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刺客的事？”
还没看出来吗？这都没看出来？池头心中一起一落，她脸色恢复平静，抬头与他对视道：“这是宫中派来的杀手，是来杀我的，跟’池头’没关系。”
池头从他身前挣开，走到石座后面看了眼三个孩子，放低声音道：“因为我与宋相茹的恩怨，她向太后揭发了我，太后想杀我。季言应该不知情。”
赵笑跟上她，问：“你与太后有恩怨？”
池头坐在床边，掖了掖被角，面无表情说：“因为我不愿塑造他们设想的池头形象。而且宋相茹虐待我的孩子，我与她有些过节。”
“既然都这样了，你还跟着他们做什么？直接拆伙不就完了。”
池头哼了一声，说：“你觉得我不想吗？”
赵笑轻笑了一下，说：“你想，就做啊！不然日日躲在这石洞里？忍受他们的霸凌？”
“你功夫不差，又年轻，既然同伴想杀你，倒不如你一走了之放他们鸽子，横竖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也应该做出回应。”
池头不是没想过这个，若是孤身一人走自然简单，可如果她走了，肯定是要把紫苏她们带走，到时候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这世道必然是不好混的。
池头说：“再说吧，容我再想想。”
赵笑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急道：“想啥呀，这还有啥好想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世间道理人都说尽了，就那么几个选项，还能想出花来啊？”
池头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免多了些烦闷，她心想这人站着说话腰不疼，干脆就将问题摆到台面上，置气道：“你说的容易，我还有三个孩子呢！你带啊？”
赵笑扬眉，展开双臂，一副通融大方和气宽待万物的模样，说：“你既然说了，那也不是不行。我赵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区区三个小毛孩，还能闹翻天去？”
池头抬头看他：“你确定？”
赵笑保持这个姿势：“怎么不相信我？有我在，就等于多了一个起死回生的神医，一个熟读万卷书的夫子，一个武功高强的战士，一个稀世罕见英俊潇洒的隐士。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你一定不能不相信我。”
池头头顶一片黑线飘过，她扶住额头，僵硬地转过脑袋，说：“你知道，如果一个人说他既是神医又是夫子又武功高强还是个隐士的时候，他其实是什么吗？”
赵笑微笑。
池头深呼吸，也保持微笑，嘴里牙齿都要咬碎了。
她说：“神棍。”
这个大神棍，六年前就骗过她一次，现在又要回来骗她，以她对他的了解，相信他会靠谱还不如相信明天她就登基。
不过倒是可以想想，若是他愿意帮忙看孩子，自己倒是能腾出手来对宋相茹下手了，
于是她还是答应了赵笑的提议，吃完午饭后，两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赵笑开启了为期两日的带娃训练。
带娃训练到底什么，赵笑还来不及细想，迎面招呼来一大沓尿垫。
“这是三妹的，每日要换四到五次。”
“这是小苔的，她胆子大，别让她到处爬。”
“等等，”赵笑手忙脚乱接住池头抛过来的东西，语无伦次说：“不是训练吗？我还没记住呢，你慢点说……”
“多做几遍就记住了，有的是机会给你练习，”池头顿了顿说：“你不用一个人干完所有事，我在家时我们可以互相照应，紫苏也能搭把手。”
池头不想为难赵笑，可距离月末典礼的日子不足十日，这几日带孩子的任务只能全部交给赵笑，她必须在回天上城之前，将季言和宋相茹二人解决。
赵笑将叠好的尿布在台面上摆整齐，擦了擦汗说：“这都不算什么事，包在我身上。”
池头忍俊不禁地看着他：“你要是不行，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赵笑单手指着苍天说：“谁说不行的！我对池头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为了娘娘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怎么可能会被这些吓退？！”
池头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
赵笑学东西很快，才半日的时间就将三个孩子的生活作息记了下来，只是除紫苏以外的两个孩子对赵笑还十分陌生，他一凑近，她们就哇哇大哭，弄得赵笑手足无措只能去找池头。
吃过晚饭后，池头将孩子们哄睡，在黑幕的掩盖下离开。
赵笑洗完碗筷，他将手上的水在身上擦干，回头就看见白日里的三个捣蛋鬼安静得躺在床上，被褥随着她们的呼吸起伏，室内弥漫着温暖气息。
他脸上的疲惫消散，走到廊边熄灭两根蜡烛，在床边的地面上躺下，两手枕在头后，望着头顶，脑中思绪万千。
池头准备在十日后的典礼上行动，她说她不想连累三个孩子也东躲西藏背上一生的罪名，太后的暗杀是一种暗示，暗示他们几个人中有一个人回不去，池头想赌一把，让作恶之人自食其果。
“你是猪八戒吗？”
“嗯？”
赵笑睁着眼睛，耳边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侧头看向床边，一个小小的黑脑袋探了出来，在床边露出一个尖尖，紫苏小声问：“娘亲是神仙，神仙最后会嫁给猪八戒，你是猪八戒吗？”
赵笑满头疑惑，这都哪跟哪？
“你怎么还不睡觉？快睡觉！别老瞎想。”
他钻进被子，却见床边一个两个又冒出两个脑袋，三个脑袋由大到小在床边排排队，赵笑能感觉到那六束执着又稚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自己。
“诶！怎么他妈的都不睡啊我草？”
“诶呀呀？”三妹咿呀学舌，扭头看向旁边的小苔。
“他妈的？”小苔单纯模仿，扭头看向旁边的紫苏。
“草！”紫苏说。
“坏了，你们可别说这是我教的！”赵笑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都怪自己嘴太快，不敢想象池头听见她的三个宝贝闺女一人一句脏话会是什么反应。
紫苏带头，戳了戳身边的小苔说：“你说，草他妈的。”
小苔：“草他妈的。”
紫苏看向三妹，聪明的三妹心领神会：“敲呐呐的。”
赵笑要昏过去了。
就算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赵笑也能感觉到紫苏狡黠的笑，紫苏又模仿了一遍，然后对赵笑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在娘亲面前说你坏话。”
“随便你，我要睡觉了。”赵笑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想着反正池头娘娘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最重要的是，他一点儿也不想被小孩姐威胁。
半柱香后，赵笑意识朦胧。
石洞内。
“草。”
“草。”
“草。”
“……”
赵笑：他妈的。
赵笑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他睁大双眼看着三个小祖宗，忍无可忍地问：“什么问题！？”
紫苏趴在床上撑着自己的下巴，说：“你是猪八戒吗？”
赵笑翻了个白眼：“不是！睡觉！”
他说完就背过身去，身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不过他自己也睡意全无。
赵笑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池头没有成功暗杀宋相茹怎么办？
如果池头被太后他们抓住了，这三个孩子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他就真的能从没来过云中山一样，坦率地回到辜邬继续生活吗？
还是说哪怕帮她们一点点，帮这几个孩子们找一个好人家，至少替池头圆一桩心愿？
赵笑抱着手侧躺着，他一向不是那种有大爱大善的人，这几个孩子与他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做了善事却遭恶报的人大有人在，也不见人出来替他们说话，这怎么看都是一桩赔本买卖，赵笑闭上眼，他下了决定要走，谁也拦不住他。
“你撒谎！”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话语中还带着哭腔，赵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心事被戳穿了。他转身，看着披着被子坐着的紫苏。
“到底是怎么了小鬼头，你今晚是不睡觉吗？”
赵笑坐起身，平复心情问：“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小祖宗，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紫苏抹了把眼泪，说：“你撒谎，娘亲那么喜欢你，你竟然……竟然……”
赵笑怎么也想不起来任何有关池头的交流，他也不知道这小鬼头哪根筋搭错了，他等着紫苏的下文，她却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赵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床边，等得都快睡着了，也没听见紫苏说话。
“是不是梦话？”他暗自思忖，沿着床边慢慢躺下，正准备睡觉，紫苏开口了。
“娘亲那么喜欢你，你真的不娶娘亲吗？”
迷迷糊糊的，他听到“娶”，“喜欢”，随意地点了点头，就再度昏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赵笑是被一声声猪八戒叫醒的。
三个岁数加在一起十个手指都能数清楚的小孩聚在他身边，赵笑摸着脑袋坐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给她们讲了西游记的故事？不应该啊……
赵笑不理她们，扶着墙壁起来去执行他的每日工作——做饭，洗衣，换尿布，打扫卫生……
当他开始洗衣服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紫苏应该是误会自己和池头的关系了。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听到身后的门咔嚓一声，重重打开，他回头。
池头没穿往日的黑袍，她头顶的浅蓝色头纱飘扬，侧面镂空的水□□笼裤坠着金饰亮片，蓝白贝壳状的软上衣裹住前胸，明眸之下，两道藏青色的箭矢形刺青落在嘴角。
她转身合上石门，犹如波斯猫在地毯上懒腰，象牙灯塔里藏入馥郁香料，精巧藏在袖里刀下。
那是第一次他看见池头盛装打扮的样子，其实他觉得，一直当猪八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