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头松开手，宋相茹从墙上滑落跌倒在地，她两手扶住地面，干呕着。
“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宋相茹，你好自为之。”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池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她脑袋昏沉，一路上都在想紫苏的伤痕和宋相茹的谎言，越想越是把自己束缚得越紧，直到喘不过气。
她知道自己这一番行为定会招来他们的报复，所以她必须在他们之前行动，要么永远离开这里，要么杀之而后快。
宋相茹不过小菜，难就难在，如何把季言也一起解决掉。
池头回到家，推开石门，就闻到一股难闻熟悉的中药味，她推门的手一滞，立马被赵笑逮住了。
“吃药，快！”
石洞内的地面被扫干净，外面挂着洗干净的被子，就连石座上的把手也被用抹布擦了一遍，池头一进去就被赵笑拉着坐到桌前，端上来一碗热腾腾，臭烘烘的汤药。
“我……”
不用尝就知道这药会有多么难喝，深色的液体唤起了她不好的回忆，她端起来闻了一下，蹲到一旁干呕起来。
“这么多年也没有长进，你就不能把药弄得好吃点吗？！”
池头咬咬牙，憋着口气将整碗灌下，喝完连呼出的气都变成了药的苦味，她将碗推到桌边，埋头咳嗽。
赵笑刚把锅碗都刷干净，撸起的袖子上还挂着水珠，他闻言说：“晚上还有，一日二副。”
池头白眼一翻，暗骂他死性不改。
“娘亲，你快来，看我们新弄的！”
紫苏从石座后面跑出来，拉住池头的袖子，兴奋道：“快来看！我们弄了一个上午！”
池头刚刚从难喝至极的药中缓过神来，她被紫苏拉着起身，走到焕然一新的石座后面。
池头已经很久没看到紫苏这么高兴的样子了，虽然自己也会跟孩子们玩游戏，但她很少能沉浸其中，几乎是孩子们陪她聊天。
石座后面，原本简陋的灶台被加固了一遍，床架四腿也用木头垫上了，而变化最大的是那口漆红棺材，棺身用白色，黄色的涂料画上了鲜花，绿叶，月亮，太阳，一看就是孩子们的手笔。
“以后我们躲在里面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害怕了！”紫苏插着腰，迫不及待地解释道：“因为娘亲就在这里，我们待在里面的时候，娘亲就一直陪着我们。”
她蹦蹦跳跳地上前，手指到正中间的小人身上。
池头才明白原来那是自己，她鼻子酸酸的，看着被涂鸦过的棺材，嗓子喑哑说：“娘以后不当神仙了，没有人来了，就不用躲在里面了。”
紫苏问：“为什么不当神仙了？”
池头说：“因为神仙最没用了，不当神仙，娘就下山去开个小店铺，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紫苏一跃蹦起三尺高，扬声说道：“好耶！！”
紫苏说：“那我们能不能开个点心铺子，就专门做各种点心，果干，娘亲负责做，我来卖！然后挣来的钱就去给妹妹们卖新衣裳……”
池头说：“你来卖？你把点心都吃了，咱们店里没东西卖，我就把你卖了。”
紫苏吐了吐舌头，说：“要卖也是先卖妹妹，我还要在店里干活呢！”
池头说：“瞎说，等妹妹长大了，娘亲希望你跟妹妹能去辜邬城里读书，至少得识字，不必被困在山上。”
紫苏不情愿说：“娘亲不也识字吗？可以娘亲教我们啊。”
池头摇头：“那不一样。”
紫苏嘟嘴：“……怎么不一样。”
“哦对了，”池头转身看见门口的赵笑，她走到桌边拿出银两，说：“这些是答应给你的问诊费，明日恐怕要下雨，你今日就走吧。”
赵笑怀里抱着洗衣用的木盆，脚步停住，他嘴角垂落下来，眼睛微微睁开。
“夫人要我走了，我可怎么办。”
池头呆愣一下，她差点以为对方看出自己了，但转念一想，他若认出自己了，才不会这样说呢。
她上前几步，将木盆接过，钱袋塞进赵笑怀里，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是过的挺好的吗？”
赵笑丢下钱袋，追了她几步，说：“不好。没有夫人在的日子，我每日都寝食难安。想夫人想的人都消瘦了，如今见了夫人，更是念念不忘，若是现在离开，岂不是绝我后路。”
池头将木盆重重放在地上，说：“好啊，那就绝了好了。”
赵笑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半天不知道回什么，他站在原地看着池头，说：“好歹在下还救过娘娘一命，娘娘这样说，岂不是伤我的心。”
池头在里面忙活半天，擦干手走出来，说：“对，伤的就是你的心。”
赵笑道：“夫人真的要我走吗？我还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我什么都会做，我不要钱，只想陪在夫人身边。”
池头冷哼一声，早些时候她听见这些话还会春心荡漾，现在只觉得他另有企图。
赵笑说：“那我走了，夫人记得煎药，方子抓好了七天的……”
池头说：“不送。”
赵笑刚走没多久，石门就传来响动，声音像是巨锤猛敲门的声音，剧烈的震动使屋内一切摇晃起来，一小块碎石从头顶掉下，险些砸中池头的脚背。
紫苏张大嘴站着：“……娘亲，地震了。”
池头察觉不对，将紫苏推到角落，说：“外面有人，你别出声。”
石板剧烈震动着，石门边的墙面抖下最多的沙土，池头靠近门，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抖动起来，就在门正中间，锤子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晰。
她第一反应是季言，因为她今日刚对宋相茹动了手，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他们知道怎么开门，费不着用这种惊动整座山的方式来除掉她。
门上一块尖石落下，擦破她的鼻子，她将门旁的一块砖石挪开，上下贯通的方形空间中，露出一截随着石门震动的绳子。
她扶住墙稳住身体，利落抽出软刀，一旦她切断绳子，绳子另一端绑着的斧头就会从天而降，砸死门后那个不知好歹的人。
“诶诶诶！你们在干什么！”
门外清晰响起赵笑的声音，池头落刀的手一顿，紧接着震动停了下来。
“别看了，你，说的就是你们，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四个，干什么的？”
赵笑的声音没什么威慑力，但胜就胜在他嗓门大且啰嗦，来找事的人怕也没有料到有这号人，停下了动作不敢贸然继续。
“强闯民宅啊，你知不知里面住了池头娘娘，惊动了神明你们全家脑袋都不够削的，快滚，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门外的四人面面相觑，排头提着大铁锤的站出来，说：“老子就是来找那什么劳子娘娘，俺媳妇向她许愿要生个男孩，结果生下来还是女孩，俺全家期待了六个月，要不是她，早就堕了。”
赵笑睁开眼睛看他，像看一个智障，说：“许愿许愿，那是许愿，不是他妈的承诺，你猪油喝多了？那老子还想当皇帝呢，我跟你许愿，你不让我当我就把你全家杀咯？”
大铁锤把铁锤往地上锤了锤，张开跟铁锤一样大的嗓门，说：“这不是她的错还是俺的？搅屎的一边去，关你什么事？”
眼看着大铁锤又要开始挥动他的铁锤，赵笑突然闪到他身前，一指戳中他关节内侧。
“让我看看，肌肉还挺大块的昂？手臂经常痛吧，关节后面，每天夜里疼得睡不着？腿上也一样，再过两年就等着坐轮椅吧。”
大铁锤被他轻轻一戳，竟然整条胳膊卸下力来，他脸色苍白地捂着手臂，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笑绕过他，站到另一人前，说：“还有你，舌头伸出来，嗯，脾胃虚弱，昨日吃了几两辣油？排泄不畅，口臭。小病现在不治，老了肠子都从□□子里掉出来。”
赵笑指了指后面那两人：“后面那两个，没老婆的。耳廓瘦削干焦面黑，肾阴不足，十日里□□日夜里遗精。”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有规律的□□倒不失一种好的纾解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最后两人看去，二人面色刷的一下由黑变红变白再变紫，活脱脱无实物的换脸谱表演，一下子底裤都被人撕了，这谁还能忍，直接冲上去就要跟赵笑比划拳脚。
赵笑见四人追上来，提起腰间挂着的葫芦喝了一口，撒腿就跑。
“正所谓，就是扁鹊在世，也怕桓公讳疾忌医啊。我这是良药苦口，忠言……诶诶诶，别打脸！”
赵笑好歹是九生堂的人，至少逃跑技术是一流，他将故意四人带入山后树林，绕了几圈就不费力地将几人甩在了后面。
“就这，还敢来找我麻烦？”他喝干净葫中最后一口水，不屑道：“不长脑子的，死了送我做尸料块我都不要。”
“不过用来试毒应该不差。”
这条路直通集市，他走到山下就闻到镇上烤鸭店传来的香气，他摸了摸干净的兜，失望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把钱袋提着了，白给池头干半天的活，”赵笑嘴碎个不停，一屁股坐在是凳子上，瞟到旁边两个吃烤鸭吃的正香的男孩，说道：“诶，你们两小子，怎么不给你们妹妹分点？”
男孩们旁边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弟弟们吃。
赵笑又打量了那个“女孩”一番，小小年纪，脸上居然抹了层厚厚的胭脂，仿佛一小只粉刷过的小猫。
“哈哈！我就说了，他就是像个女人！”其中一个正在大快朵颐的男孩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妹妹，这是我弟！他打赌输了，答应给我们扮女人！”另一人说道。
“女孩”被两人推到赵笑面前，他两只耳朵全红了，很小声地说：“我是男的。”
赵笑无语，他这下知道为什么他脸上会有浓妆了，他有些嫌弃地起身，说道：“才多大的人，就开始想这档子事，以后娶妻了就要养家糊口，夫妻吵架矛盾，有够你受的。”
“哈哈，还娶妻？我娘跟我说了，今年谁家生下女娃，在肚子里就订好亲了，哪还轮得到我？”男孩啃下一大块鸭腿肉，含糊说。
“女孩”抿了抿嘴，一脸认真道：“其实，我们村子女孩少，男孩多。家家户户都想要儿子，女儿嘛…”
赵笑插话：“女儿就不受待见了？”
“差不多吧，” 另一个男孩接着说，“所以我们这才搞出这么个打赌，输的就得扮女人，娱乐娱乐。”
赵笑眯起眼睛：“这么说，你们村子男丁多到，婚事都成问题了？”
“女孩”弟弟点头，苦笑道：“不仅如此，大人们现在谈起婚事来，都得去邻村碰碰运气。我们这儿，有的大叔都开始说要‘重温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