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是苏家的长工们住的地方。
苏家经商,没有什么农活,长工自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做些体面的工作,例如守门、驾车、劈柴扫地等。
看马的活还算轻松,每日定点喂食,打扫马厩,一个星期洗一次澡,其他时间都闲着。
一起住的工友们听说他懂医术,都来找他调理,他也很热心,开方按摩拔罐针灸,只要他会的,都能帮上忙,大家都很尊敬他。
直到一个月后,达子突然出现在西院。
只见他拎着酒瓶和下酒菜进屋,本来都已经躺下的伙计们一拥而上,在炕上围一圈喝了起来。
“达子,你终于想起我们啦?”
“就是,这么久不见,跑哪潇洒去了?”
达子坐在人堆里嚼着花生米,悠哉地说:“跟老爷和二少爷去了趟北京。”
“又去苏二老爷家了?”
“对。”
“那肯定又淘回来不少好东西吧。”
“那是,二老爷倒腾古玩可比咱家老爷专业多了,好多玩意我都没见过。”
工头老曲撕下一只鸡腿说:“见着大少爷了?”
“对,这次去就是跟亲家商量婚礼的细节。”
“真好,咱府上又要热闹一番了。”
老曲回过身跟躺在炕头的人说话:“石大夫,别睡了,起来喝口酒。”
石怀仁背对着大家,抬起手挥了挥表示拒绝。
达子冷笑一声说:“人家在南院住了那么久,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肯定看不上我这点塞牙缝的东西。”
石怀仁听闻此话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达子。
其他人这才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都不敢说话了。
老曲举起酒杯一口干了,抹了一下嘴说:“好了,时候不早了,赶紧收了,都去睡觉。”
从那之后,大家对石怀仁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毕竟达子背后有二少爷撑腰,谁也不想因为站错队而丢了饭碗。
某天石怀仁去库房拿东西,听见里面有人哭着哀求,他不敢贸然进去,只好躲在远处等人出来。
“达子哥,别打了,我求你了。”
“三顺,我平时待你好不好?”
“好好。”
“那让你替我办事就这么费劲?”
“不是,达子哥,早上你说让我去买这东西,我一刻也不敢耽误就去了,但是你现在说是干那种事用的,我实在是没那个胆儿啊。”
“又不是杀人,弄死一个畜生你有什么好怕的?”
“不行不行,我手脚笨,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我告诉你,这不是给我办事,是给二爷办事。办好了,重重有赏。办不好,二爷可比我下手狠多了。”
“达子哥,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以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这次都掉链子,你还想指望有下回?做梦吧你。”
哭声吵得石怀仁心烦,推开门进去,就见达子对着地上的三顺连踢带打。
“住手!”
达子回头一看,慢慢地起身,“我说姓石的,怎么哪都有你啊?”
“你以为我愿意看你啊,你们占着地方,耽误我干活了。”
“我看你就是爱管闲事,一副行侠仗义的派头,只不过是喜欢大家都捧着你罢了。”
石怀仁不屑地笑着说:“行侠仗义谈不上,只是看不惯恃强凌弱而已。有能耐,你冲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达子弯下腰夺过三顺手上的东西,翻着白眼往外走,临到门口,回头啐了一口,“呸,虚伪!”
三顺跪着道谢,石怀仁连忙把他扶起来。
“谢谢石大夫,今天要不是你来,我就要被他打死了。”
“我也是碰巧,不过你也是,他打你,你不会跑啊。”
“我能跑到哪儿去,到头来还不是被他抓回来继续打,不,是打的更狠。”
“你去告诉老爷啊。”
“我哪能跟老爷说上话啊,我是太太买来伺候二爷的,但是二爷嫌我太笨,就把我打发西院来打杂。”
“你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他们欺负。”
“还是石大夫厉害,我来了苏家这么久,你是第一个敢跟达子哥叫板的,其他人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不敢?你刚刚不就说了吗?”
“我那是实在没办法啊,比起他让我做的事,我宁愿选择挨揍。”
石怀仁觉得这屋子里有一股刺鼻的药味,四下闻了闻。
“石大夫,你闻什么呢?”
“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
三顺嫌弃地搓着手,“达子哥让我买的药,准是洒出来了。”
“味道这么冲,这药干什么的?”
三顺突然把嘴闭得严严实实,使劲摇摇头。
石怀仁也无意打听,拿上东西就走了。
没过几天,赵妈急匆匆地来找他,说小姐的鹦鹉死了。
他撂下手里的活赶了过去,刚进院就听见小姐的哭声。
赵妈在旁边劝,“小姐,别哭了。”
“赵妈,鹦鹉拿给我看看。”
赵妈从苏晚手里接过鹦鹉递给他的时候,这只巴掌大的小鸟已经全身僵硬,瞳孔扩散。
“唉,今天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小姐跟它聊了半天呢,上午老爷叫我们去北院安排大少爷的婚事,回来之后看它就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
“它一直哆嗦,根本站不住,嘴里还往外吐东西。”
石怀仁走到鸟笼边,又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赵妈,鸟食平时都是谁去买?”
“鸟食都是我自己去买的啊,咋啦,鸟食有问题?”
“还有剩下的吗?”
“有,我去给你拿。”
赵妈取来了剩下的半袋鸟食,石怀仁抓了一把放在鼻子下,皱起了眉头。
“难道真的是鸟食有问题啊?”
“鸟笼里的跟这个味道不一样。”
赵妈也左右闻了闻。
“还真的是!这是咋回事?”
“你们出去的时候锁门了吗?”
“没有,”赵妈这才反应过来,“难道是有人溜进来故意投毒?”
“很有可能。”
“什么人这么缺德啊!”
“还能有谁。”
石怀仁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后悔当时应该逮着三顺问个明白的。
赵妈一拍大腿,“欺人太甚了,我去找老爷。”
“赵妈,别去了。”
沉默半晌的苏晚突然开口。
“小姐,我去找老爷评评理,他们欺负人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还有没有家法了!”
“我爹刚说了,大哥的婚礼非常重要,不能出岔子。他现在肯定忙的团团转,哪有空管这种小事。”
石怀仁也跟着劝,“小姐,这可不是小事,他们今天能溜进来弄死一只鸟,明天就能大摇大摆地进来伤了人。还是得跟老爷说一声。”
苏晚起身,从石怀仁手里将鹦鹉拿过来,“等大哥的婚礼结束了再说吧。”
“小姐你去哪啊?”
“埋了。”
苏家大少爷苏文去年大学毕业后,去北京投奔二叔苏震海,在其帮助下谋了个官职,还娶到了大家闺秀,苏震山觉得脸上有面,婚礼的排场摆的很大,还请了戏班子。
整个苏家仿佛被红墨染了色,大红灯笼连排的亮着,就连南院都挂了彩,红色绒布的地毯从院门铺到街口。
结婚当天,苏震山带着苏文跟前来祝贺的宾客们挨个敬酒,苏晚就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看戏。
“小姐,可找到你了。”赵妈喘着粗气跑过来。
“赵妈,怎么了?”
“我要回南院取东西,钥匙突然找不到了。”
苏晚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晚儿,近来可好啊?”
苏晚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便将钥匙塞给赵妈,交代道:“赵妈你先回吧,我跟二叔聊一会儿。”
赵妈拿着钥匙走了,她乖巧地回答:“二叔,我已经痊愈了。”
“之前你父亲来的时候就说你的病治好了,今儿看着确实是好了很多,下次他再来,你也一起来,我攒了不少字画,等你一起鉴赏呢。”
苏晚露出了笑容,这个家真正关心他的人不多,苏震海算一个,虽然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但是这个二叔记得她喜欢书法,遇到大师的典藏真迹会记得给她留着,虽然基本都被苏智抢去了,她还是对二叔心存感激。
“谢谢二叔惦记,有机会一定去府上看望。”
“白先生从前在北京的时候跟我交情很深,他后来一直跟我夸赞你,说你天泽聪慧,可惜他走得早,看不到你的成就了。”
“是老师过誉了。”
“下次你来,我带你去看看白先生在北京教书的地方。”
“好。”
这时苏震山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太太和一身红袍马褂的大少爷。
“大哥大嫂,恭喜啊。苏文是小辈里最有出息的,如今当了官又娶了一个大家闺秀,真是给咱们苏家争光啊。”
“二弟啊,他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你这个叔叔提携啊。以后他在你身边,你就拿他当亲儿子,哪里做的不好你就替我教训他。”
“这还用大哥提醒吗?我这些侄儿是个顶个的优秀,我无儿无女,早就拿他们当自己的儿子了。”
太太白了旁边的苏晚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而后觉得在苏震海面前不能太失礼,轻咳一声拍了拍苏文说:“儿子,赶紧给你二叔敬杯酒。”
苏文端起酒杯说:“二叔,感谢您对我的关照,以后我一定像孝敬我爹一样孝敬您。”
苏震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笑着说:“好孩子,大喜之日,别在这陪我们了,赶紧进去吧。”
苏文害羞地跟大家告别,往新房走去。
苏震海左右环顾,问道:“大哥,怎么没见苏智?”
苏震山无奈地答道:“接亲回来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也抓不着他的人影,估计是憋着什么坏招等着闹洞房呢吧。”
苏震海看了看苏晚说:“你去找你二哥吧,你们年轻人能玩到一起。”
苏晚正愁不知道如何脱身,听见这话赶紧起身离开。
此刻天色已晚,大红灯笼照得院子里通亮,走在甬道上,北院里闹哄哄的声音传进耳朵,她根本没兴趣,径直回了自己院里。
走到房门前,发现门开着。
苏晚疑惑,走的时候明明记得关了门啊。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借着月光只能看见一个黑影背对着她,半个身子伸进床榻,床铺被掀得乱糟糟。
“什么人?”
那人听到声音猛地站起来,转过身的瞬间,苏晚看到了那人手上拿的东西,正是自己那把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