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萌有那么一点感慨。

对公司高管们来说，公司只商讨决策当年发放给各部门的奖金包总额，至于部门内怎么分配，则是由各部门的负责人决定。

分配方案出来，呈批至分管总同意后，就算定了。

李立新官上任，若是由他来分配奖金，会有利于他在部门立威，甚至进一步收拢人心。

雷磊作为分管领导，不可能不懂这其间的利益关系。

可他还是把分配权交给阮萌萌，其实算是在含蓄的告诉李立和她，待一年后医疗期满，若阮萌萌还回公司上班，那雷磊还是更偏向于由她接回这个位置的。

阮萌萌定定地看了雷磊一会儿，咧嘴一笑：“谢谢磊哥啊。”

雷磊见她懂了自己的意思，嘴角微微上翘，话锋却是一转：“但今年的S，不能给你了。”

“今天考核的通知下来后，人力那边的大春总就直接找了我，他说得很直接，以你现在的情况，在未来一年里，几乎不可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实际的业绩。公司的评优说到底就是激励员工继续努力的一种手段，但按现在的情况，放你身上这个作用就发挥不出来了。”

阮萌萌没吭声，虽说这事她一早有预料，但并不代表她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雷磊显然也没指望她接受。

他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说得真情实感：“磊哥也很想帮你，我也知道你今年再拿一年S就可以升任高管了，而且曾总明年9月就退休，我记得你本科第二学位修的财管，也考了注会，按理说是有很大把握被聘为CFO的，但没办法，赶上这事，只能说是时运不佳。”

“我会继续和HR交涉，争取保留你前两年的考核成绩，等未来你返岗时，再努力拼一年，咱们还是有机会的，”雷磊说，“现在你就好好治病，什么都别多想了，身体才是奋斗的本钱，身体垮了其他都是白搭。”

雷磊说完这话后，便只坐在那儿，定定看着阮萌萌，意思是自己话已至此，该她表态了。

空气又是一阵沉默。

这期间阮萌萌不避不闪，直直回视着对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再度扬起了她那标志性的笑容：“我懂了，谢谢雷总，我会好好养病的。”

雷磊跟她说这番话，虽算不上好听，倒也足够坦诚。

是啊，除了好好养病，她还能干什么呢。

毕竟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一定，公司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一个暂离岗位的人升职加薪。

即便公司仁道，可其他同事能接受吗？鸟为食亡，机会自古应当要给卷得动的人。

阮萌萌不怪雷磊，他只是没有为她豁出一切，而她也不需要他为自己豁出一切，作为一个有伯乐之恩的上司，他做的已经足够了。

雷磊见她想得开，显然也松了一口气，又殷殷叮嘱了一番——无非好好养病、注意保持好心情之类，便离开了医院。

送走了雷磊，阮萌萌本想继续将片子看完，只是显然已没了之前的心情，在男女主脱离危险、抱在一起互诉衷肠时，她眼皮渐渐沉重。等护士过来收针时，就见她已经沉沉睡着了。

阮萌萌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再次醒来时，时钟已指向6点。

冬季天黑得早，阮萌萌安静的坐起身，于黑暗中感知整个病区，只觉得今天格外安静。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于黑暗中望向灯火通明的走廊，除了偶尔能见一两个推着护理车的护士穿行于病房间外，不似往常总有家属来来回回地打水热饭。

原来这就是在医院里过节的样子吗。

阮萌萌带上口罩，提上了雷磊送她的蛋糕，晃悠去了护士站。

今晚的护士站也不忙，只有一个值班护士在房间里核对药品。

阮萌萌抬头看了眼站点中间的大显示屏，连同自己的床位号在内，一共只有九个数字后亮了灯。

说明只有九个病患留院。

而这九盏灯中，除了她的那盏是绿色的三级护理外，其他八盏全是深红色的一级护理。

见阮萌萌提着蛋糕过来，小护士匆忙从房间里走出来，在听说了她的来意后，对方显然有些震惊。

就见这位年轻的实习护师站那纠结了一会儿，才表示医护不能收病人送的礼物，但还是开开心心地跟阮萌萌道了谢。

……倒也不算是礼物吧。

但毕竟是公共场合，毕竟有明文规定，不该给工作人员带来困扰。

阮萌萌思索片刻后，便自己动手拆开了礼盒上的丝带，取出配备的纸碟和刀叉，率先给自己切下来了一块。

“喏，不是送礼，”阮萌萌捧着自己手上拿一小块蛋糕，笑嘻嘻地说道，“过节嘛，总得有点仪式感，我请留在这儿过节的大家一切吃蛋糕啦，我就先回病房了。”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捧着碟子慢吞吞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走是一定得走的，不然留下来看大家吃蛋糕，她不是得馋死。

回了房间，阮萌萌打开屋里的灯，将蛋糕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身去冲泡营养粉。

只是当她抱着自己正儿八经的晚餐时，目光怎么都无法从拿一小块蛋糕上离开，那浓郁的芝士奶油香气，勾得她魂都快没了。

不如……吃一小口？

应该没关系吧，阮萌萌想。

在确诊之前她基本还是有正常饮食的，即便知道肚子里有肿瘤后，她还是会吃点炖蛋、奶羹之类的食物。

只是住进医院后，在医嘱要求下，才忌口了那么久。

回忆起之前进食后那种断断续续的腹痛感，阮萌萌觉得，如果让她吃上一小口蛋糕的代价就是痛上那么三十分钟，她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打定主意，阮萌萌便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块蛋糕，用叉子挖下了很小很小的一个角。

当那一口指甲盖大小的奶油在她嘴里融化，阮萌萌激动得几乎当场落泪。

她吃下蛋糕后，忐忑地等着反应，直二十分钟过去依然无事发生，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毕竟大肠那么长一段，自己的肿瘤还生在下方，只吃了指甲盖那么一小点儿，怎么可能就痛上了。

一旦冒出了这个念头，阮萌萌的目光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蛋糕上瞟。

她想自己已经节食了那么多天，而排便的量虽然少，每天也保持能有两三个指甲盖大小，既然空出了这么多空间——

那么再吃两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量应该也没问题。

于是阮萌萌二度动叉，这次她吃掉了三分之一块小蛋糕才停下。

摸着有点鼓的小腹，阮萌萌依依不舍的将蛋糕收去了阳台，眼不见心不馋。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阮萌萌拨通了父母的电话。

自从她住院，几乎每晚三人都会视频聊一会儿，话题一般都是从院子里的家长里短到今日家庭餐桌上的菜色，最后以阮萌萌汇报下当日情况结束。

在老人的概念里，是没有元旦跨年这一说的，他们只知道明天是元旦节，会问问阮萌萌医院有没有加菜，却不会问等下的零点你打算怎么过。

阮萌萌本身也没打算熬夜，反正12点时护士还要来给她打上一针，加上她前半夜会疯狂起夜跑厕所，这次跨年似乎不用刻意准备，也会轻轻松松地占满她的今夜。

话题天南海北，正说得开心间，阮萌萌腹部忽然一阵绞痛，她表情一凛，这就来了。

和父母说了声不太舒服，她匆忙挂了电话，跑进卫生间，动作熟练的在马桶上坐下。

只是这次她坐了很久，除了腹部的疼痛越演愈烈外，什么东西都没有排出来。

不知不觉间阮萌萌已经痛得直不起腰，她的小腹一阵一阵的重复发难，似乎有人在把肠子拧紧成团、再狠狠按压，这个过程不停地重复，让阮萌萌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她这次的几口蛋糕，带来的似乎不是寻常那种犹如吃坏肚子版慢悠悠的轻度绞痛，而是和之前她在办公室里近乎痛晕过去那次一模一样。

那次她是怎么处理的来着？

阮萌萌抱着肚子，强行回忆，好像也是在马桶上坐了很久，因为疼痛感过于强烈，以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她几乎是坐了一个多小时，才断断续续挤出力气，把自己收拾干净。结果刚站起身扭开门把手，就直接因脚步不稳摔在了门上。

听见动静的同事发现她的异常，连忙叫了人过来，最后一群人将她七手八脚送去了医院，以打过止痛针收场。

阮萌萌一想起那次疼痛的经历，就觉得心跳过速、头皮发麻，当时她是真的觉得生不如死。

一只手紧紧护着肚子，阮萌萌咬着牙，努力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拍在了马桶旁边的紧急呼救铃上。

又过了一会儿，有匆忙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是护士开门的声音，阮萌萌痛得已经意识模糊，她弓着腰，从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的护士鞋。

她努力想要勾起一个微笑，早就忘了其实护士看不到，开口时声音虚得吓人：“我站起不来……”

又要丢脸了，阮萌萌想。

医院卫生间设置急救铃，是为了防止老人上厕所或洗澡时脚滑摔倒，而她按响急救铃，是为了能有个人过来帮她把屁股擦干净后再扶回床上。

真的很惨（。

真的没有夸张，痛起来时是真的连擦（）的动作都做不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