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你好，好久不见。”周嘉荣起身，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多年不见，眼前的男人似乎没什么变化，身形板正，气质儒雅，与周秉文同款的眼睛里始终藏着一缕忧伤。
梁琼礼貌回握，客气道：“周总您好。”
周嘉荣笑容僵了一下，收手后示意，“请坐。”
梁琼依言入座，服务生前来斟茶。
“小梁，喝茶。”
梁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挺好喝的，但她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更喝不出来是什么茶。
这让她想起曾经有一次在周家老宅碰到几个人在品什么人送来的好茶，有人请她盲品，她喝完把好评给了最普通的一款茶，惹来一顿嘲笑不说，还得罪了人。
那时候她就想，这些有钱人过起日子来可真够别扭的。
梁琼放下茶杯，抬眼正视周嘉荣，“周总，您知道我是不会品茶的，您找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周嘉荣始终在微笑着打量她，这时轻声一笑，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才道：“我找你是为了阿文。”
“我跟周秉文分手很久了，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我知道。”周嘉荣轻轻点头，面色黯了一层，“分手只代表关系的结束，不代表感情。阿文这孩子从小性格就执拗，他心里拿定的主意，旁人很难改变，你应该是了解的。”
梁琼沉思片刻，轻道：“是，所以如果您找我是想让我改变他拿定的什么主意，那您就找错人了。”
“不，我没有找错人。”周嘉荣从容摇头，盯着她道，“你可以做到。”
梁琼与他静静对视几秒，没来由地笑了，“周总您未免把我看得太重要。”
周嘉荣眼睛里的忧伤却更深了，他摇头叹道：“在阿文那里，你有这个分量。”
梁琼一时沉默，周嘉荣继续道：“小梁，以前的事情究根结底是我们周家亏欠你，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来打扰你。阿文现在实在太执拗，跟他大伯之间越来越无法相容，把他爷爷奶奶都气病了。”
梁琼不禁问道：“他做什么了？”
周嘉荣叹气道：“本来家丑不外扬，但在你面前也算不得外扬了。前段时间他大伯给公司造成了一些损失，他就想借机把他大伯手里的权力都收走，他爷爷不同意。没有他大伯就没有周家的今天，老爷子是不忍心的。这事之后，他们伯侄俩三天两头不对付，家里没安宁过，最近他是彻底把他大伯架空了，他大伯找老爷子闹分家，老爷子一天气晕三回，我实在是没办法，想请你出面劝劝他，对他大伯别那么较真，毕竟都是一家人，何苦互相为难，你说是不是，小梁？”
原以为会是多大的事，听下来无非老调重弹，只不过以前是周嘉宁处处跟周秉文“较真”，现在反过来罢了。
梁琼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她而言，家人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但周家的“家人”却是她所难以理解的。
以前她年轻，每每听到周秉文说起周家的事都会义愤填膺，“你们家人也太过分了吧，他们一点都不顾你的想法吗！”
但后来，周秉文的隐忍克制让她渐渐明白，过分的家人也是“家人”，血缘绑定的关系是注定无从逃离的。
这也是她最终下定决心离开的原因。
不为他的“家人”所接受，最难受的人不是她，而是周秉文。
若换个普通人家，她当初大概会想尽办法把他“拐”走一起“私奔”。
但周家不是普通人家，周秉文不是普通人。
“周总，很抱歉，无论周秉文是不是真的会听我的劝，我都不能帮您这个忙。”
当年没能陪他一起努力争取走下去，现在至少不应该走到他奋力抗争的对面。
周家一家子糊涂蛋，她不是，周秉文早该站起来自己做主了。
“你是记恨我们拆散你们吗？”
梁琼不由笑了，“记恨有用吗？”
周嘉荣陷入沉默，好一阵，就在梁琼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周嘉荣再度开口了，“当初拆散你们我也是迫不得已，阿文从小就是按周家继承人来培养的，老爷子对他寄予厚望，早就为他安排好了一切……说到底，你们不合适，执意在一起，对你恐怕并不是件好事。”
梁琼依然保持着微笑，“可能您说得对，周秉文做什么都要听你们的安排，我要还一直跟他在一起，只怕他会更早把周老爷子气晕，我可不就成你们周家的罪人了。”
周嘉荣没有被她的暗讽激怒，反而满眼慈爱和惋惜，“你们都还太年轻！当年你要是没有及时出国，你可知道你们会面临什么？”
梁琼莫名一悚，周嘉荣叹息道：“无论周家还是孙家，都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彻底断掉。”
沉默过后，梁琼问：“所以当年我出国工作是您出手干涉的结果？”
周嘉荣没否认，“我只是尽我所能将可能的伤害降至最低。”
梁琼久久无言，周嘉荣又道：“既然你不愿出面去劝阿文收手，那我就劝你一句，别再跟阿文私下来往了，他爷爷和大伯现在都拿他没办法，但他们拿你有办法。”
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梁琼不禁脱口骂道：“无耻！周秉文有你们这样的家人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周嘉荣无奈笑了一下，神色变得凄苦。
-
从茶楼出来，梁琼心烦意乱地往停车场走，一道远光灯突然朝她闪了两下，梁琼抬手挡住眼睛，往边上靠了些继续往前走。
远光灯又闪了两下，紧接着响起两声鸣笛。
梁琼停下脚步，放下手仔细辨认对面车里的人。
车上下来一个穿polo衫的男人。
孙安祈。
梁琼只当没看见，抬脚继续朝自己的车走去。
孙安祈快步走过来，“喂，梁琼，老朋友碰见了招呼都不打一个吗？”
梁琼不得不停下来，皮笑肉不笑，“孙总好。”
孙安祈无语一秒，不计较了，“你干嘛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梁琼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失神，她看着孙安祈几分业界精英又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忽然想起他曾说的一句话，不由眼前一亮。
“干嘛，发现我帅了？”孙安祈在她的目光下挺直腰杆装模作样地理着衣领，然而梁琼的问题瞬间让他塌下肩膀。
“你上次问我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国，为什么？你知道？”
“没意思。”孙安祈转身就走，梁琼一个箭步冲过去挡住他的去路，“你知道的，对不对？”
“梁琼。”孙安祈迎着她上前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少见的深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从周秉文的阴影里走出来？”
“你这辈子就只认识一个周秉文吗？”
“你身边就没个正常男人了吗？”
“周秉文一个懦夫就这么值得你为他失魂落魄？”
震怒让梁琼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下一秒，遮挡她视线的男人往后退了开去，嘴里发出一声含糊的“我艹！”
孙安祈连退三四步才勉强没有倒下，单手捂着左脸颊，嘴里连连嘶声。
只一瞬，他身边冒出四个高大的彪形大汉来，其中为首的低头关心地问：“孙总，您还好吗？需要我们处理吗？”
“处理你个头啊，你们要对女人动手吗？”四个彪形大汉顷刻间消失不见。
梁琼紧张的拳头微微松开来，僵硬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孙安祈气笑了，一笑又扯着颧骨痛，龇牙咧嘴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梁琼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才是故意讨打。”
“……”
-
路边夜宵摊旁，一张折叠桌，四样卤菜，一叠花生米，两瓶可乐。
梁琼夹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对对面明显坐立不安的孙安祈道：“我第一次请周秉文吃饭就是吃的路边摊，他有洁癖，但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
孙安祈不屑地哼一声，捏起可乐冰在自己左脸颧骨上，“我是痛的。”
梁琼自顾自吃花生米，孙安祈静静看着她。
许久，她终于放下筷子，拿起可乐跟孙安祈手里的碰了一下，郑重其事道：“周秉文不是懦夫。”
孙安祈嘴角一抽。
梁琼咽下可乐，又拿起筷子，想了想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再为他纠结了。”
“所以，你要考虑……”孙安祈眼睛一亮，身体微微探过来问道。
“所以。”梁琼打断他，“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心里没有疑问了，才能真正都放下。”
孙安祈揭开可乐喝一口，像喝酒一样郁闷。
“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出国是我爸找新铭的人安排的，但我爸说，是周秉文他爸提出来的。据说你出国后，他爸还把他的个人证件都收走了，绝了，周秉文可真够没用的！”
梁琼一记眼刀飞过去，孙安祈无趣地闭了嘴，端起可乐慢悠悠抿着。
“你们当初找了新铭的谁？”
“你们老板，一把手，夏董事长，至于他安排的谁，我就不知道了。”
梁琼陷入思索，何永昭肯定是不知情的，不然她不会在第一次开完会后质问她跟周秉文什么关系，但于立平和当时海外事业部总监郑杰大概率是知道的。
原本她就没有可能去巴西，因为从进公司起她负责对接的都是东南亚板块的业务，最后却偏偏选中了她。
本以为真的是因为自己更优秀，原来不过是有人想把她弄走。
而于立平让她来负责新曜项目，打的估计也是她和周秉文有旧情的主意。
周秉文今天不会真是为了她才没有对新铭还价吧？
梁琼猛地灌了一口可乐，心中愤懑。
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复杂了！
孙安祈看她喝可乐喝得气势汹汹，几度欲言又止，梁琼瞥他一眼，“有话就说。”
“说就说。”孙安祈也喝一口可乐，“之前不是说他要联姻，他家老爷子人都给他选好了吗？”
“嗯，他选了哪个？”
孙安祈不屑地啧了声，“他谁也没选，最后倒是掉进了白家的算计里！要我说周秉文就是没用，白嫣那女人天天往他家跑，跟他妈好得跟亲母女似的，他周秉文要是真对白嫣没想法，就应该管好他妈，现在好了，白嫣干脆住他周家了，他要是不娶，呵呵，又得来一场闹剧。”
梁琼轻嗤了声，林云岫那轴劲，要能听进去周秉文半句话，他日子也能好过点。
“他娶了不就得了？”梁琼想起美术馆里光鲜亮丽的一对，漫不经心道。
“他娶了你怎么办？”孙安祈问得也似漫不经心。
“我？”梁琼笑了一下，把手机里章志刚发来的消息递过去晃了晃，“我已经有了更年轻更帅气的弟弟。他爱娶谁娶谁，跟我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