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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知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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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目送李婶回了自家院子,对着蹲在不远处的孙烨使眼色。

孙烨指指门上的锁,摊摊手。

得,白跑一趟。

周通本是叫孙烨先来一趟,跟这对姐妹打声招呼,请对方发发善心,好好宽慰宋十安一番,劝劝他别再轻生。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人家不在家。

周通推着素與来院门口,才装作惊讶,“唷,门上着锁,看来白跑一趟了。”

“回来了。”宋十安淡淡地说。

自眼盲后,他的听力逐渐变好了。

钱浅的声音果然传来:“你呀,就是心思太敏感、太关注自己,你得学会多关注关注别人。多一份心思注意别人,就少一份心思反省自己,活着本来就不容易,能怪别人的就别怪自己。知道吗?”

绵绵弱弱地应了:“知道了。”

宋十安蹙起眉头,怎么这么教孩子?

周通也听见了,表情无比错愕,嘟囔道:“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钱浅又道:“你就站在那又没动,是那人没端稳药,在你身旁打翻。他明明就是怕被医士责骂,才故意怪到你身上,你还跟他道歉。我骂他几句都是轻的,这是多亏没烫着你,否则我饶不了他!”

钱浅被苏绵绵扶着转进胡同,就看到了一站一坐的两位,愣了一下。慢慢踱步到门口,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找来了?”

周通看着苏绵绵搀扶着钱浅,手中拎着药,连忙问道:“姑娘这是,病了?”

宋十安神色微动,竖耳倾听。

钱浅懒懒地答:“拜你家公子所赐,染了风寒。”

周通神色尴尬,“这,这可真是,不好意思,竟还连累姑娘生病了。我家公子感念姑娘大恩,得知昨日姑娘刮坏了衣裳,特命我买了身成衣,亲自送上门来,以示谢意。”

苏绵绵打开门锁,钱浅瞥了一眼宋公子,搭着绵绵的胳膊迈进门,“寒舍简陋,若不嫌弃,便进来喝杯茶吧!”

临进门之际,还给了躲在角落的孙烨一记眼刀。

孙烨立刻把头转向墙,缩得像只鹌鹑。

“好嘞,好嘞!”周通满口应着,扶宋十安进门,“公子小心,有个门槛,没有台阶。”

二人进入院子,周通才注意到院中的景色,忍不住发出赞叹声:“哇……”

宋十安偏头问:“怎么了?”

周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院子,好漂亮,有好多好多花。外面巷子胡同看起来稀松寻常,想不到院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见宋十安面露遗憾,周通赶紧岔开话题,“公子,这有方石桌。您先坐一下,我去把素舆搬进来。”

周通放轻脚步,进屋来到钱浅面前重重施了个大礼,低声说道:“姑娘大善!求姑娘帮忙安抚安抚我家公子,劝慰他别再有轻生之念。”

钱浅伸手去扶,“您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她前世不过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自己都宽慰不了,还宽慰别人?

周通自然不能说,你命这么苦还这么坚强,你都没寻死,也定能劝好我家公子。只能编造说:“我家公子昨日回去后,感觉心情变好了些,还与我说了好几句话,甚至还笑了一下。这之前,他已许久不愿说话,也不曾笑过了。”

钱浅心说,说不定是为想好了下个死法而开心呢?

她往外瞟了一眼,那人安静地坐在石桌旁,不染纤尘的模样,犹如一副极美的画卷。啧,还是不忍心,于是应道:“我尽力吧!”

见钱浅答应,周通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还请姑娘万勿推辞。您救了我家公子,除此之外,周某实在无以为谢。”

钱浅没有推辞,直接接下了。毕竟心理医生收费很高的,就算自己不值心理医生的钱,那陪聊也是活儿啊!还耽误自己写话本子呢,她受之无愧。

“这茶,我便端出去了。”周通端起钱浅刚沏好的茶水走出房门。

绵绵扶钱浅也坐到院中,站在她身后也不靠近。

周通打开一个盒子,“这衣裳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是估着姑娘的身量从赵记成衣铺子买的。票据在下面,若不合身或样式不喜欢,可以拿去换。”

钱浅接过了。

周通又拿起另一个盒子,“绵绵姑娘。昨日孙烨吓坏了您,他自责地一晚睡不着。不知姑娘喜欢什么,这是他搜拢的一些小玩意,给您赔罪,这衣裳也是赵记买的,还请您一定收下。就请绵绵原谅我们唐突,饶了这小子吧!”

钱浅握住苏绵绵捻衣角的手,“绵绵别怕。你若不愿,便无需委屈自己,让别人心里好过。没人可以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一切全凭你的心意。”

周通尴尬不已。

苏绵绵受到鼓励,向周通施了一礼,才抬手接过了对方举着的盒子。

见绵绵表示原谅,周通松了口气,“周某多谢绵绵姑娘宽宏大量!”

“那他也不准再进我家门!”钱浅补充道。

宋十安并不知孙烨在门外,周通赶紧说:“不进不进,绝不来碍姑娘的眼!”

钱浅这才对绵绵说:“你不用在这不自在,回房去吧!”

苏绵绵如获大赦,说了句“我去煎药” ,就迅速跑开了。

周通看她兔子一般藏了起来,实在诧异。

钱浅解释道:“绵绵不愿见生人,有外人在也不爱说话。”

周通连忙说:“那正好,我就不在这让绵绵姑娘不自在了。昨日搅了姑娘生辰,我去订桌酒席,当做补偿姑娘的生辰宴。公子便与钱浅姑娘坐坐,我先去了~”

宋十安点头。

周通狂给钱浅使眼色,又作揖又鞠躬的,离开时,还不忘将院门关好。

钱浅一时间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好在对方先开了口。

宋十安道:“为何如此由着她?既怕人,何不教会她如何面对、锻炼她的胆识?”

话题由此自然而然展开。

钱浅解释道:“绵绵不是单纯的胆小。她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有人靠近会有生理上的不适,会全身紧绷,手足无措。更无法与人触碰,她会无法呼吸,浑身颤抖。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就像你想咳嗽、打喷嚏一样,无法控制。”

宋十安很惊讶,“社交恐惧症?还从未听说过此等病症。”

钱浅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听过、没见过的可多去了。”

宋十安道:“说起奇事,在下倒是想起一桩。四年前,听闻有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破格参加会考,一举夺得会试头名,以至于那年各地区的会元们受到的关注和追捧都少了,全被那十二岁的天才少年名头给压下去了。”

“有吗?”钱浅并不知道她当年引起过一番轰动。

宋十安以为她不想承认,继续试探道:“那少年天才的名头传遍大瀚,许多书院的学士都想来见一见,可那少年却昙花一现,自此悄无声息。那少年便是青州人士,不知姑娘可否认识?”

钱浅拿不准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狐疑道:“你该不会是老院长派来做说客的吧?”

宋十安却轻笑了下,“果然是你。”

钱浅心生戒备,“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十安端坐行礼,“在下宋十安,十方皆平安的十安,见过姑娘。”

钱浅心说,呵,十方皆安,这名字一听就被寄予了厚望啊!

反正他也看不见,钱浅也懒得装样子行礼,直接开口道:“钱浅。见钱眼开的钱,不知深浅的浅。”

宋十安一愣,复而又垂头低笑,“还是头回听到这样介绍自己名字的。不知深浅,倒是符合你的性子。”

钱浅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人没救到,反而险些搭上小命,对他怒目而视。

宋十安道:“后悔救我了?我虽然看不见,却感受到一股带着杀意的目光。”

钱浅不甘示弱怼了回去:“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若目光能杀人,你现在已经被我戳成了筛子。”

宋十安又笑了下,没说话。

钱浅蹙眉道:“你究竟是何人?打听我做什么?”

宋十安解释道:“也没有特意打听,是你家邻居婶婶太热心,将你夸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我才得知传闻中那十二岁的天才少年,就是姑娘你。”

钱浅淡淡道:“传言夸张不可尽信。”

宋十安笑了下,“说来惭愧,姑娘十二岁破格会考夺取头名时,我才刚刚参加乡试。”

钱浅奇道:“原来你不是天盲啊?我还以为你从出生就看不见。既然你参加过科考,至少那时你还是看得见的。”

见宋十安沉默,钱浅抱歉道:“你不喜欢别人提这个吗?对不住啊,那我不说了。”

宋十安道:“也没有。只是,有些意外。家里人从不敢在我面前提起我眼盲之事,甚至不敢在我面前说花开的好看、晚霞有多美。”

钱浅撇撇嘴,“那多累啊!他们也累,你也累。事已至此,平静地面对和接受对大家都好啊!”

宋十安点点头,无奈道:“每次听到他们话说到半截突然断掉,我都会更加难受,还不如直接叫我瞎子。”

钱浅道:“人要懂得知足啊!算起来,你也二十了吧?不是小孩子。虽然你家人对你的方式略有不妥,但你起码还有家人小心呵护啊!不像我,这世上担心我难过、呵护我感受的人,早就没了。”

宋十安表情有些无措,“别这样说,你还有绵绵姑娘。”

钱浅表情软了下来,“是啊!若不是有绵绵拴着我,我早不知身处哪里去了。我还没赚够足够多的钱,还没教会绵绵在没有我之后,要如何面对一切,独自生活呢!这么一比,我连选择都没有,是不是比你可怜多了?”

宋十安不知该说什么。

钱浅却并未在意,话音一转问道:“对了,是绵绵跟你说,昨日是我生辰?”

宋十安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嗯,她说想寻个蚌珠,送给你做生辰礼。”

钱浅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她居然会和你说话。这是什么道理?”

宋十安接话:“哪里奇怪?”

钱浅很肯定地说:“我是她第一个能主动靠近陌生人,发现我可以有所接触时,她高兴得都哭了。她从小除她父亲外,无法触碰别人。她继母与她一起生活多年,仍然不能有所接触呢!”

宋十安想起邻居婶婶的话,“她不是乞儿吗?”

钱浅道:“不是啊!绵绵的亲娘生完她不久就去世了,后来她爹又找了个继妻。绵绵七岁时她爹也病故了,她便与她继母一起生活了。”

宋十安追问:“然后呢?她继母也去世了?”

钱浅道:“没有啊!活得好着呢,精神十足的。”

“那她怎会跟你一起生活?”宋十安奇道,忽而深吸口气,“你不会,是偷来的吧?即便她继母对她不好,也是她的监护人,你偷偷带走却是违反大瀚律法的!”

钱浅反驳:“胡说什么呢你!我是正大光明的、拿着绵绵的籍契、在全村人的见证下把她带走的!她那继母是个畜生,不给饱饭吃,成日打她,还要她给人洗衣贴补家用。我将绵绵家的房契、田产都留给了她,带着绵绵净身出户,她高兴地就差敲锣打鼓送我们走了呢!”

宋十安惊得半晌无话,“你当时还未及笄,如何取得她的监护权?”

钱浅话音掩饰不住地得意,“文书当时就写好了,有见证人,只待我及笄,便可去官府登记变更。等过几日,我身子爽利些就去变更了。”

宋十安摇摇头,“即便如此,她父亲留下的财产,你轻易决定让给她继母,也太草率了些。”

钱浅不认同,“都是些身外俗物。村中屋舍、几亩薄田,不值几个钱。彼时若我如此瞻前顾后,绵绵有没有命活到今日尚且两说。我既领了她回来,自会对她负责到底,即便我死了,也会尽力安排好一切,让她余生无忧的。”

宋十安沉默不语,钱浅转而又问:“话说你懂不懂鉴定良田土地啊?我想尽快给绵绵买些良田,让她先适应适应收租的日子。你放心,不让你白帮忙,牙行的佣金我会一分不少付给你。”

宋十安没回答,反问道:“你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不计代价,就不怕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就好像昨日救我,万一我不会水,你没能活着回来呢?”

钱浅无所谓道:“当时没想那么多。人生短短数载,凭心而动,随心所欲一点,高兴痛快不就好了?反正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个先来,凡事都计较得失,累不累啊?”

宋十安不认同,“人活一世,即便不求流芳百世,亦该做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方可不负此生。你有大才,更不该如此轻易草率地对待自己的人生。”

钱浅笑了下,“你我的悲喜并不相通。在你看来,人活着就该实现自我价值,做明主贤臣,为国、为朝廷、为百姓宵衣旰食,鞠躬尽瘁。在我看来,王朝更迭,顷刻间兴亡过手,不论励精图治,亦或搅动风云,最终不过是青史几行名姓,是忠是奸,全由后世评定,无甚乐趣。”

宋十安反驳:“王朝更迭不可避免,可我们就活在当下,总该要为国为民尽些心,也对得起你的天赋异禀。”

钱浅懒得跟他争辩,“什么狗屁天赋,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的。你我的起点与终点都不一样,同一条路又怎能将你我都送达目的地?你有你的期许,我也有我的在意,你我本质上并无不同。”

宋十安又沉默了。

周遭充斥的一种安静的绝望感。

钱浅发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啊,她该要劝他不要轻生的,怎么还怼上他了?

于是她急忙调转话风:“其实,你的处境未必糟糕黯淡,他人的生活,也未必光鲜亮丽。人生不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嘛!”

“生活就是泥沙俱下,鲜花与荆棘并存。妄图攀登高峰,就要做好会跌落低谷的准备。人总要经历风风雨雨的,日子就算再苦,也要有苦中作乐的能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十安发觉了她硬生生转了话风,觉得甚是好笑。

钱浅见他不语,继续苦口婆心劝慰:“哎呀!我们谁都无办法阻止事情变糟,但总要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信念。亲身经历过这糟糕的一面,还能继续认真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见宋十安仍然沉默不语,钱浅有些后悔接下这活儿了。

好在,苏绵绵的脚步声打断了尴尬地的气氛,她端着药放到钱浅面前,“姐姐,喝药。”

钱浅端起药碗,还没张嘴,难闻的中药味就直冲脑门,“呕……”

她不受控地呕了一声,红着眼睛哀求:“绵绵,能不能不喝啊?这药闻着太苦了……”

“不行。”苏绵绵干脆利落地拒绝。

钱浅不死心,“绵绵,小小的发热而已。你要相信姐姐的身体素质,保证两三天我就能活蹦乱跳了。”

“不行。”苏绵绵不为所动。

钱浅满脸凄苦:“绵绵,你好狠心!这药会苦死我的!你要谋杀姐姐吗?”

苏绵绵说出钱浅常用来鼓励她的话,“姐姐不是常说,小困难,努力试试,说不定很轻松就过去了。”

钱浅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你是了解我的,没有什么困难是战胜不了我的!”

宋十安听不下去了,“不过一碗药而已,你这般推三阻四,不怕教坏绵绵吗?”

“说得容易,你喝啊!”钱浅生气地把药碗放到他面前。

宋十安顿了一下,伸手摸上药碗,端起来毫不犹豫喝了一口,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钱浅彻底没脾气了,“勇士,你赢了!”

她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咳咳!呕……”腥苦的味道回荡在口腔和鼻腔,钱浅直想呕,赶紧用茶水往下冲了一冲,这才好受些。

“这药实在不算什么。比这更苦更难闻的药,每日两碗,我喝了两个月 。”宋十安语气寡淡的仿佛在说早饭吃的是豆浆油条。

钱浅心底涌出了无尽同情,用无比怜悯的声调,真心实意、无比诚恳地说道:“看来还是你比我可怜一些。”

苏绵绵突然插话道:“姐姐,医士说你应该好好吃一段时间的药,调理身子的。”

钱浅应道:“好,那你记得让医士开药时多加点砒霜,给我个痛快的。”

宋十安哑然失笑。

周通进门时,正看到宋十安在笑着,不禁感叹真是来对了!

“公子,我回来了。”

他指挥身后两人,将饭菜拎进屋内摆好,随后熟练地推过素舆,“公子,我推您过去。”

钱浅伸手阻拦,“他只是看不见,又不是瘫痪,干嘛要人推着?”

周通脸色瞬间就变了,赶紧对她使眼色,嘴上说着:“啊,我们公子,行动不便,我自当要照顾得细致些。”

钱浅很无语,揶揄道:“呵,那吃饭要不要人喂啊?”

宋十安原本愉悦的脸色立即黑了。

周通嗫嚅道:“饭自然是要喂的……”

钱浅闻言睁大眼睛,“你可别离谱了!这样吧,你先回家去,晚间再来接他就是了!我保证他缺不了胳膊、断不了腿,小心脏砰砰跳着还给你。回吧回吧!”

周通傻了眼:“这怎么可以?”

宋十安脸色却恢复了些,轻声道:“周伯,便如她所言。你先回吧!晚间再来接我。”

周通犹豫,宋十安又道:“放心。”

钱浅知道,他是在向周通承诺他今日不会寻死,日后如何还不知,但不会是今日。

“是,公子。”

钱浅送周通出门,周通一路上不停向她作揖,满脸的“求求了”。她关上门,笑着走向宋十安:“你可真是把他们吓坏了。”

她拿过卡在素舆上的盲杖放到宋十安腿上,“院子障碍不多,你尝试走走?我可以给你指方向。”

一股淡淡的花香,夹杂着一点草药味飘过,宋十安轻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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