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需要连夜审的不仅是周莉带回的饭店老板，还有林向南和他的小弟。

下午，叶永叙一回局里就被叫到局长办公室长谈了一番。上面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突如其来的线索终于让扑朔迷离的案情有了攻破的曙光。在这之前的很多悬案随着时间的推移都破了，唯独这一悬案始终是老局长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其实也是叶永叙师父的。他师父正是当年的专案组组长。即便过了几年，他依旧无法忘记师父躺在病床上握住他手时的憔悴。师父颤声道：“小叙啊，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

他想：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天，案子就会破。一切罪恶都会受到法律审判，正义的灯火会在人间长明，不朽。

……

她爸说要加班，让同事把他们送回去。

歹徒尚未落网，怕他上门报复，这段时间焦肆什暂时住在叶嘉莹家。叶嘉莹家在市政府家属区，爷爷去世留下的房子，虽然是老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安保自不用说。况且谁敢在政府家属区撒野？

但叶嘉莹就是不理解了，爸爸居然会允许焦肆什住他们家，他不是怀疑他们早恋来着？防焦肆什跟防贼一样的。一会小鸡肚肠一会大度的男人，比雨热季的天气还难猜。

叶永叙确实也不想这样。

但这是最节省警力的法子。领导说了近期要保证受害者家属的安全，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发现自己暴露的嫌疑人不会狗急跳墙再次行凶。

……

派出所前。

叶永叙单独留了焦肆什，先问起了他妈妈的事。

“你小子好好回忆一下，之前是不是有个欠了很多赌债的男人经常骚扰你妈，说过一些污秽的言语，拿你来威胁你妈之类的。”

焦肆什原本散漫的神情尽敛：“有新线索了？”

叶永叙点点头。

焦肆什想了很久：“记不清了。”

叶永叙暗自叹气，这个思路走不通。

……

派出所不远处。

叶嘉莹心情很复杂看着两人唧唧歪歪，要这么严谨吗？她与娇娇清清白白，会早恋个锤子。她爸脑子就是刷微信营销号刷坏的。

等焦肆什过来了。

她问他：“我爸跟你说了什么？”

焦肆什随口一编：“要我睡沙发。”

叶嘉莹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焦肆什：“怎么了？”

“那我爸应该没跟你说，我家沙发是红木做的，梆硬，你还不如打地铺。”

焦肆什：“……”

叶嘉莹：“你往好处想，养生。”

焦肆什举着被裹成粽子的右手：“没良心，我可是病号。这伤还是因为你受的。”

叶嘉莹：“哦。”

焦肆什：“哦什么哦？”

叶嘉莹道：“学你的。”

焦肆什笑了：“哦好，焦老师不白教，记得付版权费。”

叶嘉莹噗呲一笑，拉开私家车的门，率先坐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下雨，天气就是这么无常。叶嘉莹拧动钥匙时天上打雷，她吓了一跳，扭头对焦肆什说：“你开。”

焦肆什哦呦：“连自己家都怕。”

他低头便看见她水润的眼睛，随着楼道的灯慢慢熄灭，她眼睛里全是夜色。

他喉结不知道为何上下滚动，向她走了一步。

夜晚寂静，能听见夏蝉在树上扇动翅膀，雨滴滴答答打湿水泥地，别样的情绪在黑暗中滋生。

叶嘉莹怔怔地望着他。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谁怕了？”

手又抓上钥匙，焦肆什也恰好去抓钥匙，他慢了一步，抓住的成了她的手背，指头勾进她手心。叶嘉莹不敢侧头。

暖暖的，痒痒的，浑身难耐又难以说出口。

好像有点暧昧了。

身后的人在动作停顿一瞬后，毫不留情扒拉开她的手，拧开了房门。

焦肆什：“还得是我。”

叶嘉莹默默让自己静下心，打开灯。少年敲了敲红木座椅，表情很精彩：“就这硬度，我睡一晚骨头都会散架。”

叶嘉莹：“凑合凑合，你想想古代人就是睡硬板床枕玉石枕头，还不是照样过来。”

焦肆什这会可算明白什么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他嘶了半天，叶嘉莹斜眼看他：“不过我爸这么心狠的？你要不酝酿一下，说不定你好好求求他，你俩今晚就一张床了。”

这话听着有些幸灾乐祸。

焦肆什一咬牙：“睡就睡。”

叶嘉莹回房抱了一个超大的小熊玩偶，往他那一扔，笑道：“够意思吧。”

说是小熊玩偶，但实际上都快比人高了，款式是许多年前的，看得出叶嘉莹平时很珍爱，洗的干干净净。

她说：“是我妈妈给我买的，但是我没见过她，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是爸爸带大的。”

焦肆什，你呢？

焦肆什沉默道：“很晚了。”

要睡觉了。

雨势越大，雨声就越清晰，这本就是栋隔音效果差的老房，窗外惊雷炸响。

叶嘉莹不想就这么睡觉：“雷声好吓人，你等会陪我聊会天咯。”

焦肆什：“不是。这么对一个病号不太好吧？”

叶嘉莹：“我把小熊玩偶都借你了。陪我聊会天怎么了！别说当枕头，当被子都够用了，实在不行你把我爸的空调毯偷了吧，他应该不会小鸡肚肠。”

焦肆什啧声：“你爸知道了必把我打一顿。”

叶嘉莹还是默认焦肆什同意，跑过去刷牙洗漱一条龙。焦肆什则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叶嘉莹房间挺香，就是东西摆的乱七八糟的。焦肆什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本书，扭头看窗外的雷雨。

恰逢闪电降临雨夜。

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他喘息瞬间变得沉重。

“你平时一个人住不害怕吗？”叶嘉莹问。

她换好睡衣，突然进来。

刚刚进浴室随便冲个澡，手机都响了五六次，全是爸爸打来的。不是问她什么时候睡觉就是问焦肆什在干什么。她被这种无来由的猜测弄得很烦，接了几个就装作睡了。

进来看见焦肆什手按床边。她最开始还没察觉到不对，见他不回话，又问了一遍，手搭上他肩膀，然后被反抓。

叶嘉莹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神情才发现不对。

从未见过焦肆什这般模样，浑身发冷，眼神阴冷，眼中布满红血丝。

这是怎么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突然就想起来在游戏厅看见的那张剪报中，他妈妈遇害的那天就是一个雨夜，雷声轰鸣。

原来他也怕。

但还是拧动钥匙为她打开了门。

焦肆什毫无预兆笑了几声，缓声说：“怕啊，叶嘉莹，要听我讲个故事吗？”

叶嘉莹意识到了什么。

不要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对你发这么大脾气？”

不要说了。

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不想看见他困在过去中无法自拔，也不想在他伤口处撒盐，可以装聋作哑，坚称那天什么都没看见。只要他也缄口不言。

但焦肆什压抑太久了。

……

2005年，也就是十一年前。

焦肆什他爸刚跑路之后，焦肆什家里一贫如洗，他妈妈好不容易攒了些钱，他舅舅说要创业，骗走了所有了积蓄，后来才知道拿去赌博了。

焦肆什从小学开始性格就比较暴躁，总是与同班同学起冲突，将人打得鼻青脸肿之后叫家长。被打的孩子的父母都来了，对着母子俩一唱一和的，孟天韵性格强势，丝毫不退让，最后是班主任看不下去让两个孩子互相道歉这件事就算了。

对方不情不愿地道歉。

焦肆什却说他活该，就应该打死他。

谁让他说妈妈是狐狸精。

孟天韵年轻漂亮，读高中的时候就是校花，家里开公司的，只是那时候还没倒闭而已，后来嫁给一个富二代，生下焦肆什。焦肆什对自己生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只记得焦桥在留下他们母子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所有的烂摊子都砸向他们母子。

他妈妈借钱开店，同时谈了很多男朋友。

最多一次谈七个。有些男的有家室。自愿。

她说，漂亮就是资本，能躺着赚钱为什么要给人打工！还是一些从前她瞧不起的人。毕竟就算家里破产，傲气还是有的。

他妈妈最开始花钱如流水，钱没了，拮据到一定程度日子就变得艰难了。

偏偏那时学校都在传焦肆什爹不疼娘不爱，所以才会孤僻又暴躁。而被他打的那个男孩的父母正好给男生买了件球衣，男孩在学校炫耀，明里暗里都在讥讽焦肆什。

在男生的好胜心驱使下，焦肆什第一次向妈妈提出想要的生日礼物——一件球服。

当然被孟天韵拒绝了。

焦肆什那时年龄小，不知道一件球服多贵，他只觉得妈妈对他不上心，甚至在她心里，一个亲生儿子还没那些男朋友重要。

他们之间本就很少交流。

孟天韵每天要么回来的晚要么直接不回家，焦肆什吃饭看命，追求孟天韵的男人偶尔会给他带饭吃，不给就饿着呗。他妈妈平生爱好不是花钱就是玩男人，甚至嫌他是个累赘。

于是，过生日的前一天焦肆什离家出走了。

他逃了一天课，也饿了一天，实在累的不行了就趴在桥洞下睡了一晚，身上全是虱子。等第二天他终于遭不住灰溜溜回家时，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

焦肆什以为是哪个男朋友离开前忘记关门了。

他没多想就推开门。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映入眼帘的不是孟天韵困倦的神情，而是血腥的犯罪现场。他妈妈的头被人残忍地割下来放在餐桌上，流下两行血泪。

在那旁边。

是一件血淋淋的、带有球星签名的球衣。

衣服上的每一撇都在祝他生日快乐。

窗外黑夜漫长，雷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