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十年，隆冬。

长安城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

皇宫内红梅盛放，红梅覆雪，雪落无声，琉璃白瓦，雕梁画栋的凤鸾宫中碳火烧的正浓，一侧的梅花纹三足玉炉，暖烟流淌，焚香幽雅。

烬揽月站在宫殿中央，她身着华服，万缕青丝梳成复杂繁重的发髻，满头珠翠，雍容华贵。

“放肆，烬揽月，是朕太过纵容你了。”愤怒的咆哮入耳。

“一个宫女死就死了，也值得你这样跟朕大呼小叫。”

烬揽月被繁重的发冠压的有些头疼，闻声抬眼看着眼前人，一袭黑衣，柔滑的锦缎上用丝线绣着五爪金龙，鸦色的长发竖起头，戴着冠冕，系着黑色的冠绳，冠顶的镶嵌白玉，珠帘流苏垂落两侧，剑眉斜飞入鬓，眼尾的两颗痣生生增添了凉薄之感。

“季阳？”烬揽月淡漠出声。

冷淡的声音让正在气头上的季阳微愣，以往揽月总归是个温柔知心的人儿，断然不会是这种语气，更不会无视君臣之礼，直呼自己名讳。

烬揽月确定自己穿书了，那是在帮爷爷搬家时从杂物里掉出来的一本旧书，只是看到书里的主角与自己同名，随意翻完了这本旧书，结局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男女主共治天下。

看来自己来到了故事的尾声，作者无法执笔着墨的地方。

“啊——，死人了！”

一阵刺耳的女声响起，烬揽月不耐烦的看过去，只见一女子娉婷而来，一身白衣，身披狐裘，肤若白雪，眉心一点朱砂痣，尽显妩媚。

“季阳，怎么会有人死了？好可怕。”女子踏进宫殿，扑到季阳怀里，声音柔软无骨，带过一丝幽香，眼神挑衅的望着烬揽月。

季阳伸手安抚怀中人儿，柔声道：“蓉儿，别怕。”

烬揽月没赏给这对男女一个眼神，眼睛定定的看着宫殿外雪地上死去的姑娘，寒雪覆身，血色浸染成那一抹扎眼的红。

姑娘背上扎着几只箭羽，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记忆里那个男人头破血流的的样子和自己拿着砖头缩在角落的自己再次出现，头隐隐作痛，烬揽月呢喃：“爷爷说，这是不善良。”

烬揽月父母双亡，性格孤僻，生活在孤儿院，少时，别人说她是天才，成年，却说她是疯子，让她进行精神治疗。

出院时，烬揽月看到了从小就看望自己的爷爷，她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告诉她善与恶，人应该怎么做。

似是察觉到烬揽月的不对劲，季阳推开怀中的娇儿，快步上前，扶住烬揽月的肩：“揽月，可有不适”？

爷爷说，好好生活，要演。

烬揽月回忆小说原女主对待男主时的娇憨柔情。

对季阳一笑：“陛下，昨个夜里北风吹的紧，妾感觉身上愈发寒冷，若陛下……”

烬揽月话未尽，被一旁的白衣女子打断，声音好听若银铃：“烬揽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身为女子，该当独立，你好歹也是个女将军，不要什么事都缠着季阳。”

烬揽月闭了闭狭长的眉眼，一段不属于这本书的剧情传入脑海。

眼前这原是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来这里和自己为个男人争风吃醋，带着无事可干的愚蠢。

嗯，要演。

烬揽月勾了勾唇，推开季阳，语气嘲弄：“本宫的事，岂是你一个宫女可以置喙的。”

没名没份的不就是个宫女吗？

作为新时代女性，孙雅蓉最忌讳别人叫她宫女，丫鬟，脸都气绿了。

“季阳，我来这里是和你谈恋爱的，不是来这里受气的。”她咬牙，瞪着季阳，眼睛微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无端端生出一副美人动怒的风情。

孙雅蓉跑出宫殿，季阳眼中的急切被烬揽月尽收眼底，哼，小说结局后也不过如此。

“揽月，我去看看蓉儿，她性子急，别出了什么事？”季阳道。

“陛下，慢走。”

偌大的宫殿只剩烬揽月，她指尖沾血，摊开手心，缺了一根小指的右手上是一个小巧的蚕丝绒花发钗，两只白绿茉莉小花粘上了几滴鲜红，是死在雪地上那姑娘的。

姑娘开朗的性子，在凤鸾宫当差，是宫里的掌事姑姑，一张圆脸，看谁都是笑眯眯和善样子，能干又机灵，原主烬揽月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姑娘本该不必死，奈何孙雅蓉缠着季阳在凤鸾宫前教她射箭，不知是有意无意，误杀了那个笑起来有个梨涡，叫小星的姑娘。

帝后第一次争吵的根源在于死去的小星。

这是女主第一视角的记忆，要真是为了恶心自己，何必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其中辛秘暂未知晓。

烬揽月坐回贵妃榻，把玩着这根发叉，低声道：“爷爷说，要善良。”

“来人。”

一个宫女低头进来：“娘娘。”

“厚葬。”烬揽月简言意赅。

宫女自然知道说的是谁，慌忙下跪：“请娘娘恕罪，陛下吩咐……星姑姑只能扔进乱葬岗。”

烬揽月神色一冷，声音凉薄：“厚葬。”

宫女神色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宫的话听不懂吗？出了事由本宫顶着，罚不到你们头上。”

“是。”宫女应声退下。

烬揽月靠在贵妃榻上，一派慵懒，执手揽镜，红镜上印出一张并不美艳的容颜，麦色肌肤，是征战沙场，收复山河留下的痕迹。

狭长的丹目，眉目上挑，只有睫毛长的出奇，这是她脸上唯一出彩的地方，擦着桃红的胭脂，说不出的怪异。

烬揽月觉得女主是个顶级恋爱脑，烬家满门忠烈，个个铁骨铮铮，烬家多出将军，世代为百姓守住山河，十万烬家军英魂，血洒沙场，屡屡胜仗，天子恐功高盖主，一杯酒夺了兵权，烬家不为功名利禄，只为万世太平，卸甲归田，身为布衣，依旧心系庙堂，念百姓黎民。

烬家打下的江山，季家却守不住，夏军屡犯，狼烟如云，眼看城门失守，天子不得已屈身请烬将军重回朝堂。

烬将军老来得女，年至乞骸骨，已无法再回战场，膝下尽有一碧玉年华的女儿，烬揽月。

年仅十六的烬揽月，临危受命，身披戎装，历经六年浴血苦战，将气焰嚣张的辽军逼退至千里之外，剿平了许多民变与兵变，随着晋王府冰殿的平定，大盛国以初安。

烬揽月在这期间认识了还是太子男主季阳，两情相悦，情意深浓，许诺烬揽月一生一世一双人。

季阳初登大宝，烬揽月被封为皇后，主动交出兵权，甘愿被禁锢在这华贵偌大的皇宫，本该是沙漠翱翔的鹰，却成为一人的金丝雀，从此军营少了位骁勇善战的将军，皇宫多了位落落大方的皇后。

烬揽月冷笑，自己能力超群，却委身于男人，困于深宫之中。

山河已定，国事昌盛，书本至此结束，书本外的故事仍在继续发生。

夏国为了示好，派使者出使大盛，并为大盛皇帝献上最珍贵的礼物。

礼物便是孙雅蓉，她不是夏国人，一副中原人的长相。

极美的皮囊，季阳没有拒绝，孙雅蓉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又有很多奇妙的点子，逐渐吸引了季阳的目光。

每天嚷嚷着人人平等，却在杀了一个宫女之后，若无其事的找男人来擦屁股。

帝王生性多疑，虽以手握兵权，身边人勾结外贼，谋权篡位屡见不鲜，季阳以通敌叛国之罪灭了烬家满门，许多武将也因莫须有的罪名，有了牢狱之灾。

大盛正式开启重文轻武的时代。

身处深宫的女主并不知道，烬揽月知道，她知道男主不善良。

烬揽月躺在榻上，宫殿沉香袅袅，熏的人昏昏欲睡。

烬揽月被尖锐的声音吵醒，眼底升起愠怒。

“我们家娘娘在休息，孙姑娘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孙姑娘，拜见皇后娘娘应当衣着得体，在正殿拜见，姑娘贸然闯入偏殿，论罪要打二十大板。”月桂是宫里的老姑姑，最遵守礼仪纲常，极度看不惯孙雅蓉。

孙雅蓉披头散发，披着黑色大氅，脖颈处带着淡淡红痕，语气嚣张：“让开，季阳说了让我不用遵守这宫里的规矩，你算个什么东西，一群封建余孽。”

“月桂，让孙姑娘进来吧。”烬揽月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哼。”孙雅蓉哼了一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月桂，你们先下去，我和孙姑娘有事要谈。”

“是，娘娘。”

孙雅蓉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紫藤雕花藤心圆椅上，仰着头，像只高傲的孔雀。

“烬揽月，也不看看你的样子，身体还是个残缺的，拿什么和我争，我本就是来攻略男……季阳的，有你这个女主在这真碍眼。”尖酸刻薄的话语。

烬揽月扫了一眼她的样子，冷漠出声：“看来你成功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委屈你了。”

孙雅蓉脸瞬间通红，本以为这副样子能刺激烬揽月，没想到被对方编排。

“季阳现在不会碰我，他尊重我，他现在睡在我房里，我向往自由，他会陪我游历江山，不像你能老死在宫里，只有我才能让他坐稳皇位，除了会打仗，还会干什么？你懂谋略吗？你知道什么叫推恩令吗？”

烬揽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都带上了看蠢货的怜悯，这穿越女不会知道推恩令吧？

身为大将军，一军统帅，营帐内运筹帷幄于千里，战场上誓死拼杀，哪个不是有勇有谋。

孙雅蓉猛然想到，对方听到“女主”两字，竟不觉得奇怪，难道她也是穿越的，试一试。

孙雅蓉：“奇变偶不变。”

烬揽月：…………

孙雅蓉：“What''s your name?”

烬揽月：…………

孙雅蓉：“宫廷玉液酒。”

烬揽月依旧无动于衷，心想：小说看多了吧？

看到烬揽月没有反应，孙雅蓉放下心，就是嘛，天命之女只有自己。

烬揽月摘下发尖的一根金钗，金钗滚到手心，那手并不漂亮，满是拿枪时留下的老茧。

烬揽月声音淡淡的，薄唇微启，带着一丝危险：“一坨用腻了的垃圾而已，你想要随时拿去，男人，本宫最不屑于争抢。”

话音刚落，执手出簪，金簪稳稳的插在孙雅蓉背后的柱子。

孙雅蓉吓得一抖，神色却是平静，嘴上得理不饶人：“我们走着瞧。”

烬揽月命人拆下自己头上的凤冠，洗净脸上的胭脂，褪一下繁重的宫裙。

素面的烬揽月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不足两载，打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耗尽了一代女将军的肃杀之气。

烬揽月凭着记忆，翻出尘封于柜中旧时衣物。

烬揽月喜穿红衣，季阳却不喜，她就把红衣锁于柜中。

烬揽月喜欢，她也喜欢。

烬揽月换上红衣，墨发高束，卸下华贵的枷锁，长舒一口气。

既然天下已定，万事昌盛，自己躺平就好了，看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方法。

自己没有替烬揽月报仇的想法，自己不是她，自己只有爷爷。

爷爷说要善良，可百姓也需要振兴太平鼎盛的帝王。

这次争吵似乎气到了季阳，一连几日在未踏足过凤鸾宫，烬揽月乐的清净。

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入夜，极寒，烬揽月屏退宫人，站在宫院中，看雪中红梅盛放，红衣映雪。

长且翘的睫毛上沾上点点雪白，又融化与眉眼，高墙深宫，烬揽月生出想去外面看看的想法，想看看书中的万民皆乐的盛景。

为了表现男主对女主的宠爱，写女主可随意出入皇宫，这不正方便了自己。

隔日辰时，烬揽月换了简单的装束，无人知晓的直接翻墙出了宫。

女主武功并未荒废，烬揽月是个天才，不过几日便很好的消化了女主的武功。

长安雪落满城，长街沸腾，吆喝声，唱曲儿声，叫好声……声浪嘈杂，酒肆人影觥筹，茶楼茶烟升腾，粼粼车马，泱泱盛世繁荣。

这繁荣景象下，几乎全是男子在你来我往，交易谈声。

偶尔见得几女子，也是白纱掩面，步履匆匆。

甚是奇怪，烬揽月心道。

“救命——”

烬揽月耳力极好，微弱的声音也听得清楚，转身走向青石砖的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