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顾兆辉心下一跳，喊道：“莲韵！”

“哎呦！”杨佩芳带着大大的心疼，抱住外孙女，冲女儿呵斥道：“你这个当妈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啊。”

“我的孙女啊，你千万别和你妈计较。”

“张莲韵，你竟然敢打我！”顾皎皎的泪水刷地流下来，她带着恨意看向母亲，“我恨你！我恨你！”

“我不会跳舞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着，她就要夺门而出。

顾清禾刚想追过去，姐姐已被眼疾手快的父亲拉住，再一扫到外公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微拧着眉，倏然想到他的心脏不好，心下一慌，顾不得什么了，连忙跑到他的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满是皱纹的手。

张文忠看过去，是小孙女，此时她满是愧疚和担忧地看着他。

“外公，你怎么了？”顾清禾急切不安，以至于慌不择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张文忠那双睿智的眼睛认真看了一眼她的面容，深深呼吸了一下，冷哼道：“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妈妈和姐姐在这里吵架，外公，您慢慢呼吸，别着急。”

听到这么懂事的话，张文忠一愣怔，跟着指挥有节奏地呼吸了几次。“放心吧，我现在健康得很。”顿了顿，又说，“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想吵就吵。”

“你姐今天就是故意在这里说的，找我这个老头子撑腰，不怪她，是我以前跟她说过。”

“这样啊。”

“真是以前就不该让她跳舞的，跳什么舞？好好读书，女孩子家家的，做个老师，当个医生不好吗？”张文忠因为受惊心脏一下子超负荷，在和小孙女的絮叨中，心脏也慢慢从惊吓之中恢复过来。

顾清禾握着老人的手，一边跟外公小声交谈，一边分神注视着现在的情况。

姐姐被父亲带回房间。外婆则是不再带着笑意，训斥母亲，母亲脸上仍然不服输，然后两人现在正朝外公和她走来。

“你没事吧？”一走进，杨佩芳就看出老伴脸色不对劲，心里有骤然不安，顾不得什么了，急道。

张莲韵也急了，蹲下身拉住父亲的手。“爸，你怎么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张文忠淡声道，训斥女儿：“你说你，怎么刚才行为这么过激，说打就打了，你也不想想皎皎都这么大了，快要成年了。”

“她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这次国庆不去练舞，你不知道她，哎。”张莲韵被父亲训斥完，心里也不好受，辩解道。

尽管不承认，她现在也有点后悔打了那一巴掌。

但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怎么这么掉链子？

张莲韵现在心烦意乱极了。

这场舞蹈比赛的含金量很高，一旦摘下金牌，皎皎可以获得去国外深造的机会，对于国内的舞蹈艺术院校也是很大的加分项啊，她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时候，顾兆辉走出来，走到妻子身边，安抚地拍了拍的肩膀，道；“你先和爸妈吃饭，我和皎皎聊一会。”

闻言，张莲韵悄悄送了口气，点点头，寄希望这件棘手的手能被丈夫解决好。

走之前，顾兆辉摸了摸小女儿的头。“清禾，陪你外公外婆吃个饭，没事，你也多吃点。”

再次在饭桌上，只是气氛已不复刚开始众人坐下来，最开始的热闹了，有几分清冷。

“爸，你吃。”张莲韵假装恢复如常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挤出笑意给父亲夹菜。

“皎皎这个舞蹈的事情，你别掺合，都在现在这种情况了，她不想跳下去，也得跳。”

“莲韵，我以前就想你当老师，结果在你上大学的时候，你背着我们，将高考志愿重新改成医科专业。”张文忠想到那次争吵，不禁再次叹气。“皎皎要是实在不想跳舞了，也是遗传你的坏毛病。”

“爸，那能一样吗？再说了我的性格能当老师吗？我有那个耐心吗？”父女俩心有灵犀，张莲韵也想到志愿下来后，她和父亲的那一场大吵。

“教书育人，我当了一辈子的老师，要不是身体不行，我真的想继续站在讲台上，你知道我们国家的教育资源有多紧缺吗？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去山里支教，那里的教育真的很紧缺。”

想着往事，张文忠忍不住心酸，恰在这时，他看到了顾清禾，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希望。是啊，他还有他的另一个外孙女，女儿不行，大孙女不行。

不是还有小孙女吗？这么想着，他的眼睛愈发亮了起来。

“清禾，你对自己未来的职业有什么想法吗？”看到外公带着试探的目光探过来，顾清禾一愣。

话落，母亲也看过来了，外公外婆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她身上，她心里忍不住一紧：“我，我还没什么想法。”

外公继续道：“你母亲跟我说过你在南城的学习成绩，基本都是在年纪前五，学习很认真，她从来不操心。”

“爸，你你吃你的吧。”母亲似乎是看出外公的意图了，也看出了她的无措和不安，替她解围，“清禾，你就先好好读书就行，先别想那么多。”

“妈妈现在看到你姐姐这样，真的是后悔，怎么就同意她当初她走艺术这条路了，这条路她走的很幸苦，一直以来都很努力在跳舞，妈妈每次看到她的脚跳成那样子，脚趾磨破，骨头都要变形了，心里就止不住后悔，责怪自己当初松口了。”

“妈妈，你别太担心了，姐姐只是太累了，可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顾清禾安慰道。

“但是她要参加比赛了，现在的每一天对她都很重要啊，真的很关键。”说着说着，更没心情了，张莲韵脸上终于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疲惫。

“你姐姐最近是怎么了？从你来了之后，就整天和我顶嘴。”她再次担忧地放下筷子。

一大桌子让人垂涎欲滴的菜，没点胃口，刚才强挤的为了父母的笑意也消失殆尽了，连一丝掩盖的力气都没有了。

杨佩芳看到女儿憔悴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着急，站起来，一把搂过来，嘴里不住地劝解她，意思不外乎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类的。

顾清禾则和外公面面相觑。

“你多吃点。”外公突然道，“读书很耗体力的，外公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

顾清禾愣住了，什么希望？

张文忠这才意识说漏嘴了，连忙他看向女儿，不好。

果然，“爸，你真是的，清禾以后说不定相当律师，或者医生，又或者是金融的，你可别带这种想法。”女儿皱眉，告诫道，“别把你当初的想法寄托在清禾身上，我先说了。”

张文忠一看内心的想法被女儿识破了，不再遮掩了，直言：“怎么就不能当老师了，要是清禾愿意呢？我只是给一个建议，”

说着他看向孙女，犀利的目光投过去，“清禾没一点想法吗？”

对此，顾清禾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做声。

然后母亲似乎开始有点精神了，和外公开始争吵起她未来的职业方向了。

只是，她听到这些职业，医生，律师，老师……她都没有任何兴趣。

她只是隐隐有一种不安，好似最近形成的模糊一个念头，一个还未发芽的苗一般的想法似乎要夭折了。

姐姐不跳舞了，是因为她不喜欢跳舞吗？顾清禾思索着，只是腮帮子就一直没闲着了，因为此时，只剩下她一个战斗力，应付着来自外婆的爱，一直没断过的菜。

一桌子精心烧制的菜，色香味俱全。

但是，现在她也没有一定点胃口，为了外婆开心点，她感觉尝不出味道，吃着饭菜，味同嚼蜡。

当晚回家的时候，姐姐直接就进卧室了，父亲则将她和母亲叫在客厅里，宣布最后的决定：

姐姐最近的状态不好，跳舞就先不跳了。

话一落地，母亲直接翻脸，碍于她，不发作，冲进卧室了，然后父亲又是慌神地跟到卧室里。

显然，母亲无法接受这个调节的结果，没一会，两人在卧室里开始发生争吵。

顾清禾则敲门，试探了一下 ，没想到，姐姐竟然打开门让她进去，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

“你有什么想法？”顾皎皎问道。

“姐姐，妈妈说现在是关键的时刻，你考虑清楚了吗？你真的不喜欢跳舞了吗？”

“哦。”姐姐眼睛红肿，面色却平静了。

不期然，她站起来，从书桌下将整理好的一箱舞鞋和舞蹈服，抱给她。

“顾清禾，帮我处理了吧，上次吵架的时候，你也听到我说我崩溃了，我真的…….的……跳不下去。”

“你记住了，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只是跳到现在，我找不到第一次穿上舞鞋的欣喜了，我就是个易变的人。”

“是我的错。”她承认道，“今天也是我懦弱，我不敢向张莲韵直接承认，所以我在外公外婆家里蓄意的，我先发难，而不是等到她真的发现我不去了，就这样吧。”

然后顾清禾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怀里被塞着这个大箱子，被姐姐迅速推出房间。

她站在门口，侧耳倾听。门上锁，脚步声离开，之后再也没动静了。

又站在门口五分钟，似乎是不会再开门了，于是顾清禾有气无力地抱着箱子，准备回到卧室，不期然就看见父亲站在卧室门口，一脸无奈地拍着门：“阿莲，老婆，你别这么生气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兆辉转身，朝女儿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清禾啊。”

“爸爸。”她喊道，“怎么了？”

顾兆辉言简意赅道：“你妈妈生我的气，觉得我对你姐姐不负责。”然后，他也长叹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是…….

五分钟后，顾清禾将箱子赶紧放进自己的房间后，然后跑到爸妈的卧室，想了想措辞。

脑海里是刚才父亲的苦笑，他寄希望于她，希望她能劝劝母亲，让她能接受姐姐现在先休息一段时间这个结果。

“咚咚。”

“滚！你这个不负责的人！”

“妈妈是我，我能进去吗？”

过了一会，门开了。

她进去了。

等半小时后，她出了父母的卧室，进到自己的卧室，翻了翻这一箱姐姐的舞衣，眼前再次浮现出刚才母亲担忧疲倦的神情，丝毫没有一点精神，怕她担忧，强打起精神，和她说自己对于姐姐的担忧。

看到的时候，她心里难受极了，脑子一热，抱住母亲，安慰母亲说她会想方法，让姐姐能够这段时间先继续跳舞。

她觉得自己这次是站在母亲这边的。

今夜，顾家都失眠了。

只有备受两边折磨的顾清禾又被那股突如其来的困意拉住，陷入梦境。

睁开眼帘，她是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的床上，一时分不清了，但是她还是意识到自己再次进入那带着未来预示的梦境之中。

她坐起来了，看到自己的书桌上日历上的那一页。

2017年12月31日。

是跨年的时候，也是姐姐参见那场舞蹈大赛的日期。此时这个日期，带着一种预兆，只是单单看着这个日历，她的心脏就开始怦怦直跳。

接着，她就不受控地开始飘出自己卧室。

外面客厅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空气很冷，她也感受到了，是冬天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死寂。

“啪。”门被被打开了。

玄门门开了，顾清禾出人意料地看到了姐姐，她感觉她似乎是要融入到空气中了，淡淡的。

只是一眼，她就感到陌生极了，姐姐脸上素净惨淡到极致，却不知为何，更显清丽，脸色苍白宛若白纸。

毫无生命的一丝血色，显得那双丹凤眼更加大了，却呆滞无神。

本来就瘦，现在似乎是更瘦了，她不知道姐姐为何穿着属于医院的淡蓝色病服，单薄的她让那件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

大得可怕，她就像一根杆子。

明明外面是深冬了，她却穿得这么少，她自己似乎却无所感。

顾清禾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样子的姐姐，可怕极了，以至于产生强烈的陌生感。

她跟着自己跟着飘到姐姐的卧室，然后，她脱掉身上的病服，一下子就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后背凸起的脊骨，怎么能这么瘦呢。

听见耳边姐姐嘴里哼起轻悠的歌，很轻松地打开柜子的最深处，拿出一套洁白美丽的舞蹈服，站在在试衣镜面前，穿上，有条不紊。

然后弯腰穿上舞鞋。

最后，拿出一只口红，旋开，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唇上染上颜色，苍白的面容立刻鲜活起来了，优雅地轻轻地抿了抿，如血一般的鲜艳的红唇让她变得危险极了。

看着美丽的自己，她笑了，是那种天使一般的微笑，纯净极了。

一转身，打开手机，轻轻流淌出优美的音乐，将她轻轻包裹住。透明的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几丝寂寥的乌云惨淡。

姐姐开始抬起优雅的脖颈，面对着镜子，随着音乐，开始跳起舞蹈。

顾清禾无法说出这支舞蹈带给她如何的震撼，太美了，舞蹈的动作带着主人心中所有充沛迅猛的情感，燃烧自己多年来的所有努力。

这种美带着暴烈的生命力，但是她一点也不喜欢看，泪水如河堤一般冲破所有的防护，这支舞太决绝了。

最后，这支舞蹈终于结束了。

顾皎皎仰着脖颈，热烈地笑了，完美地对着镜子的自己谢幕，那神情似乎是对着今夜的舞蹈比赛下的千万的观众谢幕一样。

优雅，高贵，她当之无愧得到掌声和鲜花。

结束了，停滞了几秒，她再次回到了自己，一下子卸力了，瘫在地板上哭了。

是那种小女孩要不到自己想吃的糖那样的哭泣，委屈极了，淅淅沥沥的，脆弱至极。

“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热爱舞蹈，为什么……. ”

“呜呜呜……..只是没机会了。”

等平静下来，她坐在地面上，打开手机录音，开始诉说：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让你们这么担心，张莲韵，张莲韵！我很开心能当你的小孩，我爱你，妈妈，你简直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太爱你，你就是我的太阳。”

“那个，顾清禾，你可要代替姐姐，照顾好爸爸妈妈啊，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你可是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的妹妹，我只承认你这一个妹妹哦。”

“哈哈哈哈，好了，爸爸你肯定不高兴我没说你吧，你可不要吃醋哦，你是我顾皎皎全世界最好的父亲，我也很爱你的啦，很爱你，你要记住！”

“叮”全身僵硬，顾清禾明白了，从刚才见到姐姐的第一面的强烈的不安感成真了，早就预感到的一件事。

姐姐似乎是要自杀。

少女似乎说不下去了，过了很久，脸上只是掉落一颗颗无声的泪珠，一颗又一颗砸在地面上。

终于继续道：

“只是，这个世界太坏了，我先走一步了，你们能不能不要责怪我呢？我只是太累了，对不对？”

“记住哦，我在天上当天使守护你们，如果看到你们的泪水，我就没办法当天使了，我会一直一直哭泣，但是，当天使怎么能哭泣？我肯定会被上帝责怪的，然后送到可怕的地狱！所以能让我当天使吗？”

一切都太快了，天旋地转。

姐姐增地站起来，冲到卫生间，躺在浴缸里，一把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小刀出现了，她利落地划伤自己的手腕，然后鲜血从静动脉流出，将清澈的水池染红了。

一滴滴，一丝丝，然后是一片，终究是刺眼的红色了，浓烈的血味充盈在呼吸的每一口气息中。

那一刀，顾清禾只觉得那一刀似乎是刺入自己的腹中，钻破自己的腹中，锋利的刀刃搅动自己的五脏六腑，然后似乎要将自己的心给挑出来。

太痛苦了，她扑到姐姐的身旁，拼命地想要把她的鲜血给制止住。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命运之中，在水池里渐渐流失生命气息的少女轻声呢喃：“妹妹，你一定要代替我照顾好爸爸妈妈呀。谢谢你。”

少女鲜活的面容安详与平和，丝毫没有任何的痛苦，嘴角带着解脱，嘴角勾起一朵宛若向日葵的微笑。

“不要——”顾清禾拼命呼喊，身体却被那股强力拉开，视野里姐姐越来越远。

门被打开了，爸爸妈妈和另一个自己冲进来。

只是，那个少女已闭上眼睛了，毫无生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