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天界也难有人知，这剔骨为凡之罪尤其痛苦。

云褚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每一道刑法落在自己身上时，皆如同利刃透过皮肉后直穿入骨髓一般生疼，虽然身上看不到一点伤痕，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每一道光落下，自己便清楚的感觉到毫无防备的痛苦钻心，以及灵力如游水般从指尖和腰间散开，几千年修为付之东流。

越是修为高强的仙，在这剔骨之刑中的刑法就越是更痛苦，时间更长，这些，都是云褚在行刑时才明白的。

道道刑落神俱灭，长流苦血失我仙。

云褚感受得到从嘴角流出的鲜血，过度失血，他几乎昏厥，快要没命。

昭宁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既然要为凡，那就要尽废修为，最好是连灵根都不复存在。

渐渐地他发觉，耳边的声音逐渐远离，自己仿佛是在平稳下坠，连痛觉都不显得那么敏感。实则他正在疾速坠入凡间，脱着凡人的身躯，重重摔在地面。

此后，一直进入无尽的黑暗。

直到自己再次苏醒。

栖娥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壶酒，她真当是听故事一般听着。

云敬嵘自嘲轻笑一声：“下凡后，便不巧遇到了你。”

栖娥见怪不怪，非但如此，还发现了另一重要之处：“你说天界这些鼠狗之辈，要与我魔界开战？我得尽早准备。”

云敬嵘却摇摇头，“不会的，她不过是拿我泄愤，她心中自然清楚天帝的命令，不会擅自行动。”

栖娥细细将酒斟进酒盏，琼浆绵长，酒香四溢，入口淳绵，如痴如醉，一双凤目留恋，辗转在云敬嵘眼前。

“那如此说来，你一早便认识重明公主了，还让我一个不知情的引荐什么啊。”栖娥略略不满。

云敬嵘眼底透出一丝笑意，转而又顿了顿说：“既然如此，你不会因为我还需修仙的身份来疏远我吗？我们……不是同路人。”

栖娥奇怪皱眉道：“为何这般想，分明是那天界那个不知好歹的昭宁污蔑了你，你又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既然知道我并未滥杀无辜，能够与我说明这么多，我自然也不会因一个身份就疏远你，况且，你现在也不是仙啊。”

云敬嵘仍不做应答，神情中含着千丝万缕复杂的情绪，好像是透过千重纱帐般看着她。

“就算你我终有一日要战，那又如何？大不了同生共死，我都不害怕你怕甚。”栖娥脸庞淡淡晕起，倒是意识还清醒，笑起来明亮亮的，艳唇洁齿，她知道云敬嵘又泛起愁来，许久时日的相处，他即便是面上没有变化，栖娥也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栖娥说完这话，习惯了云敬嵘心中若有心结便绕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她起身，桌上的酒盏随即消失，明月晃进窗中，在新堆的木地板上留下徐徐黑白交错的剪影。栖娥端起手走到窗前，听到云敬嵘的声音：“你一进到蘅霄山便觉得心中火躁，乃是重明所设的结界导致。”

栖娥点点头，忽地似是又想起什么来，转身道：“你不是说重明还是昭宁的灵兽吗？为何要帮你设下结界，该不会是要引昭宁发现你罢，那可了不得，你赶紧搬出这里躲几日。”

云敬嵘奇怪道：“你就那么担心我的安危？”

某人气急败坏道：“你的安危就是我多少年的法力呢，要不为了担心我自己，谁愿意管你这个冰块的死活，又不能哄我开心。”

云敬嵘少见的终于被栖娥引的失笑，“重明的意图，我尚且不知，但总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眼下我倒觉得，其实魔界不乏是个最好的地方，我不怕死，但必须不能让昭宁胡作非为。”

栖娥感慨道：“不如让他们打下来呢，我就让他们看看，想无端生事，还想先下手为强，天底下还没有此番道理！”

“对了，”栖娥饶有趣味道：“你在天界也并非如今这般孤言寡语的，还是如平常多说说话也好啊。”

云敬嵘又不应。

栖娥不强求他，潇洒自在地走了，房中空荡荡，只剩云敬嵘一人。

往事浮现，那花妖的样子就如画一般映在他心中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见过你的。

在魔族地界，居然也有这般烂漫的花。

孽泉水畔，那时在你旁边的，应当就是巫衔华了，不过你倒没有多看我一眼。

只是没想到这次见面，你已然是魔界尊上，我曾怀疑是否是错认了，现下想来也不会。

即便是容貌变化了，性子还似是那样的。

时间总是流失的快，十月落叶，非但天气渐凉，就连重明走之前布下的阵法结界，也消失了。

云敬嵘在内修功力时，已隐约间察觉到了有不同凡人妖魔的气息，他便做好了被昭宁发现的准备，重明的结界法力高强，连他为仙时都难以抵抗，更谈不上魔界有人能破此阵法。只有天界派人，并且还是熟悉重明法力的人。

那日暗中随栖娥进来的弟子，明摆着就是要提醒自己莫要与妖魔再有纠缠，可偏第二日那弟子受罚后便销声匿迹，像是从蘅霄山蒸发了一般。

重明结界已破，云敬嵘纹丝不动。

他在等，等昭宁还能够亲自来找他。

很显然，昭宁不相信自己，她在蘅霄山门外，高声道：“本上神乃天界昭宁上神，现请你门蘅霄掌门亲自出来，我们之间有些私事，需要解决。”

栖娥在蘅霄山中，自然更明显能够感受到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不等人来通报，先行一步找到云敬嵘，心中七上八下，几乎要跑起来。

嘭一声推开门，栖娥语气焦急，紧锁着眉，上气不接下气道：“云敬嵘……你可知你那天界……有人闯进来了，我们……我先带你逃！”栖娥看云敬嵘仍是坐着，便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外面进来人道：“掌门，山门外有位上神，说要有私事与……”他说着，睨着看了旁边站着的花妖一眼。

“继续说。”云敬嵘打断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栖娥双臂交叉，面上神色越发不悦。

“说有私事与掌门相商，还请掌门务必亲自见她。”

“你退下吧。”

栖娥待那弟子出了门，便复焦急起来，眼神中更是五味杂陈：“该不会真是那个什么上神罢，她正好来了，也好，我去见她，你赶快先出去躲躲。这里毕竟是我们魔界的地界，她就算再胆大，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云敬嵘起身，直面栖娥：“此事与你无关，昭宁找我，我自有说法，不可将你牵扯进来，赶紧离开这里。”

说罢，一阵轻风飘过，他已不见了踪影。

“那我总要在乎你的生死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法力怎么办！”栖娥向着门外喊。

“蘅霄掌门，本上神还以为你修为尽废，成为一个废人之后，不敢见我呢。”昭宁见云褚被贬入凡间还能这么好端端的来见她，心中顿然升起一团怒火。

“多谢上神牵挂，已经好多了。”云敬嵘微微垂眸，连昭宁一眼都不愿多看。

昭宁听到云褚在自己面前一无往日的傲慢，只得叫自己上神，面上虽无变化，心中简直乐的停不下来。云褚，这就是不听本上神意见的下场，昭宁心中想。

“不请我进去看看吗，你我也是多年好友了。”昭宁抬眼看着那门匾上的字。

云敬嵘不置可否，只站在她面前，不让路。

“啊，这妖魔建成的破木头屋子，还容不得本上神踏足了？”昭宁继续话中带刺。

“昭宁你说话注意分寸！”云敬嵘瞬间发怒。

“干嘛不让她进来，本尊亲自建的，当然要让一些自以为是的小仙来看看。”栖娥未露面，声音从远处飘过来。

昭宁听了，微微扬起下巴，别开云敬嵘走进去。

刚要进门发作，谁知竟一瞬间飞来横祸，两只野鸭子从天上掉下，把昭宁砸的正准。

“谁在作怪！”昭宁气急败坏，立刻伸出二指向野鸭掉下来的方向施法。

结果是毫无回应。

却远远的又有声音飘过来：“呀，真是抱歉了，我们凡人住的破木头屋子就是这样，家禽众多的。”

云敬嵘听了，默不作声，微微勾起唇角，野鸭怎的就是家禽了。

昭宁生气，甩袖回头，刚要以云敬嵘泄愤，没想到那听起来是俏皮纯真的女声又道：“怎么就要走啊，本尊还给上神沏了茶的，上神一走，怎么好尽地主之意呢？”

“死妖怪你别得意！”昭宁跺脚，升入半空，疾速向正中殿内飞去，眼看便要施法。

结果硬生生不知被哪里泼来的污水浇灭了。

昭宁一半气急败坏，一半因水的冲力，竟然半途落到地上。

云敬嵘才赶来，慢斯条理提醒道：“昭宁，你这急性子还是应改改才好，我平日就常劝你的。”

“你！”昭宁心上又被云敬嵘点了把怒火，转身便伸手要往云敬嵘身上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鲜红的指甲让人眼看着害怕，那手中环绕着一团暗紫色的火焰，向昭宁烧过来。

昭宁应接不住，竟躲不过那突如其来的火焰，肩膀吃痛，施法的手也瞬间没了力道。

下一秒，竟又有法术传递过来，昭宁看不清那妖魔的面庞，只得立刻躲过攻击，与她交手。

她一边与那妖魔交战，一边喊道：“立刻烧了这仙门！”

身后那些随从们便起手施法。

云敬嵘看到，转身去阻止他们。

昭宁一边在空中退后，一边迎上妖魔的法力，她强烈感觉的到妖魔的法力高强，不是寻常一般妖类，不过……却有一处怪异至极。

那妖魔出手施法的路数，竟然和自己的路数甚为相似。

昭宁不禁心中怀疑，莫不是这妖是云敬嵘按照自己的法术修为打造的？

她一边接招，心中排除自己所承受的攻击之外，提前防住了那妖魔的施法。

果然，下一秒，那妖魔出手与自己心中所想一致。

昭宁疑心更甚，定睛一看，看清了那妖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