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敢明着面反驳圣上的话的人，翻遍后宫前朝也只找的出陈箢浅一人，何琨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慢慢放下抬起的手，侧头看向站起的女人，不悦道：“贵妃不愿？”

用女人打赏武士，这在角斗场上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事，陈箢浅此话说得确实早了，气氛冷却下来，众人皆为贵妃娘娘捏了把汗。

陈箢浅气得胸膛起伏，她还没回答，身后传来明镜的声音，“娘娘不愿就算了，只是明镜不知，娘娘是何时多了这么一位貌美的丫鬟。”她故意在貌美二字上咬了重音，洛河心惊，她脱了外套但脸上还画着拟神的浓妆，这下被认出来可有麻烦了。

以何灵韫的疑心病，自己前脚才在她那里投了城，后脚就跑到贵妃这来当丫鬟，她必然以为自己糊弄她，才要将她折辱一番。

洛河悄声走上前，拍拍陈箢浅后背让她稍安勿躁，自己则向前三步走到赛场边缘，向何琨跪下行了个大礼，说：“陛下息怒，娘娘的意思是赛事结果尚未得知，若是单单只给一位勇士嘉奖，岂不是对其他人不公，扫了勇士们的热情，也败了贵人们的兴致，倒不如等赛事结束，再论功行赏。”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美人，那鄙人就先谢过皇上，谢过公主了！”甲四满脸通红

看看身后洛河，对着何琨又是两拜。

“谢皇上！谢公主！”

洛河咬咬牙，在何琨的同意下起身，站回到陈箢浅身后，陈箢浅看向她欲言又止，洛河则轻轻摇了摇头。

“呵。”

场上有人冷哼一声，洛河听到声音有些熟悉，她竖起耳朵，皱眉环顾赛场，只见那四人中最后一人，抱手站在靠近场外的树荫下，他的眸子与她对上，捕捉到一些不言而喻的情绪。

洛河心中一放，嘴角溢出释然的笑。

陈箢浅紧绷着的肩膀也松下来，嘴上却还嘟囔着说道：“伪装做那么好，肯定又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回去好好教训他。”

四人站成一排在赛场中间，放眼看去满眼腱子肉。从左向右依次是，甲四，乙三，丙二和站在最外侧的元安。

洛河眉头紧锁地盯着元安的方向，她注意到元安身边丙二，他有意无意地向场外边缘挤，想把元安挤到边缘，好分得更多的赌金。

但只能说他想多了，台上台下根本没人认为元安会赢，他顶着一张其貌不扬面皮，黑衣将后背衬得瘦削，十指上还留着受伤后的绑带，与场地边缘只相隔一步之遥，与其他人比起来“弱不禁风”，好像下一刻就会被人推到下面去。

早年的使徒也会追求像健硕的体格，但随着从战事上隐退，脱离翉笃的使徒们有意地加强了敏捷度，隐蔽度，准度，和力度上的训练，讲求“收刀而首级不落”，“飞雪无痕”，他们管用奇，诡，异招数，不遵循某一特定的武功招式，取人性命于不察，善待敌人在最后一程。

其他三组的赢家或多或少都在前面比赛中赢下了赌金，只有元安那处的牌子上依然是一片空白。有关甲四和乙三的叫价还在继续，两人的金额越飚越高，一方面是明镜公主的推波助澜，一方面是其他人的跟风购买。

她朝赛场上看去，元安低头看着地面沉思，对周遭人的挑衅视若无睹。洛河托着腮帮歪头想了一会，敲醒系统，用心念无声在对话框里输入。

——“无尽财富，到底能取用多少钱。”

系统屏幕闪了闪，在她发送的信息下方，键出一行字：“目前每年国库的收支约为2.3亿白银，超过该数值将会导致世界制度紊乱。”

洛河透过半透明的蓝色屏幕，能依稀看见站在暗处的元安，她嘴角露出一丝弧度，侧了侧头，关掉屏幕。

屏幕熄灭的瞬间，她看见系统接着弹出来一句提醒：“只能取一次哦~”

“甲四，六千捌佰五十两！”

台下传来唏嘘声，这是从无仅有的，决赛未开始就来到六千两的选手，不敢想象在比赛开始后金额又会升到什么地步。而就算是比赛结束后记录在案的最高金额，也只有七千七百四十三两。

“乙三，五千柒佰三十二两！”

乙三穷追不舍，金额直逼甲四。但丙二的则难看些，只有一千陆佰四十四，至于元安，他虽然从第四组中胜出，但第四组的比赛相较于前三组没什么亮点，对手也都平平无奇，观众都不约而同把他当做打酱油的附加品，想当然以为他一会就会退出比赛。

陆陆续续有人从后排穿梭，裁判不停统计着新的数字，算盘都抡出火星子了。摆在赛场前方的木板后是四位选手的代号，四面木板上原本上粘的纸张越撕越薄，每一次更新金额都得撕下先前那张，甲四的木板甚至能看见最后木头的原色。

场上的较量背后是场下的较量。这时候也没人计较规矩礼仪了，洛河跟其他奴婢们站在一起，听到身边两个丫鬟正在商量着。

粉裙子探头：“听说苏姑姑在万疆门发大财了，赚回来的银子在郊外买了一套大宅子！”

绿裙子捂嘴：“真的假的？天上城的宅子？”

粉裙子叉腰：“那还能有假？改日让她带你去看看，我觉得咱们要不然买点在甲四身上，虽然赚得不多，但赢面大，咱们钱不多，稳妥些。”

绿裙子摆手：“那不行，你说赚了就能赚，之前还不是有亏过好多的，我不买。”

粉裙子：“我劝不动你，罢了。回头我挣了钱你可别羡慕我，我早跟你讲过了。”

她说完就提着裙子跑到赛场中央，与此同时另一个婢子也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洛河看到裁判的算盘动了动，甲四的木板上变成了六千捌佰六十一。

贵人们出手阔绰大方，赢的多输的也多，小人物们也想分一杯羹，如果能拿几两变几十两，那也够全家半年的伙食了。

不过洛河可不差钱，她浑身上下，最不差的就是钱了。

她凑到绿裙子旁边，“你赌丁二，我给你钱，”绿裙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洛河又凑近一步，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给你二十两，你赌十两，剩下的十两给你。”

洛河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沉甸甸的银子，绿裙子对上洛河坚定的目光，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洛河，一边打开袋子检查里面的银两，又掂了掂，慢慢点头道：“好。”

洛河又故技重施，找来一个小太监，一个年长的姑姑，同样给他们二十两，让他们去赌。

只是洛河亲眼看着他们拿钱上去的，裁判的算盘跳了前两格，元安的牌子上只多了十五两。

洛河盯着牌子上的数字沉思了一会，而刚刚拿了钱的三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扶额苦笑，只道是自己太轻信了人性，小钱不贪，还待何时？

不过本想着人多力量大，但这般看来，如此下去一万两能有三千出现在板上就已是万幸，她可不愿当这散财童子，“福泽”一方。

洛河看了看周围，趁没人注意，弯腰从人群后方绕到靠近赛区入口，面上装作着急，拉住站在入口处的小厮，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向里推了他一把。

小厮先是没反应过来，他转头看向洛河，洛河又着急地向他招了招手，比了一个数字，他瞳孔瞬间放大，跌跌撞撞地朝裁判跑去。

洛河重新又钻进人群，从角落中观察两人模样。果然，裁判眉头一皱，他直接放下手中纸笔，向场中所有人挥手，观众和选手们全都安静下来，他带着那个小厮，朝后门处走去。

洛河已经让系统将银子换成了等价的房契，两张薄薄的纸被石头压着放在南廊内左侧的桌子上，他们一走出赛场就看到。

裁判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两张按满红印的纸，吹了吹上面的灰，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放入怀中收好，再回到赛场，目光玩味地看向角落中的元安，他清咳嗓子，说道：

“丁二，一万贰佰一十五”

！！！

全场震惊，众人陷入短暂的迟钝中，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元安，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个优点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大人物出手的。

洛河则悄悄绕回到陈箢浅之后，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事实上她只留下了价值一万的房产，这多出来的两百，大抵是裁判因为不知哪位大人物在场，想要加上点心意主动给的。只可惜，他这讨好给错人了。

在这之后，又有不少人加了钱在元安身上，不过都不多，毕竟大部分都已经花在其他人身上了，而裁判见场面平息得差不多，他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洛河抬头，却见元安朝她所站的地方不知看了多久，两人目光交汇，她爽朗一笑，撑头回望他，无声口型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