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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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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前一后跨出咖啡馆,找到停车的地方,车子是跟队里借的一台老款帕萨特,公冶按下解锁键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他本就穿了警裤,只需换件上衣即可,后座没堆杂物,有套警服,连警帽也甩在那儿,大概是之前出任务,贺开宇临时换装脱这了。

衣服丢得乱七八糟,公冶刚翻出底下的外套,砰一声,车门关上了,邓烟雨坐到了他旁边。

后座空间不大,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干瞪着。邓烟雨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心跳加快,挪了挪屁股:“你干嘛这样看我,我不能进来吗?”

公冶抓着外套,移开视线,眨了眨眼睛:“不是。”说着,就轻轻将毛衣拽过头顶,当着她的面脱掉了。

邓烟雨呆了一刻,旋即扭过头,整张脸涨得通红。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她一边自圆其说一边胡思乱想,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晚,他洗完澡,只在肩上搭了条白毛巾,心不在焉擦着半湿的头发走出浴室。

邓烟雨懊悔地合上眼。

早知道坐前面副驾驶了,这样搞得好像……好像她要看他换衣服一样!

“我、我看你车门开着,以为你邀请我进来……啊不是!”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邓烟雨一着急就口不择言,想解释却越描越黑,加上那个男人跟哑了似的没接她话茬,把本就暧昧的气氛拉至极点。

她羞愧难当,只想逃离这方狭窄的空间,手忙脚乱拉起门把手:“我出去。”

打开车门的刹那,后方伸来一条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他出于本能按住她慌张的手。邓烟雨感觉自己的后背贴到了他的胸膛,眼前一黑。

“我在换衣服,你不要这样。”

“我哪样了,我只是怕你误会!”他声息近在咫尺,邓烟雨脸红得像吃了三斤辣椒,另一只手捂住眼,“你不要光着靠向我!”

“你看清楚我哪里光着了。”

她放下遮挡的手,缩着肩膀半信半疑地转头,公冶规规矩矩穿着衬衫,一颗扣子也没解开。

但彼此的距离太近了,他身上隐约飘出好闻的香气,和平时不同,这味道格外清甜……有奶味……像奶茶。

邓烟雨仔细闻了一下。

带着茉莉花香的奶味,难道他最近奶茶喝多了,身体在排毒?美食家不是不能喝奶吗……

公冶低声说:“先别开门。”

邓烟雨颤着睫毛:“我知道了……”

他换好衣服,开门出去,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车子驶上马路,太阳也跑出来了,邓烟雨按下车窗,让风进来。

庆威凤告诉她,老师刻意提醒了这节课会点名,言下之意是叫旷课的学生抓紧点来上课,别自作聪明。

邓烟雨回了一个大公鸡飞奔而来的表情包,轻叹一声。她脸还红着,风也吹不走那份热气,听见前面也有降车窗的声响,她的视线越过两座中间的茶杯钥匙数据线等零零散散的东西,投向他。

广播在讲老掉牙的笑话,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切换了音乐电台,歌曲欢快的旋律和窗外忙碌的车流穿梭声交织着。明明车内车外都很吵,他们却在这片喧嚣中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平静。

咖啡馆离学校近,开快点要不了几分钟就到了。校门口拉着伸缩门,公冶在外面停了车,陪邓烟雨往校门边上的岗亭走去,一个戴帽子的大叔在他们即将走近时慢慢推开了窗,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这名绿眼警察。

公冶出示警证,和大叔交谈了几句,大叔伸长脖子瞅瞅人,再瞅瞅证,满眼存疑,就差把他的证件抢来咬一口看是不是真的了。

“哎我知道,我们学校上月才发的通知……”大叔笑纹有点深,说了这句也没个下文。换做普通警察,他晓了缘由自然不会阻拦,但歌财大不久前刚对公美发放“许可证”,这个月就有人来“实行”,效率未免太快了些。

大叔瞥向后边的女孩,这女孩他认识,似乎是搬离了寝室住在外边,经常进进出出,确实是这里的学生。他点着头招了一下手,算是放行了。

“哪栋楼?”

“就前面,还要走一段路,北面的楼。”

他们朝教学楼的方向快步走去,邓烟雨跟在后面,心里虽然急,但总忍不住仰头看他——

衣服略微紧了点,裹着他的肩背腰身,宽窄得当的完美线条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光是这么一张逆光的背影,她就可以看很久。

看着看着,她目光凝住了,思绪如同插翅飞走一般,彻底不在这里了。

她习惯了他走在前面,替她挡住刺目的光芒,可她慢慢发觉,其实她非常需要太阳照着自己,而他最讨厌的就是暴露在这种强光下。

或许这便是两路人吧,她很擅长释放负面情绪,绝不会内耗自己,大学被霸凌、表白被拒绝、螺蛳粉太难吃,她伤心发泄一阵就能重新振作,相反的,他做不到,他养成了“忍一忍就好”的消极思维定势,把压抑的难过的不好的全塞进自己的小玻璃瓶里,等哪天到了临界点,稍稍一碰便碎了。

从楚知元那里详细听说了他的童年,邓烟雨起初只觉得可怜,如今一下子明白问题出在了何处,他幼时接受的教育太畸形,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个人称赞鼓励过他,顾令萍喜欢养小孩,因为他们有着最容易被污染的年纪,公冶当时再不听话,也被她潜移默化地奴化了,无休无止地为他人“贡献”成为了他活在世上的最大意义,警察这份极具正义感的职业,正好可以弄巧成拙麻痹他不健康的思想,和他卑微的人生观对号入座。

以致于当他真心去喜欢一个人,也要反思自己够不够格,要顾虑重重地判断自己的举动是否会伤到她,交往是否会对她产生不利因素。

他不该活得那么小心翼翼,连最爱的小提琴也不多碰,家里都不放一把,他生怕自己有了别的想法,想离开公安,想去过自己真正热爱的生活,这在他眼里就是辜负背叛了曾经救过他的熊小滚和朗玉山,面对救命恩人,他被奴化的思想会一遍遍警告他,你得为他们奉献至死。

邓烟雨整片后背发凉,不愿再往下探寻,顾令萍这个女人令她毛骨悚然。

每次一问及顾令萍,楚知元总是闪烁其词,除了害怕,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要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害成这样,他们不该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道眼神,就轻易左右自己的人生。

邓烟雨放慢了脚步,渐渐把距离拉开了,树荫筛出又圆又轻的光斑,在地面与草叶间游来游去,宛如一池破碎的星星划过人们身上。公冶在婆娑的光影之间前行着,碎光不断围绕他流恋他,可他走得太快,没有一颗星星能追上。

是真的讨厌这点光,还是太渴望了,渴望到不敢想象它们会为自己停留?豢养在金笼里的病鹰早已放弃了飞翔,却时刻担忧自己的翅膀退化,又不肯相信自己有冲破囚笼的能力,有去往金光四溅的自由里的那一天。

邓烟雨眼中仅黯然一瞬,便果断迈大步伐,追上了他。这身警服于他而言是很安稳的保护伞,也禁锢了他的一生。

她该怎么帮他?

公冶忽然站住不走了,邓烟雨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他背上。

“小雨,你来带路好吗?”

“啊?”

“这不对吧。”

邓烟雨捂着磕痛的鼻子,一路上她都在出神,这会儿终于看了眼路,他们居然走到操场边上来了。

“教学楼在反方向,你怎么……”

她说不下去了,也想起来了,这家伙路痴,东西南北更分不清,即便画了路线图他也能给你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公冶低头看她揉鼻子,说:“走路也能发呆啊?”

邓烟雨:“我发呆也能走对路。”

公冶:“……”

赶到教学楼,离下课已经不远了,两个人都心如死灰,邓烟雨蹑手蹑脚推开教室后门,台上的女教授正扶着眼镜在喊人名。

邓烟雨听了听,说:“还没到我,我溜进去,要是没问题你就撤吧。”

没等公冶同意,她已经蹭着门缝闪进教室,把身体压到最低,躲在一长排紧凑的椅背后面鬼鬼祟祟地猫腰前进。庆威凤她们坐在后排,瞥见偷偷溜进来的邓烟雨,赶紧小心地招手。

“快啊烟雨……”蔡蔡指着自己身后的座,胜利就在眼前,她伸手想替邓烟雨挡一挡,即将成形的喜悦表情僵住了,“喂你……!”

邓烟雨头发一痛,抬头看见个邪笑的男生,他旁边坐着以前的室友,幸灾乐祸支着下巴看热闹。

不是吧!

“胡老师——”男同学把邓烟雨用力扯起来,“有人整节课没来,知道要点名了就偷溜进来。”

邓烟雨被他扯到过道上狠狠一推,往前踉跄了几步,众人好奇地回头,胡老师也停止了点名,凝视她片刻,沉着脸说:“又是你。”

胡老师的专业课,早前她也迟到过两次,都是忘设闹钟睡过头了,也让胡老师记住了她这个上课不专心,不是睡觉就是发呆的懒惰学生。

周围窃窃私语着,议论声如一圈圈涟漪泛开,邓烟雨硬着头皮,在一片有瑕疵的寂静里穿过整间大教室,来到了讲台下:“老师对不起,我……”

“不用跟我道歉,你既然觉得我的课不重要,大可以不来,我最厌烦屡教不改的人,你缺席我没意见,学分不够毕不了业也与我无关。”

邓烟雨脸皮薄,受不了在众目睽睽下被冷嘲热讽:“我是有原因的。”

“你有什么原因,逃课还有原因?你长着眼睛是摆设吗,不看课表吗?”

胡老师一直不太喜欢邓烟雨,冷眼觑着她支吾半天,说出群里通知没看到的借口,积攒的火气爆发了:“邓烟雨,全班就你把责任推卸给了你们班长,那为什么别人可以赶来,你就要迟到一节课?有些同学也晚来了几分钟,我知晓原由所以不会多说什么,那你呢?”

“又想说睡过头吗?”

胡老师铁着脸,甩上课本。

“我是……因为警察,配合警方调查一起案件来晚了,不是故意……”

“什么?”胡老师皱着眉没听清,眼底多出一分嫌恶,“什么警察,你嘴里到底编了多少瞎话,灯港的人都像你这么不知廉耻吗?”

庆威凤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被蔡蔡摁住了。

胡老师偏头,将松散的发丝撩去耳后,从齿间挤出极轻的一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邓烟雨全身刺痛,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溺在水中,耳畔传来几声模糊而泥泞的讥笑:“老师,这和我是灯港人有什么关系……”

“我们学校以前不止不录取美食家学生,灯港户籍的学生照样一律不收,我也奇怪为何要苛责至此,如今看到你算是明白了,你懒惰成性不思进取无非期末考拿个不及格,在这里撒谎,那就是人品问题了。”

邓烟雨握紧拳头,委屈地说:“我没撒谎。”

“够了,别挡在这了,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不想听你狡辩,也不想和一个品性低劣的灯港人说话。”

欺负她的几个同学会心一笑,心情格外好,胡老师指向门口:“出去,我的课你以后不用再来。”

“……”

“出去!听到没有!”

“老师。”

邓烟雨气得眼眶红了,但最后这声“老师”不是她叫的,也不是教室里哪个不读气氛的学生插了嘴。大家循声望向门口,一名黑衣警察立在那,警帽下压着一双冷淡的绿眼,标志性的国徽、银穗十分冲击眼球。

他叫了三遍,前两遍可能对方骂得太上头,没听到。

“邓烟雨没有逃课,我可以告知情况,麻烦您出来一下。”

在座大部分学生是第一次见到公美,尚未从惊愕中回神,胡老师也舌挢不下,好像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在“禁止美食家出入”的校园。

“另外,”公冶顿了一下,似乎是考虑过后才决定说,“她上课迟到,和她是灯港人没有任何关系,您作为一名教师,理应具备良好的师德,不该对学生使用语言暴力,如果再有过激的言行举止,当众羞辱他人,无论是谁,我都会对其依法上铐。”

教室内噤若寒蝉,扯邓烟雨头发的男同学眼神飘忽,畏缩地吞咽着,胡老师立在至高的讲台上,脸莫名其妙红了一块,像被空气扇了一掌。

没想到他会动用职权为自己反击,邓烟雨大脑一团乱麻,人也怔怔的。

胡老师看一眼邓烟雨,收拢了面上的惊疑,走下讲台跟着警察出去了。门关上的瞬间,教室里如响而应炸开了锅。

有学生贴在窗边观望,但公冶和老师背着身交谈,啥也看不到。

“烟雨,”庆威凤跑到前面,拉住了她,“你还好吗,天呐,不哭不哭,这灭绝师太嘴巴太毒了,一个脏字都没有但就是能骂到人心坎上,好多人都被她骂得有苦难言呢,咱不理她。”

蔡蔡说:“正好趁此机会,让警察给她个教训。”

“对对,”庆威凤说,“怎么回事啊,公冶警官怎么和你在一起?”

“一个案子,我配合调查。”

下课铃响了,大家一窝蜂冲出教室,围聚在廊上,公冶看邓烟雨走来,比较温和地说:“我解释过了,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不要觉得难堪,和老师好好讲清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邓烟雨一愣,再去看胡老师,胡老师脸色不大好,可能是缺个台阶。

“对不起胡老师,是我表述得不到位,让您误会了,对不起!”

“没事,”胡老师摆手,“你是协助警方调查取证,情有可原,但下次不许睡过头不来我的课了。”

邓烟雨像小鸡啄米一个劲点头。

“好了好了都散了,不要挤在走廊上!”胡老师驱赶围过来的学生,有个男同学笑着说:“老师,我们都没见过公美,看一眼不行吗!”

女生们捂着脸轻声尖叫:“救命,是活的公美,太帅了吧,GS啥时候能来我们学校开讲座……”

邓烟雨待在公冶身边,看他们嘻嘻哈哈闹腾,激动地要拿手机拍照,竟有种出来遛狗,因为狗太漂亮了,被一群人围观夸赞的自豪感。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公安美食家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和神话中的龙一般神秘,人们普遍是通过虚拟的网络来认识了解这一特殊警力,现实生活中基本没机会遇到。

就她这颗多灾多难的倒霉蛋,电话簿里不止存了GS总部两个座机号码,连朗院长的手机号都要到了,这下她要找公冶,单位和福利院两头皆可查岗。

她悄悄扬眸观察他,公冶一脸淡漠,思绪根本不在这。

“公冶警官,”庆威凤搂着蔡蔡挤到最前面,“好久不见呀。”

公冶:“好久不见。”

给他贴上“渣男”标签的蔡蔡眼睛愣得发直,见他长成这样,二十多年来坚守“渣男就该天打雷劈”的传统观念也迫不得已动摇了。

他渣也有渣的道理。

“我要走了,后续想起和案情有关的事,找我和庄警官都可以。”

“好的。”

学生们依依不舍散去,总算给公冶清出一条离开的路,他转身之际,冰封般的神容微不可察地一裂。

一个男人从后头走上来,扬开臂膀把邓烟雨拐进自己怀里,邓烟雨闻出蔚蓝的香水味,都不挣扎,那副无语的表情像被臭虫碰了。

“祁宴!”庆威凤一巴掌打在他后脑上,“放开你的猪蹄!小心我向扫黄大队举报!”

“痛死了,庆威凤,你练过铁砂掌吗,”祁宴冲女孩们浪荡一笑,在公冶不悦的注视下放开了麻木不适的邓烟雨,手插兜慢悠悠踱着,“这不影青吗,你咋来学校了,被GS开除了在四处应聘吗?提前说一声,我们这的保安最低标准也要研究生学历,你一个公大毕业的……”

“滚!”不等邓烟雨出手,庆威凤先踹了他一脚,“会不会说人话,考公大多难你知道吗,人家双一流院校,你花钱还进不了,看不起谁呢!”

公冶脸上并未出现愠色,确认邓烟雨安然无恙,道了再见转身离开。祁宴一招防住庆威凤的无影脚,调头跟了上去,大庭广众下居然和警察勾肩搭背地聊开了:“喂,开个玩笑至于吗,别那么一根筋啦……你听得懂我说话吗,我们讲的是一国语言吧?影青?影警官?青哥?Excuse me?”

“我听不懂,你放开我。”公冶不轻不重搡开祁宴,往楼下走。

“影青!”

被他正儿八经一吼,公冶没办法了,驻足楼梯转角的平台,瞧回去,祁宴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轻浮散漫的外表下敛着一股锐气。

“回去告诉你们刑侦支队,炒股见好就收,干活也是一个道理,别天天像张狗皮膏药巴着我。”

公冶面向他:“什么意思,说那么隐晦,我一根筋听不懂。”

祁宴后槽牙咬紧了,抬高下巴,对他恶狠狠一笑:“我再说一遍,摩托是被偷了,碎尸案跟我没一毛钱关系,你们上我家喷那个奇怪的试剂,没检验出血痕,我以为我能自证清白了,结果一看那帮刑警的脸色个顶个的差,怎么,觉着我不是凶手很可惜吗?”

公冶静立着,垂下眼帘。

“管家,保姆,我小姨妈,甚至是完全不认识的我爸的一个朋友,都证实了三月二号晚上那天我在家,我傻逼兮兮在客厅逗狗逗了两个小时,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针对我?”

“不是在针对你。”

“放屁,就因为一辆破车,你们怀疑我怀疑到现在,碍着我爸身份,面上不好查我,私底下把我行踪摸透了,你们条子闲出屎了吗?”

“被监视了?”

“废话啊!合着我前面叨叨了半天你一个字没听进?影青你稍微尊重一下我好不好?!”祁宴瞪了眼左侧的走廊,可能是有人要过来。

公冶正欲开口,楼下上来了几名学生,她们先惊讶地端详公冶,再惊恐地往楼上迈,提心吊胆路过了祁宴身边,赶紧一溜烟跑了。

祁宴明目张胆地堵在口子上,因此这条楼梯无权再有第三人靠近。他把乱了的碎发向后掠,大幅度的动作牵动了胸口的银链,一枚精致简约的纯银相片吊坠晃了出来。

公冶盯着吊坠,眸底情绪不明。

“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这问题问得找不着北,但公冶听懂了,短暂的寂静过后,他说:“有点。”

祁宴沉默了,这声回复在他意料之外。

“你在欺凌邓烟雨,是吗?”

祁宴眉端一紧。

“因为她是灯港来的,你看她不顺眼。”

“嗯,”祁宴笑了,“超级不顺眼,谁叫她是灯港人,她会被霸凌,也是我把她来自灯港的消息散布出去的。”

“那你日子过得不快乐,是活该,少在这里怨天尤人。”公冶说完迈开腿走了。

“她是灯港人的消息确实是我捅出去的,那天我喝醉了,说漏了嘴,绝对没有要找人去欺负她,我不是故意的。”

公冶站住了。

“我以为说过就翻篇了,没人在意,谁知道邓烟雨的室友反应那么激烈,还和傅贤玩到了一块,一起去欺凌她……我是讨厌她,但她在我面前一次也不肯低头,我只是让她给我道歉,她宁可被拖把水泼得浑身湿透……”

“她凭什么给你道歉,”公冶再也压不住火气,“她和二〇七纵火案有一丁点关联吗,就因为她是灯港人?祁宴,这四年来你心智没成长,迁怒人的本事倒没少进步啊。”

“别损我了!我已经够烦的了!”

“谁想损你,”公冶烦躁地侧过了身,“和你的狐朋狗友说,以后不准再欺负邓烟雨,否则等着记过留档吧。”

“哦,你想怎样?我再欺负她,你就要绑了我刀了我吗?”

“你警匪片看多了。”

“……”

“听进去没?”公冶打量着一声不吭的祁宴,眉心郁结,“再让我看到邓烟雨哭,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祁宴明显在生气,嘴唇抖了起来,冷漠地说:“我不会原谅她的。”

公冶恨铁不成钢:“你……”

“要不是那三个灯港人,我哥我姐就不会死,”祁宴攥紧胸口的吊坠,脖子都梗红了,“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无关痛痒,可我永远记得,那三个恶魔在镜头前笑着说‘只烧死了两个,吃席都不够热闹’……影青,如果死的是你的亲人,你能原谅他们吗,从今往后,每当你听到一个人说我来自灯港,都会想起那天的大火,想起最爱的人在火海里哭叫、拍门……你能对着一个灯港人笑脸相迎和她友好相处吗?!你能吗?!”

“她只是在灯港这片土地上生了下来,她又能决定什么?祁宴,你讨厌灯港人不是错,你遭遇了无妄之灾失去了至亲,所以你怨恨灯港人,无法接纳原谅他们,这些都没有错,二〇七纵火案有多惨烈我亲眼见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邓烟雨有多无辜,谁来理解她?”

“拿无辜的人泄愤出气,这和那三个杀人犯有何分别?”

祁宴向后退了一步,阳光染上他悲凉的眼角:“你又懂什么……”

“祁樱当时拍门,不是为了求救,她怕你被浓烟呛得撑不住,她到最后都在喊你的名字。”

“别说了……”祁宴捂住了脸,像被沉痛的巨石压到不得不弯下腰,哽咽的声息从掌缝里流出,“是啊,你说得没错,她凭什么给我道歉……”

“那你呢,你当初干嘛要救我?”

四年前的大火烧了回来,别墅在眼前如碎土坍塌,消防指战员拦不住这名新来的实习特发警,眼看他扑入熊熊烈火,奇迹般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人命,而他自己则被烧得浑身没一块好肉,指骨都露了出来。

美食家最怕烧伤,面积太大会难以复原,公冶感觉那一次自己快死了,朗院长给他戴呼吸机的手抖个不停,急得眼泪都掉了。

“影青,那么近,就在隔壁房间,你为什么,不能再走一步……把我大哥大姐救出来啊……”

“为什么那天……死的不是我。”

公冶深深皱眉,闭上了眼,没过多久,他轻声说:“就算活得再累,也不要去自杀,我不想救你第二次。”

祁宴喉结轻滚,放下手,不出声地望了他好久,然后冷笑了一声。

“不要再任性了,你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上课了,四周极静,公冶转过身,他面前是一条笔直的,向下延伸的路,正等待他踏足。

“影青,我没有杀人。”

“裴远航不是我杀的。”

公冶抬起头,透过栏杆间隙,祁宴整个人浸在一轮日光里:“我绝对不会去杀人。”

庆生照里的裴远航和塑料袋里那堆腐臭的碎肉在脑海里相继闪过。公冶往下走了两步,说:“我知道你不会做。”

祁宴在原地站了站,再看过去时,那里只剩台阶,阳光晒着一角,有数不清的浮尘在那一角里游荡盘旋,闪着微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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