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吸引一只蝴蝶，哪怕仅是一只普通的白蝴蝶，为了不损伤它的翅膀，不惊扰它的夏天，都要种下一院子的撒哈拉之恋，以待它采撷。」

——鱿鱼日记

爱恋的感觉总让人模糊，它迷惑人的心。由于陷入某种因所谓的“恋爱荷尔蒙”即孕激素影响下的情绪状态，人常常难以保持冷静、理智的思考。

当激素逐渐褪去，理智回归，人也因此后悔。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表白被接受，恋爱关系建立后的一刻会产生后悔想法的原因。

孟灯现在就很成功地踏入了这种难堪的状态，认为自己或许做了一件糊涂事。

从巷子里出来，两人都有些沉默，是羞涩也是不知所措，是触及了知识盲区也是在想对策中。

孟灯清声，指了指一处摊贩，“我们买点东西吃吧，我有些饿了。”

“嗯好。”陈犹不假思索回道。

只当两人刚要走，陈犹试探性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背。孟灯僵在原地，微抿着唇，也碰了碰他。

不由人两难，陈犹已经张开手牵了上去，两人就此走出去。

这种感觉很微妙，比表白成功那次的感觉还细微难测。那次陈犹完全被欣喜冲昏头脑，而这一次却要在兴奋过后，很理智地去面对她。

陈犹感觉自己手心出汗了，或者是心跳得太快了，体温上升，很热。但他仔细感受一下，掌心是干燥的，身上也没有出汗，单纯是耳根子红了。希望她没看见。

他们吃了点烧烤，喝着菠萝啤。最后打车回酒店，各自回到房中。

孟灯和赖岷住的是同一套房，两个房间。一进去，赖岷正在吊悬摇椅上吃生腌追剧。

“回来了？桌上有刚买的奶茶，拿回房间喝吧。”

孟灯垂着眸不敢和赖岷对视，心中突生几分畏罪感。

好不巧的，赖岷还问了“玩得怎么样，开心吗”这样的话，她便又想到巷子里的那一幕。

心下慌然，面上不显道：“还不错，我先去洗漱准备睡了老师，今天有些累。”

赖岷应后，孟灯立马进屋关门。几番洗漱完，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给李枝梅发去了信息，说自己今天比赛完，等两天结果就回来了。这几天决赛，赖岷日日有和两位学生家长报平安。李枝梅没怎么担心，叮嘱她要注意安全就没聊了。

晚上十一点多，陈犹发来了两条信息。

「明天要一起去看电影吗？」

「叶榛宁和邹铭也在。」

第一条，是他想约她出来。

第二条，是怕她对今晚所作后了悔。

孟灯看着手机屏上两段文字，想了有一会儿。

人们总说，爱情是讲究技巧的。一个人被告白而后拒绝了对方，就会开始关注对方，即使以前根本不在意，这是心理学中的补偿效应。如若因此对原本不喜欢的对方产生了情意，而建立恋爱关系。实则就是技巧的体现。

今天这个环境，是孟灯一手造成的，陈犹不过是顺着形势往下走。由于恋爱幻觉效应，孟灯只希望陈犹看见自己的好，但他选择在看见不好后接受，是撬动她心锁的第一下。

在夜晚，也就是所谓的黑暗效应，孟灯放松了自己的戒备，她向陈犹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要承担其后果，就是陈犹的安抚，这是第二下。

第三下，则是陈犹长篇大论的对她的观察和对观察结果下定的结论及反馈。沉没成本效应，她对他常年的情感投入得到同等的反馈，她选择容忍自己陷入情绪。

第四下，皮格马利翁效应。这一点来自陈犹，他爱夸赞她，提供她积极的情绪。无形的力量推动她，如果在几年前，孟灯绝对会怀疑陈犹的喜欢，但现在不会。因为她无比确定以及肯定，她这个人很好很好，值得每一个人喜欢。所以她接受了陈犹，因为她的自爱和对陈犹的相信。

最终，麦克纳马拉效应。她对陈犹报以太好的幻想了，而他事实上就是这样美好的人。

她堕落，无可自拔，深陷于情。一切，她咎由自取，她要承担责任。（注1）

孟灯打字回复：「好啊。」

「陈犹，其实我很喜欢狄金森的这一句：“我怕自己太老气，打算戴件小珠宝。”」

这句诗的引用有什么含义吗？其实没有，几乎没有。只是读到这句诗时，孟灯感觉到几分傲娇、调皮之意。她借此，只是调节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对面只是停顿片刻，回了一句：「不怕情人太呆木，我也是只老古董。」

孟灯噗地一笑。老古董？

祝远：「睡了，怕古董觉少。」

尤：「晚安。」

尤：「我们明天见。」

退出聊天界面，在通讯录里翻来找去，找到那个许久没有聊天的好友，余念。上一次的聊天停在开学那夜的凌晨，至此孟灯发信息，她没再回过。

孟灯不知道她是否会看见这条信息，但有关记忆的承载，除了这些年的文章日记，大概就是和余念在一起做的事说的话吧。

祝远：「亲爱的小鱼，晚上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但我总觉得我们还是朋友。以前我总是怀疑，怀疑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我们如何成为朋友呢？为什么又开始交付真心了呢？一切说来，对我还是奇怪。

「我总喜欢用一些已经得出的结论来解释，比如为什么我初高中的变化这么大，因为环境的变化，身边人的变化。现在，我身边的一切都太美好太美好了，即使课程紧张，投身学习，没什么过多的空闲时间，但闲下来和三两朋友吃饭聊天，心中的压力一下就消散了不少。

「其实我还是在怀疑，怀疑我现在是否身处在一个梦境。你记得吗？我曾经梦见，梦见我的父亲为我带回来了一只气球。但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从来没有。连母亲为我买气球都是假的，是我的梦。

「我为父亲的离开编织了一场足够真实的梦，我是怎样发现一切是假的？有一天，我的母亲对我说，我们去看海吧，我还从来没去过海边呢。我才惊觉这一点，梦里，母亲在一个海边为我买的气球。事实上，我根本没去过海边。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恐怖了，当我发现时，我近乎要哭了，我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而这段时间给我的感觉一样，我身边的一切都太如意了，就像是我刻意的编排。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经问你，恋爱是什么感受，那时候，我就已经发现，我不知所以地喜欢上一个人了。这件事，我没和你说过，在当时也没和任何人说过。

「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后来，我和他再相见。我身边开始有人听我讲这个故事，我很遗憾那个人不是你，但我很高兴那个人竟然和他也认识，我因此知道了有关他的一些事。

「他竟然也喜欢我，这是多么梦幻啊，远比狄米特律斯爱上海丽娜更加得梦幻。而后我们都张着嘴巴打哑迷，如你看见的那样，在我的一众朋友之中，我对他尤为特别，我躲避他，期待他的靠近又害怕他的靠近。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奇怪呢？像是眼盲还听心谗言，不相信爱人的奥赛罗，但如果我真的是他，我甚至会怀疑美丽的苔丝狄蒙娜嫁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起来，像是一个不该爱的人，爱我令爱我的人痛苦，也令我痛苦。但他很奇怪，在这个全然应当意气的年纪，他身上有着异于常人的细腻和耐心。

「他在我的身边，说那些以前我全然不相信的话，因为是他，我竟然愿意信几分。我要为此接受，倘若他其实也是个负心人的结果。

「他让我想起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当中的一段话：“趁年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尽力去尝遍所有痛苦，这种事可不是一辈子什么时候都会遇到的。”

「这一次，我打算像书里说的那样试试看，以前写题，换算代入算不出，就开始换元假设，再然后构造几何或是想其他办法，也是换着法求答案。

「小鱼，不知不觉我写了很多，其实我是想和你分享我最近的生活。我有在变好，一直向善向上。

「我和他在一起了。今天，我们接吻了。

「我想，就给我和他一个机会。

「我想，和他有一个未来。」

孟灯一股气写了很多，也没检查错别字，直接发了出去。等待几分钟，对面都迟迟没有动静。孟灯的心沉下来，写下下一段文字。

祝远：「小鱼，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忘记我。但我一直都会记得你，任何时候，你回我的信息都没有关系。我要睡了，祝你今晚好梦。也祝愿你前程无忧，自由快乐。」

暗夜静静。

“我怕自己太老气，打算戴件小珠宝（1858）”出自《狄金森全集（第一卷）》译者蒲隆。

注1：这段话写出来，实则是将孟灯内心的真实想法彻底暴露出来。短短两句，几个言简义丰的词给了她来自语境上的快感。

同时她要为自己作解，是她在文化教养中的潜意识让她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我要在此说，她的意思不是说沉溺爱情是错是孽，而是她明明告诫自己，情既然是讲究技巧的，不纯粹，她却甘愿自陷。

孟灯是个很别扭的女孩子，她要感情浓如夜色，要张狂也要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