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微微偏过头，眼中仍是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情绪：“栖娥的事情是个误会，是我的冲动。可是重明，我如今既然收回她，不就是在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吗，你也应当如此，既然已经与妖有接触，就应弥补过错，改正错误。”

重明上前一步，态度强势：“昭宁，在你眼中，难道只要是妖魔就是错，只要修成天神就是对吗？你可否下界去看看，多少人成为妖魔是走投无路，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后无可奈何，是被地头豪强欺压居无定所后无法还手，他们中很多人只是想谋个出路，他们又有多少人曾蓄意谋害过他人！昭宁，善恶对错，不在妖魔之分，而在人心。”

昭宁眼中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些道理，我是最欣慰的，不过，巫衔华如今既然已经娶妻，你就不能再缠着他了，还是早些回到天界，继承圣女之位为妙。”

重明像是略过了她的话，答非所问：“昭宁，我知你心中所想，我虽然不知他为何那日偏就听到了你我所言，也不敢擅自怀疑你，但是昭宁，我不想一直都活在你的控制和安排之下。”

昭宁看着眼前这个出挑的女子，“你是我的灵兽，你的一举一动，都应在我的掌控和允许之下，况且，你应当支持我，降妖除魔。”

“你私自处罚云褚仙君，违背天帝命令，妄图开战，这是一罪。你擅自剥离心中仇恨怨气，将其凝聚在一半元神中，以百合花为依托，扔下凡间让她自生自灭，不顾生灵安危，这是又一罪。昭宁，你的那些龌龊之事，我都记着呢。”

昭宁眼中笑得愈发灿烂，她对重明的原则，就是从不在她面前发火。

她心中强忍怒意，两指一翻。

重明立刻感觉到自己四肢抽筋断骨之痛。

“昭宁，这才是你的真容罢，在我面前演了几百年，终于忍不了了是吗？”重明强行压下痛意，大声吼道。

昭宁答：“重明，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灵兽，只要我与你血契未断，即便你灵力在高深，只要我想让你灰飞烟灭，就说到做到。”

“好啊，你杀了我，至多也不过是徒增罪名罢了。终有一日圣光照临，你无处遁形！”重明说完，双腿一软，“咚——”跪在地上。

昭宁笑得疯狂，“徒增罪名，我看看谁敢！重明，你是怎么了？是不是魔界里那个废人对你吹了耳旁风，你怎么相信他不信我呢，我做得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我，你怎的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重明被压在地上，心中仍是反抗：“昭宁！”

“重明啊，你听着。”昭宁缓缓走下玉阶，低头俯身看向重明：“我消仇恨怨气，都是为了能够还自身灵根纯净，以便更好提升修为，更上一阶。”

“仇恨怨气本就是天神所不具有的，你不想着如何慈悲渡世，却以歪门捷径来提升修为，颠倒黑白！”重明恶狠狠盯着昭宁。

昭宁对她说什么话都不意外，只是继续道：“我想提升修为，有错吗？既然有捷径，何乐而不为？”

“对了，”昭宁眼中静如死灰，“仙魔本就免不了大战，我只不过希望自己的能够在此次大战中一展抱负，还能够为天界换来安宁，他云褚与妖魔勾结，谗言误天帝，我不过照律处罚了他，又有何错？”

重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你还真是会给自己开脱啊，你分明是想利用仙魔大战独自领兵，好在这上神的身份上再升一阶……昭宁！”

只见火光乍现，昭宁眼前原本下跪的女子此刻竟化成一只身形较大的鸟儿，一动不动。

那是灵兽，是重明的原形。

昭宁看着地上的重明，叹了口气说：“重明，你现在越发口无遮拦了，这样不好，还是让你多反省反省才是。”

她双手从胸口前相绕，一道蓝色光芒顺着她的手臂落下，她指向重明，引过光芒，片刻间，重明消失。

天界南天门，可通人间凡世。人间过魔界，可下幽冥黄泉。黄泉接地府，上有奈何之路，供过往来逝者渡轮回道。

逝者心善人慈，宏德仁厚，允上天庭路，是以好成仙。逝者作恶多端，谋财害命，不得入天庭成神，只经地狱，洗涮污垢，若恶灵煞生，自会成魔。

自然，若不是为了重明，昭宁根本不会来到此地。

孟婆了却她前尘，昭宁才能够安心。

重明恢复了人身，一言不发跟在昭宁身后。

昭宁最终是亲自请来了凤君圣女，说服她，重明纵然心狠，纵然知道昭宁此举是利用了凤君圣女，通过凤君圣女来说服自己，可是重明无可奈何，她不能再违背凤君圣女的意思。

昭宁飞落在奈何前，重明见到了孟婆。

“昭宁上神，重明公主。”孟婆一眼辨认出二人，福身行礼。

“二位光临寒舍 ，可有要事？”孟婆派人上茶，请二人入座。

昭宁回身确认了一眼重明，抬手恭敬道：“确有要事。”

“那在下定当是竭力相助。”

昭宁微微颔首：“最近，雀族凤君圣女年迈，因我这灵兽，重明贵为天界雀族公主，应诏成命，特封新圣女。”

孟婆点头，看向身后的重明，重明避开她的目光，孟婆笑得和蔼：“那还是要恭喜重明公主了。”

“正是因此事，所以才特来求孟婆相助，重明公主前些日子受了伤，心中总是挥之不去，我也担心倘若此事不消，会影响日后成为圣女，难堪重任啊。”昭宁客套。

“何事啊，居然让公主记得这么深刻，可是受到重伤了？”

昭宁眉眼狭长，瞥一眼重明，重明冷眼瞧着她们二人。

她道：“若说大事，倒谈不上，只是她既为我灵兽，我自有教导之职，也是忧心过度，心中总怕重明担不好此任。”

孟婆浅笑回应客套，抬手饮下一口茶，掩袖遮住自己的神情，她听得出来，这昭宁上神话里话外都是告诉自己不该问的别问。

一饮而尽，孟婆故作听不懂的样子：“那上神即可告诫重明公主便是，为何还非得到此风沙之地来，难不成是要我来帮助上神教导吗？”

“贵人说笑了。”昭宁笑得几分尴尬，换了口气，“只求能够相助此忙，来日我再告诉您缘由。”

孟婆见套不出话，也就不再深问，她一步一步轻轻走下台阶，到重明面前，重明连忙起身。

“在下且问公主一句，公主可甘愿相忘？”

重明思绪突然停止。

公主可甘愿相忘？

重明迟迟没有回话。

“重明？回贵人话啊，傻站着干什么呢？”昭宁见重明呆呆站着，在一旁好心提醒。

这句话，重明知道，不是提醒。

是命令，是一个不需要她思考的，有答案的命令。

重明朱唇轻启，一字一句道：“甘、愿。”

不甘。

伴随而来的是心中的一万次回答。

两个字，好像是喉咙沙哑，难以说出一般。

她的眼中含着热烈汹涌的泪水。

但她不敢当着昭宁再哭出来，她不想让昭宁洋洋自得。

孟婆好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又问：“你可知，忘了一些事，忘了一些人，你的选择，会与现在大不相同，你可愿接受？”

重明甚至不敢眨眼，她深吸一口气，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顿了顿，她才回答：“我愿。”

孟婆又道：“即便，你最终还是希望想起，也无力回天，你，可愿接受？”

昭宁在一旁闲饮着茶，听着重明的话。

她心中胸有成竹，一边是自己，一边是凤君圣女的嘱咐，她无论如何都得答应。

重明脑海中又回响起凤君圣女那句话：“你是天界雀族的公主，你法术高明，只有你能够成为下一个圣女！你若不担此重任，我怎么放心把雀族交到别人手上！”

又是昭宁那句话：“仙魔终究不同路，你既然要袭圣女之位，就必须要与妖魔势不两立，你若是心中还记挂他，日后怎么统领雀族，怎么代天界与其开战？”

最终，停留在那一幕，是巫衔华。

这么久了，她都快要忘记巫衔华对自己好的那些点滴了。

她只清楚的记得那句话：

“公主，我们前尘往事已过，莫要再纠缠在下了，被旁人传出去，会毁了公主清誉。”

她迎上眼前人的目光，道：“我愿。”

孟婆微微垂眸，瞥了眼旁边的昭宁。

昭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面上挂着一丝浅笑。

孟婆回过眼，叹了口气，道：“烦请公主，闭上眼。”

重明阖眸，两行晶莹的眼泪从面颊滑落。

孟婆一指微屈，双手举起，灵力运转，缓缓合掌，灵力像是聚在眉梢。她一手剑指，灵力凝聚，重明感受到灵力涌入，从心口蔓延到额头。

灵力化作一道霞光，在重明心口萦绕，缓缓吸收，引回孟婆指尖。那灵力越来越多，散发出青色般的雾气，将重明缓缓托入半空，重明感受不到痛意，也感受不到回忆。

霞光逐渐明亮起来，却紧紧缠绕在重明周身，任凭孟婆如何加固都难以割舍。她见忘情解忆之法入石沉大海，立刻收手，从眉目间引出一道更为强大的光芒，将其聚在手间，双手齐齐向重明张开。那一瞬，光芒冲破大殿，向奈何以外的地方延伸成一道极盛的弧线，天空中仿佛看到一道羽雀光芒，那羽雀长嘶一声，直入云霄，腾飞而去。

半晌，光芒既落，孟婆收回手，重明好似沉沉睡了过去，缓缓跌落在地，一旁昭宁见状，赶忙起身扶着她。

昭宁眼中很是心疼：“可是都好了？”

孟婆转身，双手拘于身前，回身上阶，“你想让她忘的，她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