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志：【那晚上见。】

LQ：【嗯。】

对话结束，梁琼盯着手机看了片刻，手指往下划，一页一页翻着聊天记录。

认识三个多月了，章志虽然不说，但无论她多忙都主动保持联系给予关心，不急不躁，默默向她靠近，仅这一点也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所以，无论如何，在去南城之前她应该给出一个真诚的反馈。

若继续留在海城，或许他会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但她想去南城。

敲门声打断沉思，梁琼收起手机，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请进。”

门被推开，人却没有进来，梁琼抬头一看，不由愣住。

竟然是刘佳柠。

几天没见，她看起来憔悴许多，双眼浮肿而无神，面容满是愁苦。

刘佳柠一向骄傲又要强，从不肯轻易示人以脆弱和难堪，前几天醉酒失态已是罕见，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这般模样来找她，梁琼不由自主挺起脊背，拉响了内心的警铃。

“你有事吗？”她问道。

刘佳柠往里走两步，关上办公室的门，恳求道：“琼琼，我能占用你几分钟时间吗？”

梁琼不置可否，刘佳柠走到她办公桌对面坐下，未语泪先流，“琼琼，你能不能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梁琼吓了一跳，下意识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然后才想起把纸巾盒往她手边递，“出什么事了？”

刘佳柠抽几张纸巾擦干眼泪，稍微冷静下来，“我想跟徐兴泽离婚。”

等了片刻，见梁琼没有反应，她继续道：“他不愿意签字，即便签字也不愿把孩子的抚养权给我。我不想把孩子给他，他不是个……”

“打住。”梁琼忍不住抬手打断她，“我对你们的家务事不感兴趣，你如果需要，我有朋友是律师，我可以给你推荐。”

刘佳柠愣了一下，最后轻轻叹了声气，“我找了律师，律师说不能确定孩子一定会判给我。徐兴泽原本想让我找你帮忙，他想去南城分公司任职，他以此为签字的条件，我没答应。但昨天，他突然把孩子从幼儿园接走了，他说……”

刘佳柠抬眼盯着她，“他说，因为我那天喝酒当众说你的坏话，因为我得罪了你，现在公司职委会在调查他，他极有可能会被解雇，还要面临起诉。”

“等等，你到底要说什么？”梁琼已经快失去耐心，“他被公司调查跟我无关，我起诉他是因为名誉侵权，你如果是希望我撤诉，那你找错人了。”

“你起诉他？”刘佳柠颇为震惊。

“已经立案了，传票他应该快收到了。”梁琼不想再继续跟她啰嗦，“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唱的又是哪出，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所以我也不想解释，法院判决会说明一切。”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从此身败名裂再也不得翻身！”刘佳柠突然暴怒，然而这一句之后又哑了火，缓吸一口气后她又重重摇头，神情悲凉而绝望，“但是现在不行，我女儿在他手里，他说如果他被辞退被起诉，我就再也见不到她。”

刘佳柠站起来，双手压着办公桌身体朝她倾过来，“琼琼，你以后也会做妈妈，我求求你，帮帮我，这次放他一马，下回，如果他还有下回，我一定亲手把他送进去，我知道他都做了什么，我有证据。”

她的双眼明亮异常，透着一股可怖的兴奋，梁琼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刘佳柠，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刘佳柠发出一声怒吼，望着她呆了半晌，双眼逐渐漫布红云，脑袋一耷拉，坐了回去，饮声而泣。

梁琼没见过这样的刘佳柠，震惊过后心里生出同情。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有一次放学擅自去同学家玩到天黑才回家，妈妈找到她的时候哭得差点崩溃，爸爸狠狠训了她一顿。

做母亲的大概都无法承受自己的孩子出任何意外。

梁琼起身倒一杯温水递过去，又扯几张纸巾放到刘佳柠手里。

好一会，刘佳柠擦去眼泪，平缓情绪，捧起水杯喝一口水，缓声道：“琼琼，你当初说得没错，我后悔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徐兴泽。”

“其实我知道他那时候对你有想法，从进公司起他对你就不一样，那天晚上跟分厂的人吃完饭他叫你单独跟他回去加班的时候我就有预感，所以我才会碰巧回到公司撞见你们扭打在一起。梁琼，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这个人有点蠢，那天徐兴泽明显对你不怀好意，你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出来，还蠢兮兮地跟他回公司。”

梁琼低头沉默，她不是蠢，她是太想上进，也对自己的身手太过自信，她不觉得徐兴泽有能耐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当然，”刘佳柠看着手中的水杯苦笑一声，“事实证明我比你更蠢一点。在你和他之间，我选择了他，我当时……是真的喜欢他，也是真的讨厌你。你这人性格大大咧咧，说话直来直去，很多人都不喜欢你，可是领导们都喜欢你，他们说你积极向上，敢说敢做敢当，你做事明明毛糙得很，但他们说你不拘小节，有冲劲。”

刘佳柠不满地嗤笑一声，“反过来看我，我处处小心谨慎，时时刻意维护，全副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但最多也只能跟你持平，我没有胜出你的优势。那个时候我羡慕你但不嫉妒你，更不讨厌你，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愿意跟你亲近，感受你的活力，直到有一次加班下大雨，我挤不上地铁也打不到车只能冒雨沿着地铁线往前走的时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你坐在一辆我不认识车标的豪车里，因为堵车，那辆车刚好停在天桥下面，你把车窗放下来透了会气，很快就关上了，你的发丝妆容一应完美，姿态从容不迫，坐在车里好像一位优雅的大小姐，身上看不到任何加班遇到暴雨的狼狈和烦躁。后来我查了一下那个车标，最低配也要两百万起步。”

“从你平时的穿着打扮，我猜到你家庭条件应该还算宽裕，但我没想到是如此豪奢。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嫉妒你讨厌你，你明明已经有那样优渥的条件，却还要拼命跟我争一个主管的位置，你是来体验生活的，而我却是在为生存而战，这个世界如此不公。”

梁琼被这番言辞气笑了，“所以你那天晚上心里知道是徐兴泽先对我动手的，却一开口就冤枉我勾引他？”

“是。”刘佳柠抬头看着她，恨恨地说，“我想把你气走，我觉得你这样的大小姐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我希望你最好能一气之下立马辞职走人，最好还能给徐兴泽一点教训，那样我也不必跟你争了，那样他也能知道天高地厚，知道我的好。但是你没有，你居然忍了下来。”

“你们俩双簧唱得那么好，我又没有证据，我不忍又能怎么办？”梁琼当时并没打算忍，她第一时间想到报警，但她没有证据，徐兴泽只是口头骚扰，反而是她自己先动的手，而这件事唯一的“目击证人”刘佳柠一口咬定看见她主动拉扯被徐兴泽拒绝，两人由此发生肢体冲突，一个劲质问她为何勾引朋友的男朋友，而徐兴泽更是“循循善诱”，告诉她这件事传出去对她将来如何如何不利，于是在他们俩的“配合”之下，她放弃了第一时间报警，并答应从此把这件事按下。

“不仅这一次，你给分厂发错产品型号的事也是我故意让你改的，我记得很清楚要求型号是HDS，但我告诉你对方电话联系我更改为HTS，我说这个很急，让你先发，你按我说的直接就发了，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我甚至故意打的微信语音电话，避免你通话录音。”

拳头下意识握紧，梁琼强抑住胸中的怒火，“我现在录音了。”

“我知道，”刘佳柠面色平和，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我现在把我所有把柄都放到你手里，只求你帮我这一次，以后你想拿我怎样，我绝无半句怨言。”

梁琼扭头看向窗外，冷冷道：“我帮不了你。”

“周秉文可以。”

梁琼猛地回头，怒道：“我跟他没有关系！”

刘佳柠不为所动，轻轻摇头，“虽然这一次我很想相信你，但你的解释很苍白。徐兴泽虽然是个垃圾，但他不蠢，他这么多年能混下来，自然上下都有人，能这么毫无预兆地把他单拎出来对付，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更高层次的人要搞他，而他得罪过的人里面属你背后那个人层次最高，这不是我的胡乱猜测，是有人给他的指点。”

梁琼冷笑一声，“周秉文没这么闲。”

“是不是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梁琼停顿一瞬，“我跟他没关系，工作以外没有联系。”

“梁琼，你真的要这样见死不救吗？”

“……”

劝走刘佳柠，梁琼找人打听了一下徐兴泽的事，被调查是真，被辞退和起诉也极有可能是真。

但梁琼不信这会是周秉文出的手。

周秉文没这么闲，他根本就没见过徐兴泽，何来突然针对他的理由？

倒是有能量解救他。

刘佳柠惯会借力，不能再落入她的圈套。

只是她的孩子……梁琼摇摇头让自己放弃深想，徐兴泽再垃圾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

-

车刚在江边饭店的露天停车场停下，章志就朝她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衬衣黑西裤，身姿笔挺，容貌清俊，颇有些成熟男人的韵味。

梁琼坐在车里，不由多看他一眼。

这多看的一眼瞬间将他“打回原形”，熟悉的腼腆气息从他抬手推镜架的动作里流露出来。

梁琼不禁好笑，推门下车，站在车旁等他走近，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视线抬了抬，“藏了什么？”

章志偏头往自己身后瞧了一眼，面浮羞涩。

等了两秒，梁琼眼前出现一束灿烂的玫瑰，橘色系的，泛黄旧报纸包着，活泼浓烈，像此刻铺满江面的夕阳余晖。

“刚在江边看见有人卖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就买了。”

梁琼接过来闻了闻，心情舒畅，“嗯，我喜欢。”

好一会，章志都没有说话，梁琼忍不住抬头，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傻笑。

这一刻，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现周秉文的脸——那个查到高考分数确定自己能上海大后迫不及待找她表白的周秉文。

那天他也买了一束花，从夏天独有的金色晨曦里朝她跑来。

风很清凉，路边的牵牛花摇头晃脑的，空气里有露水的气息。

周秉文跑到她跟前站住，把花递过来，微喘着气，嘴唇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你干嘛？”她的脸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发烫，只好低下头，一低头看见他递过来的玫瑰花，一身血液顿时也跟着烫了起来，心跳砰砰的，乱得她不知该看哪里。

“我……我查到分数了，超去年录取分数线八十九分，我可以跟你一起上海大了。”

“喔，那恭喜。”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空气的温度不断攀升，金色光线将他的影子倾倒在她身上。

“你没事我去自习了。”她转身就走，心里却像是有无数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哎。”周秉文一把抓住她手臂，把花束又推过来一点，双眸闪动，亮晶晶的，“这个送给你。”

她抬手想去接，转而又垂下，低头闻了一下花束，馨香甜蜜。

“送我花干嘛？”其实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她是女孩子，要矜持。

周秉文却像是被她给问住了，傻愣愣地看着她，嘴唇轻动，喉结滚了滚，再度陷入失语。

怎么傻得这么可爱？好想上手……

她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罪恶念头吓了一跳，忙低头转身要走，手臂却被他紧紧抓住，“别走。”

她停下脚步，却不敢再抬头。

等了一会，周秉文的手开始小心翼翼地下滑，一点点滑过她的衣袖和手腕，直到将她整只手包在掌心。

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掌心热乎乎的，肌肤的温度传递到心脏，她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循环更快了点，后背好似浮起了一层薄汗。

周秉文轻轻托握着她的右手，大拇指穿过指缝按在她手心虎口处的猫牙印上。

再开口声音透着颤动，像青草叶上颤巍滚动的露水，“梁琼，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明明心头有一万花在绽放，然而她还是要问：“你喜欢我我就要做你女朋友吗？”

“……”傻气冒得透透的周秉文茫然而无辜地看着她，许久，终于想起来该怎么办，小心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咬着唇低下头，轻轻地，“嗯。”

被握着的手瞬间感受到一股强有力的包裹，汗水和些微痛觉在手心与手背之间殷勤传递热量。

好一会，周秉文都没再说话。

她等得不耐，抬头想要嗔怪，却正对上一双傻笑的眼睛。

跟只呆狗似的。

她又忍不住笑了，算了，矜持是什么，又不能吃，“那你现在要做我男朋友吗？”

周秉文乖乖点头，“嗯。”

朝阳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绒光，甜蜜的羞涩在清风中荡漾。

两个互相表白心意的年轻人在彼此的注视下同时垂下羞怯的眼睫，又同时紧紧握住彼此。

……

时间过去太久，回忆镀上了一层金光，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梁琼的视线重新回到手里的花束上，轻道：“走吧。”

章志似乎没留意到她这片刻的走神，站着没动，整个人透着紧张和期待。

梁琼终于察觉到异样，往花里仔细一看，有光芒在花瓣间闪烁，她伸手拨开，从里面拿出一条镶钻的石头项链。

石头有拇指大小，黑中泛蓝，表面粗糙起伏，状似爱心，但右上角缺了个口，镶嵌了一颗钻石，背面平整光滑，细看竟雕了一只卧伏的小猫。

“这是陨石？”

“嗯。”章志点点头，介绍道，“这是我有一次在新疆偶然买到的一颗石陨石，形状特别像一颗心脏，我每次看到它就觉得它应该属于你，就找人简单设计了一下，做成了项链……喜欢吗？”

梁琼盯着手中的项链陷入了沉默。

空气静默好一会，项链被拎起，章志向她靠近半步，手指颤抖着解开锁扣，语气透着不难察觉的慌乱，“就是个小玩意，你要不要试试看？”

梁琼伸手将闪着璀璨光芒的石头坠子攥到掌心，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章志，我有话想跟你说，你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条项链送我，可以吗？”

“好。”章志同样认真地点了下头。

两人动身往饭店走，走出没几步，车道迎面站出一个人来，“梁琼，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