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严兆峰的场景让人有些意外，并不是像以前从影视剧中看到的那样，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通过电话来对话。
他们在一个小型审讯室里见面。
双方各坐一边，由于顾总的招呼，陈松伶可以免去申请等待的过程，直接与严兆峰见面。
严兆峰到是变了不少。
一段时间不见，他瘦了很多，脸颊已经凹陷下去了，头发都剃光了，穿着不合身大一号的囚服，手上脚上都带着锁链，整个人沉浸在一种阴郁与颓丧中。
走进来时，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挨近门口的顾原星。
顾原星拿着一支笔在那转，看见他时，视线都紧紧盯在他身上。想起不久前他们俩见面发生的事情，再次看见这个人时，严兆峰只感到一阵后怕，脸颊与肋骨似乎又开始痛了。
于是他只敢偷偷瞅陈松伶几眼，随后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抬头。
陈松伶对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毫不感兴趣，她这次来，只是需要确认几个事情。
负责提审交付严兆峰警官与顾原星对视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便站在了一旁，开始充当木头人。
“严兆峰”陈松伶看了他半晌，随后开了口。
严兆峰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起先跟随者本能的反应，非常不耐烦地抬起头，却在触及到旁边顾原星略带警告的眼神后，立刻安顺了下来。
“我妈妈跳楼那天，是你给我老师打的电话，是么？”陈松伶平静地问道。
严兆峰却不回答，坐在椅子上开始来回摇晃。
旁边的警员在接收到顾原星的眼神后，走过来一脚踹在了椅子上，瞬间连带着椅子上的严兆峰一块儿撞上了桌角。
巨大的冲击力俯冲过来，顾原星不动声色地摁住了桌子，竟然没让那桌子移动半分。
严兆峰吃痛，随即哀嚎起来。
“好好回答！”警员厉声警告道。
严兆峰这才收敛眉目，阴恻恻抬头看向陈松伶，粗声粗气道：“是。”
“我妈妈跳楼前”陈松伶顿住，一瞬间竟然有些说不下去。
顾原星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覆手过来握住了她。
陈松伶缓了口气，侧目与他相视一眼，随即扯了个笑，反牵着他的手，紧了紧，随后放开。
“我妈妈跳楼前，你逼迫她上了天台，是么？”
严兆峰：“是。”
陈松伶：“在天台，你和她说了什么？”
严兆峰陡然静下来，低垂着脑袋，却不答话。
“严兆峰。”陈松伶再次喊他，平静地继续说道：“在天台，你和她说了什么？”
“回答我！”眼见他还要继续装死，陈松伶突然沉了声色厉声道。
严兆峰似乎被吓了一跳，随后匆忙抬起头，一眼撞进了陈松伶紧盯着他的视线中。
那双眼睛本来应该是很好看的，但那样压抑着愤怒，厉色看过来时，却让人忍不住发颤，更别提，他本来心里就有鬼。
于是严兆峰只好继续低下头去。
顾原星见他依然不说话，随即看了一眼警员。
警员得令，上前正要动手，严兆峰却突然大喊道：“别，别打我！我说！我说！”
随后在顾原星的默认下，警员才退了回去。
他见着那人退开，这才小声地开口：“那天……那天我……我……”
眼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顾原星停下手中转动的笔，在桌上点了两下，叩击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吓到了严兆峰，他骇然地看过来，随即抬手擦去脑门上被吓出来的冷汗。
“前一天晚上，她和我爆发了争吵。她说要和我离婚，我不相信，因为她每次吵架都这么说。但我没想到，那天她说的，是真的！”严兆峰被迫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虽然开头是被迫回忆的，那开始之后，往后的事情，却是他内心积压多年的怒火与恐惧催使它倾泻而出的。
“因为她偷了我的钱！”严兆峰突然厉声道，“她偷了我的钱，拿去给了那个情夫！他们想私奔！被我中途发现了，我很生气，打电话给她，她却不接，还把我拉黑了。”
“后面我又借了别人的手机打给她，在被她发现后，她索性直接关机了。我打不通电话，钱有被她偷走了，于是我很生气！我很早就发现了她和学校里那个男的有一腿！”
“于是我打听到了那个男的住哪儿，正打算去堵人！没成想直接在楼底下就撞见了她。于是我喊她跟我走，她拒绝了，我就让她把钱还我，她竟然说她没拿过我的钱！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她没有拿我的钱，那我的钱，去哪儿了！她要是没拿我的钱，怎么可能会和那个男的跑掉！”
回忆起那一幕，他似乎亲临其境，眸中怒火中烧。
“她不跟我走，不还我钱，那好啊，我就跟着她！我就去问那个男的要！”
“这下她又不乐意了，死活不进电梯，于是我威胁她，她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杀了她！再杀了那个男的！”严兆峰眼里闪着疯狂的神色。
“于是”他突然看向陈松伶，“她立马就进电梯了！你和你妈一样，都是贱蹄子！都是婊/子！”
顾原星起身，直接往桌子上踹了一脚，桌子受力撞击过去，严兆峰被撞翻在地。
他痛苦地想要滚出被压制的区域，岂料顾原星一脚踩在了被踹翻的桌子上，脚下稍稍用力，顿时疼的严兆峰哭爹喊娘。
顾原星冷声道：“能好好说话，你就好好说话，如果不想说，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于是在严兆峰的哀求与保证下，顾原星终于高抬贵脚，松开了那道重压在他胸前的力道。
警员上前，将桌椅摆放归位，随后一把扯起躺倒在地哀嚎不止的严兆峰，厉声喝道：“老实点！”
陈松伶从始至终，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等顾原星落座后，她才在顾原星关切的神色下，缓缓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等严兆峰缓和了片刻，他才在三道视线的压迫下，继续老老实实地讲述。
“她跟我进了电梯，我又不知道那个男的住哪一层哪一件，于是只能先去楼上，想要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来。”
“到了天台，她死活不出来，我等的着急了，便将当时手中拿着的匕首掏了出来，威胁她，再不过来，我现在就捅死她。”
“于是她害怕了，走了出来。”
陈松伶想起监控画面上，陈嫣看向摄像头微笑的最后一面。
“天台上风很大，我吹了一会儿，也冷静了下来。我就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离婚，她说是。我顿时火冒三丈，她就是想和那个男的跑，我已经听说了，那个男的要出国了，她就是要和那个男的跑国外去！”
“于是我问她，妮妮不要了吗？你知道她说什么吗？”严兆峰看着陈松伶，轻蔑道：“你妈她不要，她不要你，也不要你妹妹。”
妮妮是妹妹的小名。
陈松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让严兆峰从她的神色上找出一点破绽。
于是严兆峰只能自讨没趣，嘟囔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做表情。”
“废话少说，继续说重点。”顾原星喝断他肆无忌惮打量陈松伶的视线。
“她死不承认自己是要和那个男的跑国外去，我也不能让你妹妹失去妈妈呀！于是我跪下来求她，求她别走，结果她无动于衷，她铁了心要和那个男的走。”
“我没办法了，就说你今天要是赶不回来，我就带着你女儿，从这跳下去。”
严兆峰终于从陈松伶的脸上看见了一丝余外的表情——一抹转瞬即逝的愤怒。
于是他继续狂热地说道：“我还没说带哪个女儿呢？她就不淡定了！说我要是敢带着你妹妹跳下去，她一定把我剐掉。”
“可是，我没说要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啊！”严兆峰看着她，哈哈狂笑，“你妈根本没想过你！她到临死前，想到的，也只有你妹妹！”
陈松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随后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于是我跟她说，我已经打了电话，让老师把你喊出来了。很快，我就会拉着你一块儿，从天台上跳下去！”
“她哭了，冲过来打我，我就反击回去了。她被我摁在地上，鼻血都砸出来了，也没办法反抗，和你一样，永远只能沉默地挨我的拳头！”
陈松伶拉住顾原星，对他摇了摇头，顾原星纵然不愿，但也没起身，压着气坐在原地。
严兆峰注意到这一幕，于是一个想法在他脑中形成。
“然后我对她说，她今晚最好跟那个男的跑掉！她要是敢回去，敢从这栋楼下去，我就在她眼前，当着她的面，把她女儿撕开给她看！我要让你，像条狗一样，被老子骑！”
顾原星再也忍不了，他挣脱开陈松伶的手，两步跨到了严兆峰面前，一只手就将严兆峰拎了起来，直接将他一把掼在了地上，接着膝盖压住他的喉咙，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成拳往他脸上砸去。
陈松伶连忙起身，走过去试图阻止顾原星。
她到不是担心顾原星打人，而是要是把严兆峰揍出个好歹来，后续要是追责怎么办？毕竟这里面是有监控的，刚才的那两脚，她没看住顾原星，现在这么明显地殴打，肯定会落人口舌。
严兆峰是一个人渣，顾原星不能因为一个人渣沾上话头。
但警员拦住了陈松伶，在陈松伶担忧的眼神中，他摇了摇头。
“顾先生会有分寸的。”警员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陈松伶随即抬头看向墙角那个巨大的摄像头。
“这个没开，除了我们四个人，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您放心。”警员看出她的担心，为她解释。
顾原星毕竟是练过的人，挑着地方打，一顿揍下来，保证他验伤没什么太大问题，说话勉强能答，但是痛苦是一点不少，甚至加倍。
等他松开手起身，陈松伶才上前牵住他，避开他拳峰地地方，皱眉细细打量，“没伤到吧？”
“没事。”顾原星松开拳，摊开手掌让她看。关节处都擦破皮了，这还没事？
陈松伶瞬间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还有要问的么？”顾原星反手牵住她，毫不在意地垂下手问道。
“都不重要了，问他问不出什么的。我们走吧。”陈松伶道。
顾原星扫了一眼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严兆峰，随后点了点头。
岂料严兆峰这人，脑回路与常人不一样。
他突然叫住要走的陈松伶。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跳楼么？”他大声问道。
陈松伶顿住，随后在严兆峰以为拿捏了她时，她缓缓道：“你威胁了她，伤害了她，你逼死了她。”
你用她最在乎的人，威胁了她。
于是她没有选择，跳了下去。
严兆峰嗤笑道：“你怎么那么天真！我威胁她？分明是她自己做贼心虚！她怕奸情败露！她怕我毁了那个男人的前途！你们对她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
陈松伶缓缓回头看他，警员一把将他提起来，准备带走。
“你对我们任何人而言，什么都不是。”陈松伶一字一句，将那个梦中没有的画面，化作了这句话。
“哈哈哈，我才不在乎！”严兆峰大笑道，“你以为你妹妹怎么死的？”
“因为是你害死她的！”
陈松伶转身看着他。
“因为你本来应该被老子干/的，但是你不听话，跑掉了，所以她只能替代你，成为我泄欲的工具！”
“你妈也一样！因为她拒绝把你给我，所以老子打她！”
“陈松伶，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吧？”严兆峰看着她背后的顾原星，这一刻刚才那些笼罩着他的恐惧似乎都消散了。
他癫狂地、下流地、肮脏地大声道：“被男人干的感觉爽吗？你当年要是同意了，老子也会让你爽的！这样你妈和你妹妹就不用死了！都是你害死她们的！”
这次不用顾原星动手，陈松伶走上前，“啪”一耳光打在了严兆峰脸上。
“你敢打我？”严兆峰被她一巴掌扇懵了，怒号道。
“啪！”又是一巴掌。
“啪！”第三次。
警员牢牢钳制住他，不让他挣脱开一点。
“啪！”第四次。
为了四个人要的，打完这四巴掌，她手心都发麻了，心里却涌现着一股怪异的兴奋。
顾原星虽然心疼她的手，但却没阻止她。
他知道，她需要这么做。
于是在陈松伶结束后，他上前，微微侧头，警员会意，立即放开他，闪身到一边。
“砰！”顾原星蓄力一脚踹在了他胸前，将严兆峰直接踹飞过去，直到撞上墙壁，才到了下来。
他再也说不了话，甚至连一点哀嚎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巴让鲜血流出来。
“原星！”陈松伶喊道。
“没事的，死不了的，顶多后半辈子截个瘫而已。”顾原星轻飘飘毫不在意道。
随即拥着陈松伶离开了警局。
站在警局外，陈松伶回首看了一眼那高高悬挂在青空之下的徽章，顾原星道：“放心，录像带已经交过去了，当年相应的涉案人员，警方也在联系追查。他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于是陈松伶收回视线，“你那么做，不要紧么？”
“不要紧的。”顾原星陡然奇道：“不是他自己往我腿上撞的么？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陈松伶被他这一句话逗笑，“你在挑战司法的权威。”
“没有啊？我只是在执行正义，仅此而已。”顾原星突然认真了神色说道。
因为很多人，等不到司法的正义到来的那一天。
“下不为例。”陈松伶读懂了他的眼神，随后淡淡说了一句。
“得嘞。”顾原星揽住她，与她并肩走过去。
“我今天不应该见他的，明知道问不出什么来。”陈松伶道。
“他说的是假的么？”顾原星问。
“真假参半吧，他的话没法信的。”陈松伶叹道。
“那也不要紧，至少他确实吃了点苦头。只不过，你想知道的事情，恐怕有点再难打听了。”顾原星道。
“没事的，大体的我都知道了。”陈松伶宽慰道。
“我不应该带你过来的。”陈松伶停住脚步，颇为抱歉地看着他，“他是个人渣，不折不扣的人渣。”
所以出言不逊、肮脏下流的话，张口即来。
“不需要抱歉。”顾原星将她掰正面对着自己，正色道：“松伶，我跟着你来，就是为了保护你、陪着你，如果我没做到这两点，哪怕是其中的一点，都是我的问题。”
陈松伶看着他，随即荡去了心头的雾霭，拥着一片明净澄澈的心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