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少腾被人拉走了。

顾清禾从车后出来，胡少腾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女生。

蘑菇头，带着黑框眼镜。

他无力地闭上眼，嘴角溢出血丝，叶峙刚才在看着她吗？

这时候，手机再次震动，竟然是姐姐，顾清禾连忙接通。顾皎皎恢复情绪之后，就拿来手机，看到妹妹打来的几通未接电话，刚才就是她打来的电话铃声才让她瞬间恢复了点意识。

不然……

顾皎皎：“帮我放在耳边。”于是她靠在孔嘉诚的怀里，理直气壮地指挥他。

她实在没力气了，现在无力又想睡觉。

“姐姐，你怎么样？”一接通，顾清禾焦急地问道。顾皎皎温柔地笑了，应道：“我没事，刚才在游泳池游太久了，没注意到你的电话，我现在有点想睡觉。”

姐姐的声音很平稳，如常，只是有点沙哑。顾清禾这时候才完全放心了，问：“姐姐，你在卡伦沙滩吗？我去看看你？”

“不用，我很安全的，没事的。我现在好困，先睡一会。”

“好，没事就好，姐姐你睡吧。”

电话挂断后，顾皎皎哭过一轮，所有的疲惫全部涌上来，游泳的疲劳，受惊的疲劳，药物的作用，一切又一切都让她异常疲惫。

“我想睡觉，我不想在这里睡觉，你抱着我到另一个客房，还有别离开我。”顾皎皎匆匆交代了一句，就闭上眼陷入深睡了。

孔嘉诚看着少女已经睡着了，带着爱意和心疼抚摸了她十分浮肿的面容，有点可怖。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神满是狠戾。

他一定会让胡少腾付出代价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守护她睡好这一觉，于是他将姑娘轻柔地横抱起来，出了这件凌乱的卧室。

顾皎皎再次躺在一个安静的整洁的客房内，孔嘉诚则躺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睡颜，不时拿着医用的冰块帮她敷一下。

少女陷入梦境中。

她陷入一阵突如其来的梦境，这股睡意很强烈。

顾皎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顾皎皎”，看着这张自己很熟悉的面容，她有点疑惑。

接着，画面就像是播放电影一样。

她先是看见“顾皎皎”对这个刚来到京西市的妹妹没有一点好脸色。日子如常发展，一切场景她都很熟悉，都是过往自己曾经历过的。

这时候，她刚好和胡少腾交往，然后是郑若怡在体育课后哭着上来，当天放学后，她被苏婉莹拉下去参加了一场对江可儿的霸凌。

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她看到江可儿被那辆红色的跑车径直撞过去，瘦小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段高耸的弧度。

身体犹如一个破碎的洋娃娃，撞得得稀烂。

睁着大眼睛看向马路对面的“顾皎皎”，双瞳毫无生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失去生命。

这双眼神空洞、绝望，似乎在谴责她的罪过。

“顾皎皎”吓得尖叫出声，周围的一切全是尖叫，她直接无力地跪下来，不敢相信刚才还是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么样在眼前眨眼间消失了。

顾皎皎飘荡在空中，目瞪口呆，她感到强烈的晕眩，头晕目眩，不由得如缺水的鱼，不停地大口喘气。

她看到胡少腾是被判定为交通过失，又是未成年，又或许车上的几个有权有势的家庭保下了他。

胡少腾只是简单地被学校退学。退学后，他开始在家里无所事事，他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

梦境中，事情发生后，“顾皎皎”在学校被众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窥探着，嘀咕着，关于她的留言和说法不绝于耳，如影随形暗地里跟着她。

最后，甚至有人直接当着面说她男友是杀人犯，说她也是杀人犯，她像是同罪者一般。

只是，“顾皎皎”却无力反驳一句话。

“顾皎皎”感到很痛苦，撕裂一般的痛苦，她觉得江可儿的去世是因为自己，她是霸凌者的一员。

但，为什么似乎只有她陷入内疚之中。

为什么她会这么痛苦？

是因为她在现场吗？但是苏婉莹也在，为什么她可以一切如常，仍然说说笑笑，为什么被困住的只有她？

为什么啊？？愧疚自责，厌弃感如浪头将她席卷进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啊啊啊，要疯了！

“顾皎皎”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去世了。

忘记不了江可儿质问的眼神，忘不了她空洞的眼神。鲜血从她眼睛里流出，包裹住她。

总是在夜里不停地鞭打她，烤问她，日日夜夜，她的头发大把大把掉。

“顾皎皎”总是责怪自己没有拦下那天对她的欺负，才让江可儿神情恍惚，以至于发生车祸。

也就是说——她无形中也成为杀人犯的一员，她是罪孽的一员。

她逃不掉她的罪。

男友被人说是杀人犯，连带着她对他产生了一种共犯的感觉，“顾皎皎”感觉是胡少腾替她分担了犯罪的罪孽。

她一个人无力承受。她陷入窒息之中。

她需要找到她的同伴，于是她把全部的依赖放在男友身上。

顾皎皎看着梦中的自己在家里一切如常，总是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就进到房间。躲避一切。

她看见了顾清禾数次站在门口想要敲门，最终沮丧地回到房间。

她看见“顾皎皎”将每星期顾清禾的零花钱都搜刮而去，一分不剩，用来补贴令她愧疚的男友。

她看见了爸爸妈妈在卧室里谈论着对她的关心，但这些都被犹如失去灵魂的“顾皎皎”忽视掉。

“顾皎皎”每天放学后都会到男友家里，帮着她打扫家里的卫生，给他做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照顾他。

她对胡少腾越来越依赖的。

有一天，他们发生关系了，因为男友想，尽管她不想，但是莫名地，她拒绝不了他。

胡少腾的生活似乎也开始如烂泥一般肮脏。

他总是在家里不停地喝酒，咒骂江可儿脑子有病，要死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冲过来，自己脑子不聪明，关他什么事？

无论如何，搞得他也有犯罪记录了！他脾气日益暴躁。“顾皎皎”听了无数遍，男友说的时候，她就躲在一个角落里痛苦地哭泣着，她知道江可儿这样失神的原因。

她才是有罪的那一方，她的泪水流干了，似乎永远不会干涸。

最后她觉得自己生长在罪恶的沼泽中，永远也出不来，只是每天都深陷进去一点。

有一天，“顾皎皎”面无表情地跟家人，跟母亲宣布不去练舞了。她已经不敢穿着美丽的舞蹈服了，不敢看向那面明亮的练舞镜。

她似乎总是看到一片血色，看到镜子的自己长出獠牙，渐渐变成恶魔的样子。

她在学校在家里如常，她只是抓住机会跑到男友身上。

她把胡少腾的家里当家了。

爸爸妈妈和妹妹的家里明亮，却让她觉得格格不入，总是害怕自己内心的肮脏的秘密被他们知道。

他们肯定对她失望极了，再说了，有顾清禾不就好了吗？

她没有一点值得被家人喜欢的优点，浑身肮脏，发出恶臭。男友的家里满是灰暗，不明亮，散发着一股怪味，肮脏可以藏住她的罪恶，那里有她的同罪者。

她可以丝毫不用掩饰自己。她可以感到一点点放松。他们一起堕落下去就好，她是有人陪的。

这边，看到这里的顾皎皎，只有一句他妈的？胡少腾那个狗东西哪里配？

顾皎皎被画面里的自己给气傻眼了，气哭了，说不出一个字。现在，她就想骂天骂地，骂飞画面里的傻逼自己！这她妈是脑子被驴踢了嘛？

还不是一只，是一群那种！

画面继续。

只是令“顾皎皎”没想到的是，胡少腾竟然给她下药了，只因为她长得漂亮。

她被他骗进一个包厢，屋里面全是几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她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砍刀，冲出去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绝望地跑，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他们是来抓她的。

不要，不要。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顾皎皎”疯了一样，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跑，脚下一摔，她扑倒在地。

恰巧此时，眼前刚好出现一双腿。似乎完全没料到她突然出现，他收回即将迈出去的步伐。

顾不得什么了，“顾皎皎”衣衫不整地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

“松手。”男人的声音低沉，冷淡如冰。

顾皎皎仰起脸，崩溃地喊道：“救救我！我不愿意的，我是被人骗进来的。”

只是，她却被男人身后的另一道人影走上前，蹲下来，想要将她的手赶快扯开。

只是她五指掐得太紧了。

这时，追她的人也追上来了，停在她的身后，看清了她面前的男人，面色惊惧，恭敬道：“叶少，打扰您了，我们这就把她带走。”

“不要！！我不要！”她握得更紧。

男人蹲下来了。

“顾皎皎”抬起脸，一下子她认出他了，因为她没有流泪，泪水没有模糊她的目光。早在之前的日日夜夜里流干了，她没有泪水了。

她视野异常清晰。

他——是叶峙。

他面容英俊，优雅从容，狭长的眼睛不带任何温度，她却立即被他的眸光吸引了。

那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没有任何她以为的嘲讽、异样。

他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个人，他就像高高自在上的帝王，包括她这个罪孽的犯罪者。

“顾皎皎”心里狠狠一跳，呆住了。

她爱上了他的眸光，那一刻无罪的感觉，是那么的轻松，舒适，自由。手心颤抖，死死地盯着他。

叶峙垂眸打量了几秒，再次站起来，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等会送她安全到家。”

“可以松手了吗？”

“顾皎皎”手里一松，她还是趴在地面上，他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当晚她平安到家。

第二天“顾皎皎”正常上学，她期待着上学，期待着在学校里见到叶峙，开始黏在沈思妍身边。

“顾皎皎”知道自己变了。

有一天，她对胡少腾分手了。只是没想到，胡少腾直接暴打她一顿，将她打到骨折，样子惨不忍睹。

终于东窗事发，她的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冲到医院看到满身是伤的女儿，完全不敢相信。

那时候，已经是11月初了。

“顾皎皎”休学了。

为此，母亲已不上班了，专门在家照顾她的生活，每天都细心如婴儿一般，做她喜欢的菜，喂她吃饭，洗澡。

只是，“顾皎皎”一点也不想要这些照顾。

她心里满是怨恨和痛苦，走不出来了，内心干涸，用爱滋养不了，只能用黑暗。

飘荡着的顾皎皎看着母亲每日每夜地照顾她，哭了，泪水无声地留着。

妹妹每天放学就冲回家里，找“顾皎皎”聊天，总是讲笑话给她听。她看见“顾皎皎”总是拿东西砸在她的身上，很疼，她也只是笑。

帮姐姐收拾好残渣，默默回房间，下次出现在姐姐面前还是笑。家里的气氛很是僵硬了，每一日都低一个度。

大概在11月快中旬的时候，沈思妍生日，邀请她参加。

“顾皎皎”假装表现得很好，骗过父母的奖励，那天她打扮得很美。果不其然，她进到了朋友的生日party上。

她久违地见到了叶峙。

“顾皎皎”等得要疯了。他来了。她觉得自己犹如藤蔓一般想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她”先是爱上了他冰冷的目光。慢慢地，她开始思念他的面容，她想念有关叶峙的一切。

之前她依附在胡少腾身上，现在她依附在叶峙身上，她已经是毫无生命力的野草，奄奄一息，即将失去最后一点绿意，变成枯草。

那天，找到一个时机，她鼓起勇气来到叶峙的面前，抬头看向他，看向他的双眸。

好幸福啊。

“叶峙……”她颤抖着声音，“我啊，你还有印象吗？我…..喜欢你…..”只是叶峙的眸光没有一丝波动。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你是谁？”叶峙说。这时刚好沈思妍要切生日蛋糕，许愿了，众人叫他过去。他说：“抱歉，我先过去。”

“顾皎皎”以为泪水干了。人走后，她似乎看到她的希望没了，两行泪水无声悲伤地流下来，又多又急。

之后，“顾皎皎”完全没记忆了，似乎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她走啊，走啊，走啊。慢慢跑起来，横冲直撞，跑到一个角落里，哭得声嘶力竭。

“你喜欢沈思妍吗？为什么为了她，要离开我。呜呜呜。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有这么差吗？叶峙……叶峙，你能救救我吗？我要崩溃了，我喜欢你，你却喜欢上沈思妍，啊啊啊…….”

“你不能喜欢上别人，你要是喜欢上别人，我要杀了我自己！我不允许！”

顾皎皎飘荡着看傻眼了，叶峙明明只是被生日主角叫过去，怎么就喜欢沈思妍了？

梦境的自己脑子像是有癔症，坏掉了……真的是离谱啊……

梦境中的“顾皎皎”没听到，已经没有一丝理智了。面如土色，萎靡不振，颓废，没一点生气，嘴里不住地重复：“没人拯救我了，没人了……”

活在人间，她却感觉自己在地狱里，备受折磨。她是杀人犯，她不配继续跳舞，她不配得到爸爸妈妈的喜欢。

她是个失败者，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呢？

就是在这一晚，“顾皎皎”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自残，第一下轻轻割了一下手腕，血液流出来了。

有一点点痛，但是好开心啊，好似这个痛能够缓解心上的痛。她爱上了割腕的感觉，被家里发现后送去医院。之后，“顾皎皎”失魂落魄，一蹶不振，却乖乖听父母的话，住在医院里。

在跨年舞蹈大赛那一天，她从医院逃出来了。

顾皎皎就看到了她逃出去，逃出去干嘛她不知道，她猜她应该是去看舞蹈大赛了吧。

她疯狂骂梦境里的自己是傻逼，但是她心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

呜呜呜……

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泪水疯狂涌出来。她被一股吸力吸走，画面离她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