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绝不会无事报信，它的出现意味着事情出了一些偏差，故而二人正色起来，策马疾驰，不敢再分心懈怠。

所幸此地距赏梅园已经不远，隐约间熟悉的石门出现在路口，枯败的梅枝和狗味从墙后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洛河好像闻到一股肉汤的香气……

元安的五感向来比她敏锐，她第一时间回头想要询问，却见对方此时已经下马，正同一黑衣人交谈着。

黑衣人瞥见她的目光，寥寥几句与元安结束了对话，转身恭敬朝她行了大礼，她点点头，元安向他比了个手势，只一转身的功夫，黑衣人便已消失。

肉汤的事此时已经不太重要了，从两人的对话中，洛河隐隐听见“常卫重”，“狗”等字眼，她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元安，问道：“出了什么事？”

元安将幼幼和小白马牵到石门旁，拴在门旁的树边，正是那日洛河栓幼幼的树。他说：“派来的人说看见常卫重突发中风，并且与两个女子有关。”

“女子？”洛河不由想起刚刚擦肩而过的竹玉她们，这地方本就人烟稀少，何况女子，何况还是两个。

元安点头，将绳索系好，额角伤疤将他眉目衬得锐利，他神色凝重，料是已经猜出洛河所想。

“八成就是她们。竹玉想将炖肉卖给常卫重，常卫重拒绝后，她便气急败坏侮辱他已逝的妻子和孩子，常卫重被刺激到犯了中风，她抢了他的钱袋就跑了。”

洛河更迷糊了，她本以为竹玉只是做了溢价出售血轮教神授之事，却没想到她还与常卫重养狗牵扯在一起，她一时半会不知道先问哪个，扶着额头。

“等等等等，让我捋捋，所以，这么说，竹玉不仅给血轮教当中介出售祭祀道具，她还自己找了一个活，用府上的庖房帮常卫重养了这么多狗？”

元安抬手抵住下巴，低头思量：“大差不差。”

洛河眯起眼睛，“她确实跟我讲过她家中急用钱，这样也对上了。只是，你刚刚说她把肉送来，常卫重却不要了，这是为什么？”

“常卫重应该在几天之前通知过竹玉，让她不要再送。”

“所以是竹玉故意要送，觉得常卫重一定会收，想多收一笔钱？”

思路突然打通，洛河抬头四处张望，在石门右侧不远处的路边，木质推车上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陶缸。

那大缸子即使在黑夜中也格外显眼，升腾的热气带出香气，薄薄一层白雾才升起来就被风吹散，里面漆黑一团，看着像一大锅毒药。

洛河走过去看了一眼，旋即站远了几步。

元安补充道：“所幸我们的人发现的即使，已经把常卫重送到赵笑那里了，应该能活。”

洛河：“只是我还有一点想不通，如果常卫重只是为了祭祀，他没必要破费给这些狗买肉，还专门请人加工熟制，这点道理他不会想不明白吧。”

元安：“只能等明日他醒来再问了。不仅如此，松柏被带回来的时候，不仅没遭到虐待，还被养得胖了些。”

洛河撑着头，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越是靠近真相，她越是感觉他们错判或是迷失了什么信息，一切都说不上来的奇怪，不符合逻辑。

天边澄明的月色像一枚白玉，别在夜色布帛上，她手指并拢想要捏住那枚宝玉，却只留住一小团光晕，真正的月高悬天上，所见之景皆是幻觉。

洛河：“元安，你知道我们眼前的月，不是现在的月吗？”

“因为月离我们很远，我们眼前的月只是一个光传播而来的虚幻的图像，是已经过去的月，而我们永远都不能看见当下的月。”

元安笑了一下：“有趣的说法。那我看见的你，是当下的你吗？”

洛河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笑道：“刚刚还差一点点点点，但现在是了。”

元安顺势将她拉近怀里，将头贴近她耳边，喟叹道：“只要我看见的是现在的你，能确定你是无虞的，就足够了。”

洛河：“那如果我在月上，你永远都看不见现在的我，只能看见过去的幻像，那你怎么办？”

洛河感觉环住自己腰上的力道莫名增大，他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耳侧僵住。

“我会克服一切阻碍到你身边。你在月上，我便奔月；你在冥间，我便随你下黄泉。”

“我不怕死，不怕等。我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世间再无你。”

身后人的心跳声隔着经脉传到她耳边，其中深藏着的恐惧毫无遗漏的展示出来，他好像把整个心脏剥出来，呈在她眼前，是鲜红跳动的，孤注一掷的，不曾背叛的脉搏回响。

而她回应，是轻轻一吻，落在他眉心。

常卫重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来人汇报的时候已是辰时，他昨日昏睡的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通向九生堂的山路崎岖陡峭，常卫重一个半盲的老人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走远，洛河便下令让他们在山顶附近寻找，可派去的人都一无所获。

“所有滑坡洞穴都检查过了……难道出事了？元安，你让寒鸦去看看。”

寒鸦虽然能俯瞰地面，但山中地势险峻，树丛灌木层层叠叠错综复杂，它能起到的作用也不大，常卫重若是真的脚滑摔下山，等待他的可能就只是饿狼和饥虎了。

洛河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寒鸦能看见什么呢。

元安正好从窗户边上走回来，他撩开外间的帘子，走到洛河身边，点头说道：“刚放走，马已经备好，现在走吗？”

洛河颔首，她利索地从木架上扯下件宝蓝色的斗篷，披在身上。

元安看着她，动作一滞，欲言又止。

洛河正在系带的手突然松开，笑道：“你想看我穿那件红的？”

元安坦诚点头。

洛河笑得更肆意，她将身上披着的斗篷扯下来，从衣柜中拿出另一件红色斗篷，重新披在肩上，系紧束带。

“这样呢？”

元安伸手调整她领前束带的位置，替她拉上帽檐遮住眉目，轻声道：“这样很好。”

骑马上山的路走得很慢，洛河害怕错过了寒鸦的消息，便时不时吹响元安给她的莲花笛，悠长的笛声在山谷中漫开，最后消失在愈发浓重的白雾中。

越往山顶走，白雾就越发浓重，一直走到山顶，洛河几乎看不见前面引路的元安，只能看见一盏若隐若现的橙黄色灯火，灯的周围完全被雾障住，像是白粥中的一点南瓜丝，咕噜冒泡又不见了。

洛河的心七上八下，有时是因为元安走得太快看不见了，有时是恐惧更早的时候雾应该更大，常卫重的情况可能比想象的要凶险。

一路东想西想，竟也走到了山顶，元安牵住洛河登上最后一级山梯，熟悉的酒楼再次出现在眼前。

白日里的风铃酒楼，在浓雾中显出森然阴暗之意。整栋楼无灯无门，唯有一盏红灯笼在右侧伸出檐尖挂着，在林中犹如地府鬼火，煞气浓重，招摇又晦涩。

“主上，下使看守不力，还请主上责怪。”

辰时来汇报的两人在门口等着洛河，洛河停下，急切问道：“昨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常卫重昨日安置在一楼客房，一天都没醒，夜里丑时还喂过一次汤药，出走应该是后半夜的事。”

“雾气很大，泥土松软潮湿，他拄着拐杖会留下脚印，你们有检查路上痕迹吗？”

“这……”两人对视，其中一人摇头，拱手说道：“下使没有留意，但确实没有明显的痕迹。还有人没回来，一旦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主上。”

洛河点头，拉住元安：“带我去昨日他住的屋子看看。”

两人朝红灯笼的背面走去，绕了半圈才找到中间的小门，门的颜色与周围木楼融为一体，窄小得只能容纳一人进去，这才是客房的真正入口，

从小门进去后是一段长长漆黑的通道，这里的高度便于寻常楼房无异，只是两侧墙壁上点燃的蜡烛怎么看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像是木材腐烂和蜡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继续往里面走是一个个紧密相连的房间，这里的房间专门留给外来人员居住，与楼上的使徒们完全隔离开，确保他们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元安停在走道尽头的窄门前，洛河好奇地左右打量，突然发现从这里穿过去可以看到那个虚假的正门，柜台前还坐了个相貌端正的老翁，倒真有几分酒楼的感觉。

“就是这里了，”元安拉开门锁，轻推木门，“所有的客房都没有窗，并且昨夜前门和后门都有上锁，我不认为他能跑到外面去。”

洛河探头望去，屋里潮湿的霉味更加严重，床就是一个铺了草垫的简易木架，旁边的台面上有一小盏油灯，微弱的火光小口小口吞吃着浑油，屋内几乎完全封闭，闷燥黑暗。

洛河知道他说的有理，但也难保是今早他们开门时溜出去的，她关上门，托着下巴问：“这楼中还有没有别的通道，他会不会跑到楼上去了？”

元安摇头：“不可能，一楼是由兵器库改造的，它与楼上不可能连通。”

洛河沿着这条通道朝前走了两步，在正门和通道的中间，出现还有一条交叉的通道，比小门进来时的更窄，并且由于没有灯，看不出尽头在何处。

洛河问：“兵器库……那你们现在的兵器都放在哪里？”

元安伸手，指向两人正朝向的暗道，那暗道中吹出冷风，墙面的纹路延伸不过两尺就被黑色吞没，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朝他们发出邀请。

元安从怀中掏出火折，两人朝暗道靠近，他借着最后暗道外的明亮擦燃火折，刺啦一声，暗道的尽头被照亮。

一道霹雳划过，一个人头倒挂在悬梁处。

洛河险些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