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又见面了。”
柒吾拉开车门，一下钻进了出租车的软座上。
一回生二回熟。她舒适地躺上靠枕，惬意得就像回到了自家，抬手敲了敲副驾驶座后方的电子屏幕。
“欢迎乘坐本次专车，柒吾女士。”人工智能的虚拟形象慢慢亮起，极简的笑脸符号出现在白色球体上，“目的地导航已设置完成。本次行程将经过一处边境检查点，出入关文件已放置在副驾驶座，请自行查看。”
正规进出灰羽城需要相关文件的许可，各个边境检查点都有重兵力把守，私自前往荒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危险的不是荒原上的蛮夷部落，而是检查点的机枪扫射。
柒吾深知这一点，自是不敢擅自挑战权威。
而方归锦利用警局中的关系，替她伪造了一份“合法文件”。文件内容描述申请人前往荒原的蛋白质农场，洽谈商务合作。申请人一栏的名字更改成了柒吾，日期也进行了篡改。
熟悉文件格式、擅于辨别文件真假的边境检查官一眼就能看穿这份伪造的文件，但凡事都讲究人情世故，有时也需要提供一些互利共惠的利益。
柒吾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了文件，文件右上角还放着一张数据芯片，她拿起芯片扫描，看到结果不由得轻笑出声：“三万新币，可真舍得花钱啊。”
这笔钱不太可能是方归锦赠送的，她在警局的职位不高，工资又低，只凭着多年资历，积累了繁杂的关系网。
那么，这笔不小的贿赂定是出自罗斯戴尔太太之手……她倒是挺舍得花钱的。又或许，这笔钱对她来说只是一顿饭的价钱。
柒吾两指捏着薄薄一片芯片，芯片转了两圈，她感受着冷冽的金属质感，心想这单委托任务结束，酬金绝对不低，还掉一部分欠款应该不成问题……少些催款信息轰炸也挺好。
柒吾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将文件甩到卢修斯膝上，“记熟了，到时候就全靠你了。”
卢修斯低头拿起文件，“唰唰”翻页声在极为安静的车内小声回荡。
他浅色的睫毛无声眨动着，清隽的眉眼轮廓高低错落，像伏在一处缄默的连绵山脉上，他抬眼看过来时，眼眸是一片濯濯浮光的湖泊。
窗外阳光慵懒，透进淡薄的云层，洒进并不宽阔的车内。
他挡住了阳光，因而阳光染上他金棕色的发梢，像一圈亮闪闪的金线，微微飘动。
“人种的差别可真大。”柒吾心想。
她有些羡慕他金棕色的头发，逆光下仍旧是熠熠生辉，不似自己沉闷无趣的黑发。
她不知为何想起了DX，从她有记忆开始，DX的头发总是灰白色的，她不清楚DX的年纪，但那头干枯又花白的头发似乎暗示着DX的年龄比她预想得还要年迈。
DX从来不过生日，只会在每一年的年末让柒吾替她剪短头发。
柒吾一手拿着剪刀，另一手拿着梳子。梳子顺着头顶轻轻梳下，无数根白发早已缠满了齿缝。她握着剪刀在发尾空剪几下，对DX说：“还是剪成板寸吧，好打理。”
DX借着镜面看身后的柒吾，她看到了她脸上隐藏的忧愁与酸楚，她抚着白发，轻描淡写道：“染黑怎么样？就跟你的头发一样。”
“别。”柒吾摇摇头，“你这样就挺好的。”
她举起剪刀，匆匆将那几簇白发剪短，好似剪短后便不会再发觉枕上掉落的白发。然后，她移开眼，说：“难不成你也服老了，想当个缝缝补补染黑发的老太太？”
DX配合着她的话语，咳嗽了几声：“难道我不是老太太吗？我都活了大半个世纪了。”
“不是。”
DX看着她格外认真的神情，这反驳是在希望她永远都不会老去吗？她拍了拍停在她肩膀上的那双小手，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黑发很漂亮……你不乐意，那就算了。”
……
柒吾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卢修斯金棕色的发丝。她渐渐有些好奇，如若换成黑发，黑色的发丝也会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暖的弧光吗？
“文件上的内容，我都记住了。”
卢修斯微微侧头，似是对柒吾投来的目光不解。
“哦。”撑着脑袋的手掌一滑，柒吾顿时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感，尴尬应了一声，迅速移开目光。
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她开始骚扰人工智能，“喂，你会唱歌吗？”
电子屏幕上白色球体上方冒出了一串“思考中”的气泡符号，几秒后它响应道：“很抱歉，我并不具备唱歌功能。但如有需要，我将为您开启车载电台，您可以随时切换电台栏目，享受音乐。”
柒吾点头同意，车内音响传出几声噪点，声音由缓至急，轻快的歌声悠悠响起，弦乐轻扬，似春日流水般缓缓流淌。
“停停停。”柒吾却不甚满意，“换一个。”
人工智能切换至一下个音乐电台。
“不行，下一个。”
人工智能不停切换，柒吾则不停打断，她只想听到火鸟乐队的摇滚单曲，不调整至满意的电台栏目，她就偏不罢休。
这一通折腾下，音乐只是响起两三秒，便会迅速切换到下一首风格截然不同的音乐，又是两三秒，人工智能预设好结果，果断切换到了下一个电台栏目。
“欢迎收听【新闻66台】，今日热点：汨罗公司CEO自信宣称：将有序推进收购计划。”
汨罗公司？收购计划？
柒吾微皱眉，抬手阻止人工智能换台。
“近日，头号食品公司股价持续走低，昔日风靡多国的“食品之王”跌落神坛，上季度销量总额跌破最低点。据可靠消息来报，又一座食品工厂产量骤减，有机增长率头仅有3%。请关注本台记者后续纪实节目：头号食品公司的没落之路——祸根究竟为何？”
听上去，头号食品公司商业价值下滑严重，下属食品工厂产量下降，被汨罗公司收购是早晚的事儿。
财报中业绩持续走低的食品工厂是否包括工业区的那座肉类加工食品工厂呢？
——那座被“灵蛇帮”势力抢夺、盘踞的食品工厂？
柒吾猜测，头号食品公司和“灵蛇帮”的交易肯定没谈妥，不然这半个多月礁石区的肉铺店也不会总是缺货，生意寥寥，导致街边的小摊贩开始削减肉类供给，缺斤少两也变成一件寻常事。
这种状况能尽早改善最好……只是不知道脱离了头号食品公司的“灵蛇帮”所属食品工厂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在头号食品公司默认管理与庇护下开展业务？还是会被汨罗公司一锅端，彻底铲除一个不可控的势力？
柒吾叹了口气，听着电台中的声音渐渐淡去。她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无依据，汨罗公司想要如何处理“灵蛇帮”，她不得而知。
只是想想而已……她只希望自家楼下的面铺，不要再给自己端上一碗缺斤少两、只有薄薄两片牛肉的牛肉面就好……
柒吾一歪脑袋，所幸靠着软枕，兀自望着车窗外不断后撤的风景发呆。
人工智能难得片刻休憩，关闭了车载电台，不敢再多嘴。
车里淡淡的柑橘气味太好闻了，舒适得就像躺在市中心公园的草地上。
到达边境检查点大约要两个半小时，无聊又漫长，还不如补觉。
她打着哈欠，问：“出行服务中包含保险吗？”
“您购买的出行服务为基础款套餐，我将为您提供基础战斗防御功能，保险效力范围仅限于灰羽城内，于荒原地区发生的一切意外事故并不属于保险理赔范围。”
嗯，很合理。只讲求利益的公司不会轻易让渡风险评估能力。
柒吾从雅戈那里听说过，荒原地区的部落势力错综复杂，恶劣的自然条件早已让他们习惯驾驶着机车抢夺资源，如若遇上黄土漫天的沙尘暴天气，被打劫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还好今天是晴天，视野范围清晰。”
柒吾看着窗外，目光紧随着几棵挂满灯带的树木，高楼遮蔽下，枝头的绿叶没有丝毫生气，只是用绚烂的灯光掩盖着颓势。
卢修斯查看了一下当前天气，37度，晴天。这个温度对于仿生人来说，不会影响程序的正常运转，但对于柒吾来说，会让她晒出一身汗。
远离了城市，温度稍微降下来一些，车内还开着空调，柒吾肩颈处的汗珠这才止住，只留下一圈还未干透的、洇湿的领口。
卢修斯看着她慢慢睡着了，脑袋随着车辆的前进晃晃悠悠，好几次差点就要敲到玻璃车窗上。
“卢修斯先生，请问是否需要开启遮光功能？”
人工智能在问他。
可是……它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并没有接入个人连接。
卢修斯警惕地扫了它一眼，“嗯。”
电子屏幕上人工智能的虚拟球体形象再次露出了一个极简的笑脸符号。
“请称呼我为‘N’。”
【(^^)】
稳定又轻缓的车流声渐渐从卢修斯的耳畔飘走，他倾听着人工智能一板一眼的电子声音，他注视着屏幕上的笑脸……
N……出租车服务公司给人工智能的命名是这个吗？
卢修斯默默将信息记载了下来，但他并不打算询问柒吾。因为，柒吾好像不太喜欢他总是问一些愚蠢的问题，还是不要惹她生气好了……
一个小时后，车辆停靠在边境检查点。
卢修斯叫醒了柒吾，她皱着眉，似是被梦魇困住，挣扎着睁开朦胧双眼。
“走吧，下车。”柒吾顺势往车侧一躺，推开了车门，“你应付提问，我负责交钱。”
各类路障隔断了车流，正前方是一面高大的围墙，每间隔两米的位置则摆放着一架自动追踪机枪。
关隘前方，满身武装的边防警卫抬手示意：“车辆安全检查已完成，请前往询问室配合进一步检查。”
检查点只设置了一个询问专用的办公室。
漆黑的方形建筑前排着一串长队伍，风尘仆仆的人群像一堆田垄间枯萎的种子，手里捏着几页文件纸，不敢左顾右盼，只是麻木地随着前人背影一步步前进。
柒吾带着卢修斯排到了队伍最后，站了半个多小时，越靠近建筑内部时，屋内嘈杂的声音愈演愈烈。
“我走私违禁物品了吗？这年头谁不飞点叶子啊，这也能算是违禁物品？”
男人被反扣住双臂，边防警卫从他手里夺过了枪支，警卫掂了掂手中份量不轻的武器，轻蔑道：“很抱歉地通知你，你涉嫌走私违禁物品。随后，将转交GFPD调查。”
男人啐了口吐沫，正中边防警卫锃亮的鞋头，他昂起脖子，仍是不服气。
又一名边防警卫走近，将他强制带离。
柒吾安静地看着男人被拖走。说实话，她只注意到了男人半秃的脑袋，头顶闪耀出一束刺眼的白光。
柒吾收回了目光，将随身佩戴的左轮手枪交到了铁栏后的边防警卫手中。
“史密斯-韦森686型，这可是老古董。”
警卫接过左轮手枪，拿起，迎着白亮的灯光仔细观摩。
柒吾并不懂枪，枪是雅戈给的，她总能淘到各种造型时髦、威力又强的武器。
柒吾一只手撑着桌子，说道：“当心点，弄坏了我可赔不起公司的保险。”
边防警卫的手指恰好扣在扳机上，他翻转了一下枪身，压着眼看她：“哦？你是公司的雇佣兵？”
柒吾在心里痛骂着“公司狗”，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不值一提，基层员工而已。”
边防警员心领神会，认定她从属于公司势力，因而不会刻意在安全检查上为难她。
警员放下枪支，手臂指示一个方向，“一号询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