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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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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晴方好,杨柳醉春烟。

崔惊厄租的小院远离闹市,环境怡人,清幽雅致,临近正午,街坊四邻烟囱里都徐徐飘出烟火香气。

一张不大不小的石桌置于庭外一棵老柳树下,树叶长得刚刚好,足够垂下一片阴凉,又不过分繁茂,挡人眼睛。

谢扶光和朱颜故进来时,一颗寿桃形大花馍正孤傲地陈列在木桌正中。

“今日除了我,还有老人家做寿?”朱颜故特地退出去,又检查了一眼门庭。

往后退这半步,却撞上一人。

“进吧,没走错。”轻尘经过她时,轻轻往里推了她一下,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这个,就是给你准备的。”他指一指大寿桃,而后另一只手将提着的酒置于桌上。

是朱颜故最爱的西风烈。

“你去给我买酒啦?”朱颜故很是高兴,那么妩媚的眉眼,竟散出小女孩的笑意。

她笑吟吟向轻尘的方向跨了一步,轻尘红着耳朵尖避退:“不必谢我,今日一切都是崔师弟主导布置的。”

“哎,少往我脸上贴金啊,”崔惊厄正巧端着汤出来,三两句就把轻尘卖个彻底,“我说怎么半天不见你,原来是去给姑娘买酒了。”

“还有,看见那寿桃没,”崔惊厄还特地跟朱颜故强调,“轻尘亲手给你做的,我师兄有生以来头一遭下厨,祝你万寿无疆呢。”

“万寿?”朱颜故摆摆手,“不用,我跟他——活得一样长就行。”她指着轻尘说。

“哟,那祝姑娘你得偿所愿啊。”轻尘不作声,崔惊厄笑着把话接过来。

他一样样把餐盘托出,在小桌上摆好,他厨艺很好,摆盘也漂亮,好些都是谢扶光没见过的餐食。

她一盘盘巴巴看着,直到崔惊厄说“菜上齐了,咱们开宴”,也没等到她想吃的那红色、正方形、软乎乎的糕点。

大骗子!

幼年那点渴望早已随时间淡去,只是很偶尔才会记起,她原本已没有多惦记吃那糕点,崔惊厄偏煞有介事来个通讯,勾起她的期待又不满足。

落空感让谢扶光很不高兴。

她的坏情绪相当上脸,内心平和时脸都是臭的,遑论这会儿真有怨气。

轻尘和朱颜故都看出她脸色不太好,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各自一头雾水。

好像只有崔惊厄没看出来,还嬉皮笑脸往她跟前凑:“大小姐怎么了?是饭菜不合眼缘?”

今日是朱颜故的生辰,大喜日子,谢扶光努力调整了表情,没看崔惊厄,只默不作声拉开椅子坐下。

崔惊厄被无视了也不恼,还腆颜在谢扶光旁边的位子落座。

轻尘掀开西风烈的盖子,一股浓郁酒香扑鼻,朱颜故吸吸鼻子,满足地一声喟叹:“酒好!人也好!”

轻尘握酒坛的手微抖,好在撑住了没洒,给每人面前的酒碗都添了酒。

正欲举杯,倏然一阵风起,朱颜故抬头,见天际一朵浓云罩来,不知不觉天已转阴。

葵花妖族向来喜阳,厌黑夜,恶阴雨,朱颜故收回视线,没说什么扫兴话,但还是没忍住撇了下嘴。

轻尘瞥见她这表情,捏筷子的食指微动,似在犹疑什么。

崔惊厄替他着急,适时引导:“哎轻尘,你不是说要送朱姑娘个礼物么?”

“现在就送么?”轻尘话对着崔惊厄说,却挑起眼皮看了眼朱颜故,与她亮晶晶的目光对上又很快垂下。

“道长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啊?”朱颜故相当捧场,脸上当即乌云转晴,如花笑靥衬得妆容都没那么冒昧了,“好道长,有礼就早送呗,你送的越早,我欢喜的时间越久啊。”

轻尘遂起身,从屋里取了沓黄色符纸与一盘朱砂,挪开就近的几只盘子,鹰翎笔一挥,灵力倾洒,顷刻间一道符咒已成。

谢扶光与他坐在石桌的两对角,看不太清符上纹路,只隐隐觉得眼熟。

轻尘一口气写了二十余张,直至符纸耗尽才收笔。

他留下其中一张,将剩下的符咒统统递给朱颜故:“这符叫‘日现暝昏’,为我近日新创,你可以把它当作太阳。有了这个,从此便不会再有坏天气了。”

难怪那么熟悉,原是老朋友日现暝昏。

这道符就像现实与幻境的桥梁,将眼前笑盈盈活生生的人与传闻里双双惨死执念难消的孤魂勾连在一起。

谢扶光神色当即一变,呼吸都滞闷起来。

“大小姐。”身侧崔惊厄忽然凑上前,贴在她耳畔低低叫了她一声。

谢扶光有点魂不守舍,愕然转头,一张口,嘴里便是一甜。

掌心跟着一沉,她垂下眼瞧,那里也被他塞了个小碟子,一块块红色、正方形、软乎乎的小糕点憨态可掬,整齐排列其上。

“你当年见到的是这个么?”崔惊厄问。

与此同时,那边轻尘给朱颜故演示日现暝昏符的效用,他催动灵力点燃符咒,一轮圆日正缓缓从石桌升起,悬于枝叶间,金光洒下,为眼前崔惊厄的眉目拢上一层暖色。

“大小姐,”崔惊厄指着她手中的山楂糕,“它说,把甜送你,祝你快乐。”

谢扶光喉咙下意识动了下,耳畔朱颜故欢喜的笑声变得缥缈,融入淡去的背景。

谢扶光看着崔惊厄,神识在这一瞬溜了个号。

她想起谢白扇。

谢白扇多次告诫她,做聪明人,行聪明事,任何事都要反复考量其投入与收获,以此来衡量它的价值与究竟要不要做。禁忌冲动情绪,切勿贪一时欢愉。

谢扶光由衷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了。

她鬼迷心窍,鬼使神差。

就为这么个瞬间,她想把崔惊厄整个人留住。

她想,现在这样的距离就很好,让她一转头就能看见他。

那厢朱颜故迎着头顶轻尘送她的太阳,已对大家举起酒碗,嗓音落拓,眉目风流:“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大家千岁!”

“二愿亲朋常健!”

“三愿除尽奸邪,四海升平,挚友长相见!”

四只瓷碗碰撞出少年意气的泠音。

这场春日宴一直持续到月上柳梢,谢扶光从前鲜少饮酒,人菜又爱学人,跟着同样酒量不佳的朱颜故酒入豪肠,几杯下肚,人就倒了。

“两个醉鬼,喝得最多。”轻尘瞥了眼歪歪斜斜的两人,朝崔惊厄无奈道。

崔惊厄已把谢扶光打横抱起,临走朝轻尘笑了一下:“先说好,我只负责我们大小……大公主殿下,至于这位朱姑娘,师兄就自便吧。”

崔惊厄说完就往外走。

“你带她去哪?”朱颜故和谢扶光不是同一种醉法,她醉得相对奔放,手上与按住酒坛不给她的轻尘博弈,口中还大着舌头关心姐姐的去向。

“寻欢作乐!”崔惊厄很敷衍地撂下一句,人已踏出院门。

“寻欢作乐!好啊!”

“好道长,我们也去寻欢作乐吧,总觉得你好像欠我一场……”木门关闭,身后朱颜故缠轻尘的声音跟着远去。

崔惊厄把谢扶光抱到不远处一条小河畔,水清夜静,周围没有人。

他摸出一早备好的解酒丹药给她喂下。

备药时他很是费了番心思,拿捏着解酒的火候,既不能醉得人事不省,又不宜太清醒。

清晨那通隔空寄音,谢扶光说得含含糊糊,他便知她这些年定然鲜少玩乐,今夜他想补给她。

适当醉些才最好,放纵寻欢,将烦恼琐事都抛下。

崔惊厄把谢扶光靠在一棵粗壮树干,等待她醒转的时间,静静凝睇她的脸。

她睡着时,眉头也是轻蹙着的,流露几许不耐之意。

他下意识伸出两根手指,轻触在她眉心,抚平那道褶皱的同时,脑海中某根丝线兀地一扯。

他家大小姐脾性分明很好,心软又好哄,稍微逗一逗就消了气。

西南那片密林里,卢笑绒说在谢扶光身上闻到了不干净的味道,那么她眉心始终笼着的这丝郁气,会与那不干净的东西有关么?

可若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她父亲谢白扇何等人物,又怎会发现不了?

正想着,他掌心微痒,是谢扶光长睫扫过,蔓开丝丝酥麻。

崔惊厄移开手指,对上谢扶光犹染着三分醉意的目光。

由于崔惊厄精心控制了解酒药的剂量,谢扶光这会儿脑子其实还有点晕,转的也慢。

她盯着崔惊厄那只手,怔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什么。

瞧出是他的右手,她借醉撒疯,当即甩手狠狠打了他一下。

崔惊厄不妨她刚醒来就这么暴力,轻“嘶”一声,捂着手臂心有戚戚:之前总听说有些男人酗酒后会揍婆娘,大小姐醉了酒竟也是这种症状?

“我讨厌你的右手。”谢扶光闷闷道。

崔惊厄不知道这只命运多舛的手哪点碍了大小姐尊贵的眼,但她是醉鬼,他不与她计较。

“好好好,我拿开……哎你,讲不讲理?”

他要把右手收回,谢扶光又不许了,她扯过他的右手,抱在怀里,仰起脸来问他:“等你找到那个与你牵姻缘线的姑娘,还会像现在一样跟在我身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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