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细想这背后的可能，只觉得恐慌顺着紧绷大腿一寸寸麻痹上来，像有一根针插入脖颈后骨髓。
在这吃人的宫中，表面现象即真理。
白乐怕也是做了这种猜想和准备，但看到洛河时她便以为看见了希望，直到洛河开口，她才意识到发生变化的机率有多渺茫。
“你……不知道吗？”
白乐慢慢松开手，瞳孔由兴奋地聚焦逐渐涣散，她一屁股又坐回被踩烂的石榴籽上，积压已久的悲痛倾泻而出，放声痛哭起来。
“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难道她真的被……呜——”
外面有响动。
洛河迅速起身捂住她的嘴，低声在她耳边说：“有人来了，别出声。”
这条穿过流园的小道遍布半人高矮树，最近的棚子挂下面条一样的藤蔓，洛河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拉住她钻进了棚子。
小径末端，咔嚓咔嚓落叶脆响，两人凝神观看，只见一只大鸟大摇大摆地从路中间穿过，它眼珠嘀咕转动，似乎看见了她们，开口叫唤：“菊伤，菊伤。”
那大鸟两爪尖锐呈黄色，羽翼硕大，只是不知被谁人喂得体胖，明明不适合在地上行走，却非要拖着白尾摇摇晃晃地走正步。
——菊伤？
洛河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大鸟头部灵活转动，停住，突然腾空飞起。
它展开的双翅几乎遮蔽半边天空，在尽头化作黑点，就算是黑点也是一个巨大的黑点。
也许是她听错了吧，她也不想做鸟是基佬的假设。
她赶紧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随着大鸟离开，此处再次恢复寂静，经了刚刚那遭，倒是把小哭包的眼泪止住了。
“你说清楚，她什么时候不见的。”洛河正色道。
“就是昨天……不对，前天……我不记得了……”
洛河叹气，那应该就是昨夜在光就间的事情了，把蒋鸯送上屋顶后她就不见了，今早折返取东西时也没见到她人。
“先别哭，她确实没跟我在一起，但我昨夜见过她。”
白乐眼底晶亮一片，愣愣盯着她看。
“林姑姑做事没那么快，况且蒋鸯也没有招惹她。连我都活着，她一定没事。”洛河宽慰道。
对啊，她这样大胆妄为，也没见林姑姑成功把她弄死。
却没想到这个例子却起了反作用，白乐眼底的晶莹越聚越大，像鱼泡一样肿起来。
三，二，一
“啊——”
又开始了。
洛河扶额。
白乐哭道：“什么叫你都没事，蒋鸯是不是有事，她到底去哪了……”
洛河被她吵得头痛，但昨夜事情确实蹊跷，林姑姑是在点燃光就间后走的，蒋鸯一个人怕得要死，定然是不会到处跑的，当时在场的只有林姑姑，她，还有拿着扇子的中年男人。
她把蒋鸯送上屋顶后，林姑姑和中年男人就一直待在光就间内处理引燃物，屋外还会有谁呢……
洛河眉心一跳，她想起一人。
元安。
这人来去无踪，时而在屋外时而在屋内，但也是最有可能看见蒋鸯失踪全过程的人了。
不过那人什么都没说，怎么才能找到那人呢？
洛河看着眼前这个哭起来跟放了水坝大闸的人，无奈道：“她真的没事，我保证。我今晚就把她找回来，完完整整送她回来。”
“真的？”白乐脸颊处还挂着泪珠，但双眼却亮了起来。
“真的，我保证，她一根汗毛也不会少。”洛河信誓旦旦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白乐扬起脑袋。
“我昨日晚上出恭时遇见了个怪人，穿着打扮一身漆黑，行动也鬼鬼祟祟，你在宫中待得久些，可曾见过衣物上有鸟羽纹样护卫？”
系统给的信息也少，就按照这个速度攻略下去，等她搞到手，两人都是老头子老婆婆了。
这可不行，一来是为了找到蒋鸯破解迷案，二来是为了早日将这个破烂任务做完，她都得努力搜集关于元安的信息。
白乐歪头想了一下，突然脸色一变，语气颤抖道：“你说的可是空生使徒？！”
洛河眼神疑惑，什么空生空死她也不知道，但白乐将眼珠瞪大就要掉出来，眼神满是惊恐，像是听到了鬼故事主角。
她主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洛河，戳完又立马缩了回去，像只躲在壳里的鹌鹑，惊愕直白问：“你竟然没事！？”
洛河被她指头戳得向后倒了一下，想不到这小哭包劲还贼大，半点没比蒋鸯差。
她抿嘴无语道：“是啊。”
所幸白乐这次还比较靠谱，没再哭，只是因为害怕一边说一边抖，洛河几次打断她才能听清完整版的叙述。
“他们是翉笃神教的余党，一直以来都分散各地，直到两年前才统一。”
“据说他们统一的方式极为野蛮，在分散时期，每个小团体都有自己选举出来的首领负责传教，但两年前，有一人站出来向所有分散团体的领座宣战，从南杀到北，将不服的全都打了个遍。”
“从未有人听说过他们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自从两年前他们合并后，圣上一直恐惧这股武装，多次妄图镇压或招安，但派去的军队总是无声无息的消失。有人说他们是一堆死人，由黑白无常手下小鬼化形而成，生的也都青面獠牙丑像，专在夜里食人功德，还有人说……”
翉笃神教？洛河愣住，白乐以为她也害怕，忙四处张望了一番，语气再次带上了颤抖。
“好恐怖……我不说了，我就知道这些，你也别问了，昨天那人肯定没看见你才放过你的，若是他瞧见你看他了……”白乐抱住自己双肩，烫嘴似的止住话端。
“等等，所以那个叫什么翉笃神教的标志是鸟羽吗？”洛河不太相信白乐讲悬疑故事，还想再确认一遍最重要的信息。
“啊啊！别问我我不知道，快别提这个了……”白乐单手捂住耳朵，弯下腰捡地上水果，吓得飞跳起三尺，恨不得里洛河八丈远。
“我要走了，不然林姑姑怪罪下来就完蛋了。”白乐抱起果盘，脚下生烟，不敢回头看洛河一眼。
洛河抬手：“诶——”
罢了，不提醒她了。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个品相润泽的秋月梨，用袖子擦了擦，一口咬上去。
嘶——贼酸。
她小脸拧起，甩手将那被啃了一口的黄梨丢进草丛，黄梨在地上重新沾上灰尘，滚落在树下角落。
在她走后不久，二人所站的树猛地开始晃动，大片大片树叶像雨一样落下，紧接是一团重物，砰得砸在地面上。
毛团深棕的长羽与雪色尾羽糅杂在一起，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大鸟像是被摔懵了，半天才有动静。
它摇晃身子，狼狈地在地上打两个滚，撑开双翼站起将落叶碾了个稀烂，两脚摇晃得走到被扔掉的黄梨边，短粗微弯的喙当做夹子，扎进其中夹起了果子。
“寒鸦。”
大鸟抬头，灵巧地转动，它嘴上还挂着果子，模样在猛禽面上有几分滑稽，自己倒也不觉得，就这样腾空飞起，落在说话人肩膀上。
“这个不行。”
元安抬手揪掉鸟嘴上扎着的果子，正想扔到边上，却没料到那鸟在他脑袋边上张开双翼，坚硬的长羽扇到他脸上，刺挠得眼睛也睁不开。
“你吃不得这些，会拉稀。”
寒鸦拱起双翼，胸前挺起，在他肩上跳动两下，竟像刚刚一样开口说了人话。
“我不吃，给你吃。”
元安肩膀酸痛，他抬手示意寒鸦站在他另一只手的前臂上，寒鸦将头扭到一边，站在他肩上调转方向，对着他耳朵说。
“菊伤的东西，好东西。”
元安眼神闪动，拿着梨的手僵硬，“……我不要。”
“没品的东西！没品！”寒鸦不满地再次掀起双翼，嫌弃从元安肩上跳起，忽视他架起的前臂，展开双翅滑翔落在近处头顶树枝。
树枝被压弯好几寸，寒鸦向主枝干挪了两步，仰头不愿再看元安一眼，深色的喙一张一合，一刻不停说道：“没品！没品！没品！”
元安：……
寒鸦在侧头打理自己羽毛，眼珠滴溜溜转动：“蠢货！身在福中不知福！”
元安：“你是要减减肥了。”
寒鸦躲过元安伸过来的手，却一脚踩断那细弱茎干，在空中翻两个跟斗稳稳落进元安怀抱。
元安再不跟它闹腾了，像捉母鸡一样捉住它双翼前侧，拎起它脖子。
元安：“还想不想见主上了，想就乖乖待好，别乱动。”
寒鸦缩了缩脖子，倒是真就一动不动安静下来，只剩下两只玻璃珠样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
一人一鸟就这样僵持着，一个觉得手酸也不愿松手，一个觉得难受但不敢动。
“领座，”黑影闪过，“万疆门人手都已安排好，只剩判辞官一人仍不愿离开。”
“杀。”元安松开手，寒鸦迎着气流滑行，在树梢调头，落回他的肩膀上。
他抬手接住盘旋羽毛，在手中揉碎，“长关、玉叶两门不要留人看守，玉尊位前后多置五名弓手，再……”
元安停顿，揪下寒鸦身上一片杂羽，眼看臭鸟又要张嘴开骂，他直接捏住那微弯的喙，从根源处停止一切聒噪。
“准备些甜梨和果酒，酒不要太烈，每个席面放一份。”
寒鸦鼓起翅膀，挣扎鸟头，随着黑影消失，元安松开鸟嘴。
寒鸦刚一松开桎梏，就扬声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见菊伤！你这次别想把我关在屋里。”
元安冷笑：“想得美。”
而事实证明，元安不仅能把寒鸦关在屋里，他可以把寒鸦关在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