生情愫也正常，但现在委实不是什么好的时机。
她不想把事情挑明，只能苦口婆心劝道：“他一个大男人你担心他的安危？池头娘娘若是想，早就动手了，况且她现在有求于我们是不会动我们的人的，你大可放心吧。”
阿秋一动不动地站着，神情没变。
洛河叹气，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现在不是……你若是不想跟我们去，就回九生堂待命吧。”
阿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她抱着剑，转身沿着下山的路走去。
女孩高高的马尾在身后划出一道弧线，洛河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
元安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