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水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静谧的街道使得她不耐烦的回答更显几分烦躁的情绪。
“我说了，我们不跟你们走，你们怎么回事？”璃殊紧紧扒拉住庞越的手臂，冲着他们喊道。
庞越虽然没想明白什么走不走的，但还是配合她，将她护在了身后。
“姑娘，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殿下既这样说，必有他的道理……”落尘皱皱眉，带得他抹额上的玉也动了动。
朝凤得到她这样的回答却只是笑了笑，他的声音带着狡诈：“美人儿，我想你一直隐匿你的真容，不只是因为你长的这般美吧？”
璃殊没有作答，朝凤指着她腰间掩盖着的聚云靴道：“照本殿看，你这本来就想去我们仙界啊…”
璃殊巴眨巴眨眼。
他说的，倒也有几分有道理啊。
庞越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回忆着方才所见的，忘川下盘踞的苍色法相，指着某处，神情疑惑：“这…这是龙？”
璃殊顺着他的胖手指看去，看到了朝凤那柔弱不可自理，奄奄一息的弟弟。
朝凤撇撇嘴：“这家伙的真身非神魔不可见，庞兄，你竟是魔族？那你为何待在妖界？”
庞越疑惑着，在一头炸开的毛发中，找到了自己的脑袋，抓了抓，回忆半晌，最后将信将疑道：“俺…去了仙界，后来就…不知为何好伤心，俺去了忘川后好像就不伤心了。再后来俺便去了铺子…又不知为何很难过，俺便回家了……”
说罢扶着脑袋道：“俺很多事都记不真切了，很重要的事，好像也是很伤心的事……”
璃殊思索着，看了眼将脸皱成一团的庞越，拍拍他的肩，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道：“不慌，叔，那咱们就去仙界查查，让你伤心之事究竟是何起因。”
朝凤闻言，对着还在盘算着的璃殊，甩着自己手里发光的玩意儿道：“美人儿，这是我仙门今朝皇域的太子令牌，跟着本殿，奈何桥你必能通行，咱们到人界之后，再一起回仙界，如何？”
璃殊闻言，心里敲着算盘。
“不错，我是想上仙界，但我想去，可你们又为何想带我去仙界？”
仙界，自然要去的。不过地位，得先摆正，条件，得谈妥。
而庞越一听要去仙界，憨憨地笑了起来：“挺好，俺一直想去你们仙界看看，听说你们仙界立于浮云之上，星辰之下，美得很。”
是哪里听说的来着？庞越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再在意。
璃殊看了眼庞越，悄声在他耳边道：“哎呀庞叔，你怎么就答应了？迂回懂不懂？咱们且不说，得让他们恭恭敬敬请我们去，就说他们是否居心不良、会不会害咱们，都未可知啊！你睡的久，不明实事，我常在这幽别客栈跳舞，近来便有传闻，说有仙族屠杀我妖族，连内丹都找不着，邪乎的很！”
庞越闻言，“悄悄”地大声答道：“不怕小丫头，俺保护你！照俺看来，这龙愿为妖界以身挡灾，他们又怎会是屠戮妖族之徒？”
朝凤眯着眼附和：“就是！”
罢了，左右她同庞越，都确实想去仙界啊……
“好吧！”璃殊无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过既然你们亦对我们有所图，必得以上宾待我们，能否做到？”
“这是自然！”朝凤笑嘻嘻道：“本殿怎么也不会欺负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啊！”
璃殊嘴角抽搐：果然是“开屏孔雀”……
……
忘川水静得像不曾有过方才的异象。伫立于此处不知多少岁月的奈何桥，带着夹缝中的青苔任由忘川之水拍打，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承担着连接妖、冥、人三界的重任，自觉生得巍然。
果然如朝凤所言，守卫们见到他的令牌后，便列队任他通行。
一切轻而易举又顺其自然。
她东躲西藏，数年来在她的“家乡”四处逃窜，不得安睡，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是无止尽的囚禁。
但他太子的一块令牌，随意地圆了她的心愿。
璃殊有些激动，甚至有些发抖，以至于她甚至没功夫注意，朝凤、落尘和庞越都不约而同，默默加强了她拙劣的易容术。
璃殊长舒了口气。
曾经无数次在自己眼中，上演爱恨情仇的凡间之境，此刻鲜活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此刻她不是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不是满腔怨愤的失意才子，没有旁人的七情六欲，不做谁回忆往昔的双眼，她只是自己，她切身地感受着这个妖冥界之外的世界。
城楼，茶坊，酒肆，小摊，行人，牛马，车驾……
她身在此中，任凭吵嚷的吆喝声侵袭她的双耳，放任欢声跑过的孩童与她擦身而过……
烟火人间。
璃殊真正感受到了自由的滋味。
周边凡人并没有意识到一行人的出现。
人间天机国，同锋成国一样，是难得与其他五界有关联的国度。
这天机国之所以特殊，首先是因为此处的凡人多擅凿龟数策，奇的是他们算凡人命数一塌糊涂，卜神仙妖魔的命数却邪门地灵验。
其次，是这个国度有一座通天塔。
凡人眼中，这不过是寻常不过的一座的庙宇。
而凡人以外，看到的却是这庙宇之上，还耸立着的通天高塔。
这便是人间通仙门之路。
“好香啊…”璃殊被一旁的面馆迷了心智，身体不自觉地向面馆走去。
“美人儿，你别闹了，我弟弟要歇菜啦！”朝凤急呼，一旁的落尘默默配合着他拉走了眼睛发直的璃殊。
一转头，朝凤才看见了更远处的庞越。
背着焱，又因肥胖本来就行走缓慢的庞越，此刻正无视着老板的鄙夷，毫不遮掩地对着包子铺的包子掉口水。他摸了摸身上，却发现身无分文。
“真是服了这些祖宗了。”朝凤掏出自己袋中的人间银两，看了看庞越，要了整整五笼的包子，套着一张张油纸，包裹于一旁购入的行囊中，又挂在另一旁摊子处合着的油伞上，接着提溜在肩上，最后一摊摊慷慨解囊。
一波操作引得庞越的眼睛和步伐都不自觉地跟着他。
直到朝凤到了通天庙，他才发现那袋包子多了一个忠实的信徒。
“什么胡候到啊，我狗累了。”璃殊嚼着手上的肉包口齿不清，随后皱着眉对庞越说：“庞大姑，你喜欢肉馅嗝吧…”，她好不容易咽下，接着说：“我喜欢豆沙的，我跟你换。”
话音刚落，庞越露出一口白牙，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场交易。
他背上的人竟也有了动静，他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模糊。
张口欲言，话被一股甜腻堵上。
璃殊可不想听他的嘴里再吐出什么诸如“哦，抱歉”“不许呼吸”的话来，吹了吹热乎乎的豆沙，掰下来一小块堵住了他的嘴。动作之快，以至于落尘甚至来不及阻止。
“给你家殿下吹过了，能吃！”璃殊一脸真诚地看着落尘。
而他竟也情不自禁嚼动起来，见此状，落尘便也作罢。
门外的阴着的天不知为何变得亮了起来，往来的香客纷纷抱怨，早知便不带伞了。
而门内不乏香客，庙中被供奉的是一座金像。
说来也怪，她见过那么多人记忆中的庙宇金像，竟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都是一条看起来很威武的，长着俩犄角的苍色大蛇。
“蛇”金像之后是一鼎大香炉。
他们立于地上最大的石砖上，任上香的凡人穿行而过。在这砖上，凡人便看不见他们，也意识不到他们曾经存在。
璃殊嚼着不知第几个豆沙包，见到了围绕着他们，看不到尽头往上而去的，泛着金光的台阶。她觉得有些发晕。
此时，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
“知道了落兄，我走还不行吗？”璃殊耷拉着脑袋，默默感叹，原来这通天之路那么遥远，那些修成仙的凡人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肩上的敲打并没有停止，璃殊转头看去，庞越背上的人不知何时从庞越的蛛丝里抽出了手，一根修长惨白的手指正敲打着她。
“你，你干嘛？”璃殊有些疑惑。
那人闻言指了指自己的微微张开的嘴。
璃殊有些愣住了，落尘却反应过来：“殿下竟喜欢吃这个…”
边说边走向朝凤背后的布袋。
“啊不行，那是最后一个豆沙了！”璃殊好不容易已经能从两种包子细微的差异中辨别出她喜欢的豆沙包，她先一步拿在手中，此时包子已经不那么滚烫，她拿着没有一丝退让。
朝凤闻言嘲笑道：“怪我怪我，不曾带你吃点好的，害得你堂堂一个皇域二殿下，抢一包子……”接着又对着璃殊说到：“美人儿，你喜欢，下次再给你买，这小子现在虚弱的很……”
落尘也开口：“姑娘，我们殿下身子不好，从来都是食欲不振的，好不容易……”
“哎….”那人一声叹息打断了落尘滔滔不绝的护犊之言。
他一身玄衣，衬得他冰冷的脸更要苍白几分。
带着星光的血渍只留在了璃殊身上，明明是他流的血，却不曾在他可见的皮肤上沾染血色。
可是，那贵气的蝉翼玄色外纱，此刻没有半分飞舞之态，而是略显沉重地耷拉在庞越背上，带着玄色之下微不可见的血光。
璃殊看到那只有淡淡血色的唇，在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上张合着：“本君是不是又流了很多血……”
话落，还不忘狠狠地咳了两声。
这便罢了，可竟真让他给咳出了点血？
“殿下！！”落尘简直要哭了。
而没想到那人，竟淡定擦掉了血渍，最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璃殊面无表情心如死灰地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了落尘。
拿走吧，都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