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伶今天上班没瞧见林子洲，办公室里只有他们助理组的三个人在。
姜歆与周嘉羿并不知晓在酒会那晚发生的事情，陈松伶在知道这一点后，也暗自松了口气，她并不擅长应对别人给予的关心，幸好林子洲并没有讲这件事情。
不过另一件事情显然没有瞒住。
在知晓她辞职后，不仅是姜歆，连同周嘉羿也一脸落魄。
两个人都基本清楚陈松伶的性子，遂并没有询问太多关于她离职的原因，只是一整天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期待她能够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改变自己的想法，继续和他们成为同事。
临下班，姜歆在她办公桌前走来走去。
陈松伶望向林子洲空无一人的座位，微微叹了口气，道：“怎么了？”
“松伶，真的考虑好了吗？”听到陈松伶问话，姜歆立即凑近，矮身半蹲在她桌前，问道。
周嘉羿在另一边拿着一本文件夹，也拉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嗯，下个月一号，我就离职了。”陈松伶点点头。
“啊？那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姜歆算着时间，在她面前大大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你要离开西京吗？”姜歆接着问。
“嗯，等离职了，我就离开这里。”
“啊？那我们，那我们约着吃个饭吧，就当为你践行。”姜歆转头看向周嘉羿，道。
周嘉羿也猛然点头，两人眼巴巴望着她。
“连上林总。”姜歆又补了一句。
“好啊，我请你们吃顿饭。”陈松伶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咱们，下周二约怎么样？”姜歆道：“我记着林总下周二没啥酒局。”
“下周二不行。”陈松伶摇摇头，“周二我有约。”
“那……那等林总回来了，看看他哪天有空吧。”
“嗯。”
到点下班，林子洲依然没有回来。
“林总今天跟着老总出去了，也不晓得干什么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姜歆看着那个空了一天的位子，嘟囔道。
“我先走啦，拜拜。”陈松伶收好东西，和两人道别后乘着电梯下去了。
刚打完卡，就见一楼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一直盯着她，等她过来，那个人也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宋智寻摘掉墨镜，“陈小姐，我等你一天了，我们聊聊？”
陈松伶见她虽妆容精致，但也难掩眼中的疲惫，面料极好的裤子确实印上了几道褶皱，点了点头，“好。”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餐馆，点完菜，陈松伶先喝了一口水，才看向一直盯着她看的宋智寻。
宋智寻抱臂坐着，眼神一刻不离她。
“宋小姐，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讲么？”陈松伶问道。
“我去下洗手间。”宋智寻忽然来了一句，陈松伶也不由哑然，点点头。
不一会儿宋智寻回来，坐在陈松伶对面，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戒备。
她唇角微扬，看着服务员将意大利面端过来，眼中隐隐有些欣喜的神色闪动。
陈松伶虽觉疑惑，但也没问。
只见服务员小哥将她的面食放下时，眼中似乎有难言的意味。
陈松伶心里隐约明白了点。
她拿起餐叉，裹了一小团后将它送进了嘴巴里。
才入口，那股直冲灵霄的芥末味便犹如深水中的炸弹一般，迅速蔓延整个味蕾。
陈松伶屏气才堪堪忍住，她将那口意面咽下去，放下叉子，拿起水杯喝了几口。
眼中起了雾气，变得有些朦胧。
看到这儿，宋智寻终于难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服务员小哥立即端着一杯冰柠檬水送过来，言语中尽是抱歉的意味：“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您的朋友说有个惊喜要给您，我们后厨并不清楚这个惊喜是指这个，这杯柠檬水算我们的赔罪礼，我们令给您做一份新的，此外，您今天在我们店的消费全免单。真的很抱歉。”
陈松伶接过那杯柠檬水，道：“没事，谢谢你们的水。”
宋智寻看她这样，才收起自己的笑，慢慢品尝自己的意面。
见陈松伶不吃，宋智寻裹着面条，笑道：“怎么不吃啊？浪费粮食可不好。”
“往别人饭菜里放芥末也挺不礼貌的，让别人为自己承担过错也挺不好的，你说呢？宋小姐。”陈松伶语气淡淡。
“那又怎么样？”宋智寻扔下叉子，无所谓道：“就这点钱，也就你们这样的穷人会在意，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物质上的贫穷算不了什么，也不会成为你嘲笑别人最有利的武器。而心智与行为上的贫穷，才真的会让人一目了然，让人嘲笑议论吧。”陈松伶看着她，目光几乎称得上冷漠。
“你……”宋智寻咬牙，半眯起眸子，接着缓缓道：“你生气了。”
“我只是在嘲笑你。”陈松伶平静地回道。
她没有生气，能让她生气的事情几乎很少，今天这样的恶作剧自然算不了什么，但宋智寻的态度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嘲笑我？”宋智寻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道：“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宋小姐，你生气了。”陈松伶拿起水，喝了一口，悠悠道。
宋智寻抿住唇，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
突然笑道：“你以前的过往我都知道。你高中的事情，你妈妈的事情，以及你爸爸的事情，我都清楚的了解。”
“哦？”陈松伶长眉微挑，却不再接着往下讲。
宋智寻放松了身体，往后轻轻靠住椅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继续道：“你母亲和你继父结婚后，生下了你妹妹，但那个时候，你继父破产了。”
陈松伶看着她，目光平静，神态自然。
“你们欠了很多债务，在这个时候，他染上了赌博，并且开始酗酒。你继父并不喜欢你，他常常对你动手，而和他一起打你的，还有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也不爱你，她更偏向于你妹妹，更偏向于那个有父亲的孩子。”
宋智寻一面讲，一面观察陈松伶的表情，但让她失望的是，陈松伶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依然是那副淡然如水的样子。
“你上高中后，她并不给你钱，所以你需要自己去打工挣钱，但好在她可以给你交学费。只是可惜的是，她在你高三升学前死了。当着你的面，跳楼了，死在你面前。”
陈松伶看着她，依然不说话。
“所以你更加没钱了，穷困潦倒。你上的那个学校，家境好的人很多吧。每次看着别人幸福的样子，你是什么心情呢？你母亲死了，你继父又不管你，但你还有一张好看的脸呀。”
宋智寻忽然俯身凑近，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漂亮女孩儿，后面盯着她的男人可不少啊。”
陈松伶微微蹙眉。
见到这样的反应，宋智寻似乎受到了鼓舞一般，继续道：“于是……你当真抵挡得住诱惑吗？你做了那种事情吧。”宋智寻鄙夷地看向她。
“哪种事情？”陈松伶反问。
“拿到金钱最快的办法啊，用你自己本身拥有的东西去交换。”
“快速拿到金钱的方式有很多种，就算你去餐厅打小时工，也能日结。在宋小姐的浅薄认知里，女孩儿没钱的时候，都该采用出卖自己□□的方式，依附于男人来获得金钱么？那倒是真让我感到惊讶。”陈松伶微微笑道。
“你！”宋智寻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之间组织好的话全被打乱。
“以前你大可以狡辩，那现在呢！”宋智寻想起什么，接着道：“你就一本科学历，怎么会成为万瑞集团财务总监的助理？这当中，有多少交易，恐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吧。”
“宋小姐，有时外貌就是一笔财富，天时地利人和，是成就一件事情的重要因素。走到那个位置上，好好运用本来拥有的东西是一种聪明的选择，人可以眼盲耳聋，但要是心智也又聋又瞎的话，在这世上，当真会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你就只会讲这种话吧？这种宣扬自己很高尚的话。因为自己本来也没有钱和权，所以只能吊书袋子了吧。”
“宋小姐，古人讲读书可以明智，从前我没觉得有多少分别，今天见了你，才发现这句话是何等的真理。”
宋智寻握住拳头，新做的美甲死死抵住掌心的嫩肉，她呼出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接着道：“你可以卖弄的，也只有那几句空话了。但顾原星要的，可不是一个只会讲圣贤大话的女人。”
“顾总想要什么，他心中自然清楚。”陈松伶坐在这里，越发觉得有些无聊，无论如何也沟通不了的谈话，并不会有好的收场。
“要是他知道了你用的这些手段，你的过去和你所做的事情，你以为他还会继续待在你身边吗？”
“我的过去并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我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多人都可以知道有关我的过往。我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顾总是一位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选择什么样的人，听信什么样的话，他自然有所考量，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也并不需要我去左右。”
陈松伶依然气定神闲，服务员本想重新上的意面也被她退了回去，她并不饿，不需要再多浪费一份粮食。
“哼，我们和你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的那些过去，对原星来讲，他也不会觉得可怜你，或者心疼你。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牵住他的，但他可不是一个长情的人，相反，顾原星是最薄情的那个，也是最混蛋的那个。你跟他过往的那些女人一样，不会有什么不同。很快，他就会厌烦你的。我劝你可不要对原星花什么心思。”
“人都是特别的，并不需要归类。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陈松伶始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宋小姐，你既然喜欢顾总，又何必在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说他的不好呢？”
宋智寻怔住，精致的唇微张，想要下意识地反驳，却发现无法说出那些话来。
“宋小姐，今天这顿算我请你，虽然今天听了很多奇怪的话，但这家餐馆的味道也挺好的，你可以慢慢品尝一下，我去结账。”陈松伶并不想继续和她聊下去，宋智寻说的那些话对她而言，并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旁人往往并不关注发生在你身上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但即便这样，我们也没有理由需要去承接他人的猜疑和诋毁。远离他们，保护自己内心的清净才是要紧的事情。
陈松伶起身，却被宋智寻拉住。
“你不自卑吗？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家庭，也该羞愧不好意思吧。”
“这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也不是我可以改变的。”只能接受，还要坦然的接受。
宋智寻咬咬牙，一步站到陈松伶身边，依然拉住她的手腕不放。
看着陈松伶微皱的眉头，她快速说道：“无论伪装的如何不在意，内心的自卑和敏感也没办法消除吧。”
陈松伶看着她，不说话。
“你这样的人，就是这么的卑劣。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真是让人恶心！”说到这儿，她又放开陈松伶，后退一步，嘲讽道：“难怪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遇见那样的父母，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赎罪啊！你本来就是个身怀罪恶的人，居然还企图痴心妄想融入我们的圈子。老天唯一瞎眼的一点，就是给了你这张脸。没有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
宋智寻语气很激动，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后半段话，此时也是饭点，餐馆内很多人都抬起头来看向她们这边。
陈松伶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说完这些话后，拿起自己的包负气般离开。
餐馆里一瞬间安静极了，陈松伶叹了口气，迎着众人饱含各种含义的目光，走去前台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