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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大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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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谁,小冶吗?”

金曦语无伦次,叹气道:“小冶没事啦,今早刚和我们换班,我怕他太累叫他回去休息了。你啊,一醒来不是想着爸爸妈妈,反而先找起男人来了,你睡了整整两天,可把我担心死了!”

邓烟雨自动忽略金曦不着调的数落,再三确认:“他伤得更重,比我严重,真的没事?”

“一万个没事!我还能骗你不成?他昨儿守了你一夜呢,”金曦知道邓烟雨想听什么,让她躺好,回忆道,“我和你爸来的时候看见小冶一身血,真要吓昏过去了,我劝他去看医生,他这孩子比你还轴,不肯的,非要等你做完手术,听医生说你情况稳定,这才和朋友回家换衣服去了,对了对了,他那个朋友也是个帅哥呀……”

金曦叭叭叭绕着公冶一顿东拉西扯,虽然废话连篇,但邓烟雨听得入迷,全程都没打断,直到金曦叫了声,说得把医生找来,慌忙跑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邓烟雨一人,她和雪白的天花板面面相对,放空了会儿,歪头去看窗外,恰好起了大风,枯叶在阳光里盘旋,有只很小的鸟一闪而过,向阳光最盛的地方飞去,最后收翅歇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上。

它漆黑的目珠盯着客厅内,电视上正播出早间新闻,卡萨乐园最火的中世纪主题园区烧成废墟,事故现场画面投射在公冶暗蒙蒙的瞳底。

“1月24日早晨7时许,灯港省狮城县卡萨乐园突发大规模爆炸并引发特大火灾,当地消防、应急等相关部门展开救援工作,截至今日已确认有41人遇难……经初步调查,遇难人员均为园区工作者,当时靠近白玛教堂正在进行设施维修……”

楚知元从二楼走下来,准备去厨房冲黑咖啡喝,豆子不慎洒出掉在桌上的哗啦声随着主持人绘声绘色的报道响满一室。

他背对着公冶,问:“都编了些什么瞎话啊?”

“设备缺陷,操作不当,人员违章,卡萨集团首当其冲包揽了一切,通篇报道只字不提美食家。”

楚知元握住磨豆机的手柄,闻言一愣:“只说了这批人遇难,没有公布他们的真实身份?”

“都把他们扯成工作人员了,身份自然也无需挑明。”

“连这也要隐瞒?!”

公冶目光移去窗台上,那边树影与阳光交织得甚好,空无一物。

“大概吧。”

楚知元一言难尽地咋舌,咔咔磨起了咖啡豆:“特别重大火灾啊,烟冒了两天都没散,新闻发布会上县长的脸青成啥样了,当广大市民眼瞎?”

“在不违背客观规律的条件下,浮于表面的托辞总是合理的,我们只需顺应这个社会即可,”公冶说,“你会像小孩一样大喊皇帝没穿衣服吗?”

“呵,”楚知元听笑了,“不敢,当官的都不敢,我们老百姓哪敢呢。不过教堂下面炸出那么大一窟窿,连美食家的祖坟都给轰出来了,实验品烧焦了就当死个员工,那近期失踪的女孩呢,这堆账要如何抹平勾销?”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解决就是解决,卡萨有的是时间闭园整改。”公冶在宛如噪音的研磨声中一笔带过地回答。

“权利好大,你说怎么办吧,就这事一出,别说灯港人心惶惶,估计歌华也要草木皆兵了,你尊敬的领导爸爸们能咽下这口气?”

咔——!比磨豆还刺耳的一记诡异脆响,楚知元幽幽举起断掉的手柄,面不改色静了一秒,继续说:“卡萨集团肯定要倾家荡产搭进去了,而且单单一个卡萨绝对不够,没抓住你这头肥羊,是他们最大的失算。”

“你盼我点好吧,”公冶揉着酸痛的肩颈,回头说,“买个电动的。”

“什么?”

“我说磨豆机,别用手摇了,”公冶看着他,“你拿电钻干嘛?”

“插磨豆机上,钻豆子。”

“……”

本想让楚知元给他也泡一杯,眼下看来不需要了。

楚知元好不容易手磨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成功人士一般往餐吧上优雅一坐,拿起份报纸抖了抖,说:“你不管啦?”

“我管啥啊?”公冶伸了个懒腰,“我没被屠行英逮走已经很好了。”

“哈,你也相信我的猜想了吧,”楚知元尝了一口,苦掉牙了,脸皱成了个猴子,“他……们……要……靠,苦死了……拉你当垫背。”

公冶掏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杯意式咖啡,换成了燕麦奶。

楚知元:“你不要喝吗?”

“我喝甜的。”

“黑咖啡润肠通便啊。”

“谢谢,但我不想一整天坐在马桶上。”

“我没下毒也没加牛奶!你买外面的当心真拉肚子。”

“我换成燕麦奶了。”

“啊对了,”楚知元说,“前面丈母娘打你电话没打通,打我这来了,她说小姑娘醒啦,医生检查过说总体良好,要静养一段时日。”

公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又说:“你认点生吧,满嘴跑火车。”

“干嘛,你不想金阿姨做你的丈母娘吗!”楚知元败絮其中的笑脸从报纸后面露出,“她瞧你身上有伤可紧张你了,还夸我帅嘞,多可爱的阿姨呀。”

公冶没回话,他心脏忽然一阵刺痛。

“嗯?渡莲?”楚知元问,“你怎么了?”

公冶捂着胸口,坐下说:“心脏有点疼……”

听了这话,楚知元脸色剧变,立时放下杯子:“你伤好了吗?”

“差不多快了。”

“差不多?”楚知元皱眉,“就算是烧伤,一天时间也该痊愈了,现在足足两天了,你还没好?”

公冶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同样不解:“可能最近太虚弱了,没问题的,在恢复阶段,过两天就能……”

“你确实太虚弱了,”楚知元打断他,转而从冰箱里拿出一只保鲜盒,走过来放在公冶的面前,态度坚决地说,“把它吃了。”

保鲜盒半透明,映出里面一团粉红色物体。公冶愣道:“这什么?”

“肉,”楚知元一字一句说,“是我们最需要的肉,美食家应该吃的肉。”

公冶看向他。

“放心,合法途径买来的,医院提供的。”

“我不要。”

“你不要吃也得吃,为了这条命,吃一口也行。”

新鲜的肝脏人肉就放在里面,公冶连揭开盖子的勇气也没有。

心理上再拒绝,他也明白,他的身体早饿疯了,有个声音流遍血管哀号着说吃吧,吃一口就一口,只需一口肉,我马上帮你把伤势治愈。

“既然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怪物’,何苦再扮笑脸四处迎合,倒不如轻松当好一头怪物,该发善心的时候发发善心,该露獠牙的时候,就千万别客气。”

“明哲保身天经地义,渡莲,没必要为了别人口中的仁义道德,舍弃你自己生存于世的权利,古洛给了我们合法食肉的途径,不用活得那么憋屈。”

“吃吧。”

公冶内心挣扎了许久,忍着极大的反感,掀开盖子,里面是整齐切块的,有冷藏过的凉意,生肉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屏住呼吸,咬了一块,嚼也不嚼便吞了下去,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产生呕吐的欲望。

滑过喉咙的那种柔软湿润,竟如此平淡无奇,仿佛喝了一口水,并未勾起曾经丑陋黯淡的回忆。

他把这块肉,非常顺利地送进了胃里。

残破不堪的身体隐忍了多年,等待了多年,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先天的渴求战胜了后天的伤害。

太简单了,吃肉太简单了。

“难受就去漱口,饿了就再吃,”楚知元冷静地宽慰,“顺其自然,把它当做再普通不过的一顿减脂餐,这一盒下去,你依然是守法公民,是保卫人民的优秀警察,是三亿人口中爱着这个国家的其中一个,不必谴责自己讨厌自己,休息一下养足精神,调整好状态,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

公冶轻颤着睫毛,睁开眼,目光落在盒子里,这次他没闪躲。

“渡莲,改变是一瞬间的事,接受自己的改变才会比较累。”

“活得开心点吧,多多祝福自己,我们的人生还长着呢。”

临近中午,公冶去了医院。走廊上尤为安静,他来到邓烟雨的病房前,门虚掩着,里面在传出声音。

“你说你前脚刚出格拉海德,后脚又进了人民医院,妈妈要不给你在住院部买个十平方的地吧?”

邓烟雨沮丧地说:“别挖苦我了,谁想三天两头进医院,我也超烦的。”

“不烦不烦,你爸给你煮了山药粥,还炖了蔬菜汤,趁热吃,”金曦移出小桌板,从大毫升的保温瓶里倒出浓稠鲜香的汤粥,“医生建议你现在吃流食,但你胃口比米缸还大啊,我们怕你吃不饱,装了好多。”

“我胃口哪里比米缸大……”

“不是吗?那等小冶回来,我问问小冶,你在他家平常胃口怎么样。”

邓烟雨急了:“不行!”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你这头小猪,把小冶的钱包都吃空了吧!”

“妈妈——”邓烟雨抓不着跳开的金曦,气得挥拳,“你欺负病人——”

公冶听着她们母女俩打闹,嘴角也带起了笑意,却迟迟未进病房。

“影青?”

身后有人叫他,公冶回头,见是邓忠云。

“怎么不进去?”邓忠云朝他温和一笑,说,“我正好有事找你。”

他们在走廊尽头停下,邓忠云略微欠身:“非常感谢你救了小雨。”

公冶受不起长辈这一礼,连忙回以敬意,谦逊道:“这是我们该做的,我也是履行了我的职责。”

即使他出于礼貌低头,视线垂落着,邓忠云依然无法与他平视。

长得好高了。

邓忠云这般心想着,眼底添起一抹柔色,但很快化作苦笑:“其实起初我对公安并不抱有期待,你也见识到了灯港是什么样子,警力不足的情况下,这张法网上还结了数不清的溃痈,以致于我时常会回想当年被南陆侵占的灯港,会思考五十八年前的炮火到底有没有停止过。”

公冶表情一凝。

“我一开始很庆幸,小雨没有生在战火纷乱的时代,后来才发觉,虚伪的和平比战争来得更可怕,被炮火打伤固然痛,但比起皮肉之苦,丛林里的窥视则会像一根针顶在后心,它只是抵着,你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长,也不知道它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才会迫于无奈靠向了你。”

“往后或许会云开雾散,也可能会更加艰难,我希望我的孩子幸福,也希望善良的你幸福,可我好像……永远都和这条路在背道而驰。”

阳光倾斜,照住了邓忠云整个人,公冶怔怔望着他,发不出声息。

“影青,我年轻时,曾做过一个后悔的决定,可如今我想明白了,那是曾经的自己在后悔,我能走到今天,不是一时失误。”

公冶轻喃:“邓叔叔……”

“即便这条路在大多数人眼里错得离谱,我也会走下去,因为于我而言,它值得我不计后果,一往无前,”邓忠云郑重看向他,重新露出笑意,“再次谢谢你救了小雨,感谢歌华公安的辛勤付出,我将一生铭记。”

阳光斜到了病房里,邓烟雨挂完点滴,边吃粥边问金曦:“妈,公冶警官去哪了?”

“一天到晚公冶警官公冶警官……”金曦在挑篮子里的黄金梨,打算等会拿去洗了给女儿削一颗,“你咋不对你老妈这样上心?说,是不是喜欢人家。”

“是。”邓烟雨点头。

没想到女儿这么实诚,金曦呆成了个哑巴,未等开口,邓忠云和公冶就开门进来了。

邓烟雨眼睛一亮,还没叫出声,金曦就抢先问道:“小冶,我女儿平常在你家吃得怎么样呐,胃口好不好,饭舀几碗呀?”

邓烟雨:“……”啊啊啊啊——!

一连串问题呼来脸上,公冶没能消化,看了眼邓烟雨,耿直地回答:“胃口很好,都吃胖七斤了。”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闯祸了。

因为金曦瞪大了眼睛,转过去,欣喜道:“小雨,你吃胖了七斤?!”

邓烟雨脸噌地红了,山药粥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塞得鼓鼓的。

“对不起,”公冶慌神了,立即道歉,“我说错话了,那个……”

“没事没事,”金曦上去拍他肩,“我女儿脾气不好,你别管她!”

邓忠云也安慰了一句,夫妻俩把他当宝贝疙瘩围在中间,邓烟雨看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变好了。

这种感觉……好像新婚生活啊。

“你笑啥呢。”金曦扭头,见女儿一脸痴笑,也跟着笑了。

“我吃完了,”邓烟雨囫囵几口解决了父亲煲了一上午的爱心汤,下床去拉公冶的手,“我们出去散步吧,在病房待得闷。”

公冶给她披上粉色大衣,邓烟雨说:“这衣服哪里找回来的?”

“我寄存在酒吧,前两天去拿回来的。”

邓烟雨一摸口袋,开心道:“手机也在诶。”

她在公冶的陪护下走出病房,走廊上传来他们的闲聊声,夹杂着邓烟雨“我妈这人……我妈这人……”的碎碎抱怨。

金曦和邓忠云站在病房门口。

“哎,这门婚事我答应了,你也表个态。”

“啥婚事,啥表态?”邓忠云认为她在异想天开,“你想哪儿去了?”

“你看你,女儿的终身大事都不上心,但你放心吧,我都问过了,”金曦掰着手指说,“长得帅,个又高,脾气好,有房有车,房子还买在寸土寸金的星湖区,职业是警察,体制内多稳定呀,就是家庭境况可怜了些,父亲因公殉职,母亲也不在身边,他一个人过的。这孩子一看就从小缺爱,以后逢年过节让他上咱们家过年,不挺好?”

“你打住吧,”邓忠云摆手,“小雨那你都还没做建设,就来这套。而且你一向不喜欢美食家,怎么换作影青就愿意了?”

“小雨不用建设,她百分百同意,再说了,我也不是否定所有的美食家,小冶就很好啊,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

“那你还看上我了。”

“谁看上你了!当初是我追的你,但是谁求的婚?谁求的?”

邓忠云目送着公冶和邓烟雨消失在转角口,叹道:“你赢了。”

午后天气晴朗,护士推着坐轮椅的病人在小径上散心,邓烟雨因为头上绑着医用绷带,所以戴了一个很宽松的青蛙毛绒帽子,公冶怕它被风吹掉,想拽下来一点,但他此刻没手可拽——

邓烟雨抓着他的双手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又是被我刺,又是被枪打,一点疤痕也没有哎,好神奇的自愈能力。”

“给你搬台显微镜来看吧?”

“那倒不用。”

邓烟雨的指尖沿着他掌心上移,一大一小两只手贴在了一起。她没来由地说:“假如哪天我惹你生气了,我就算跑到再远的地方躲起来,你也会找到我吧。”

公冶感到意外,与她对视,邓烟雨似乎正等着他这一眼。

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坚韧,有一股要把他阴晦内心看透的力量。

“想什么呢,”他嗓音不受控地哑了,抽走自己的手,若无其事道,“我伤好全了,你对自己上上心吧。”

“我也好了,”邓烟雨叉腰一哼,“厉害吧,子弹都打不死的小强。”

“确实厉害,10.36毫米口径的子弹,还能避过骨头,”公冶越说下去越觉得蹊跷,轻声感慨,“那个狙击手枪法还挺准……”

邓烟雨没听清:“什么?”

公冶欲言又止,默然走了几步,慎重地看向邓烟雨:“那天在教堂楼顶,江邂月有和你说什么吗?”

冷风吹向了他,邓烟雨像是发现了流星,眼中闪了闪,随他一起停住脚步。

“江邂月……”

邓烟雨喃喃低语:“他并没对我说什么,只是……”她想起了那段讨厌的对话,声音哽咽了,“我以为你死了,把你,还有阿澄,夏琳姐都抛下了,只顾着自己逃,你会不会,会不会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你要是不逃,要是真的丧失斗志,我才要绝望。”

“我答应你,以后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会丧失斗志,但是你死在我面前,对我打击真的太大太大了,”邓烟雨说着,眼睛就像开闸的水龙头哗哗往外流泪,哭出了声,“公冶警官,你下次不要死了好不好——”

公冶:“……“

这是什么神奇的话?

“好的我答应你,我下次不死了,绝对不死了,”公冶不忍她再掉泪珠,替她擦着泪,努力安抚她,“阿澄和夏琳都没事。”

邓烟雨眨眼不哭了,吸着鼻涕:“当真?”

“当真,我见到阿澄时他还剩一口气,便带他走了,后来在大楼背面找到了夏琳,她身上全是碎片,人有意识,估计是破窗逃出来的。”

“太好了,那他们在哪家医院,我要去看他们!”

“他们不需要住院。”

“……也是。”

两人走到缠满紫藤萝的长廊下,冬天的紫藤萝只剩些灰褐枝条,杂乱而苍劲地垂着,邓烟雨情绪稳定了,也走累了,找了个暖点的地方坐下,公冶看她大衣没加绒,挡在风口说:“我去拿条厚外套吧。”

“我不冷,太阳照着我呢,”邓烟雨把手指伸进光里,等了一阵,说,“你有想过不做警察吗?”

“嗯?”公冶手插口袋,直白地反问,“换工作?”

“对呀,”邓烟雨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梦,“如果不做警察,你会有其他感兴趣的工作吗,或者有想实现的梦想吗,爱好也可以。”

公冶在她身边坐下来,盯着地面平滑的石块,认真开口道:“我说了你别笑话我。”

邓烟雨听后,一脸严肃:“我保证不笑。”

公冶鼓足勇气,说:“提琴。”

邓烟雨:“啥?”

“我喜欢拉小提琴。”

邓烟雨:“……”

邓烟雨:“哈哈哈哈哈哈?!”

“说好了不笑的!”

“对不起!但是,”她惊喜地掩住嘴,“诶诶诶?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拉小提琴,你会拉小提琴吗?”

“会,”公冶说,“朗院长会拉,他有一间琴房,我来歌华以后他教过我很多乐器,就学会了小提琴,考完大学我抽空便把小提琴的证也考了,当然这证含金量不高,只算点皮毛功夫。”

邓烟雨压根没听见后半句。

抽空考了?!他到底拉得有多好!

“你下次拉给我听!”邓烟雨激动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舞蹈家!所以学过跳舞!下次你拉琴我跳舞好吗?”

公冶:“你跳什么舞?”

邓烟雨:“孔雀舞。”

“……”

“……”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公冶想了想说:“额,好诡异……”

“哪里诡异了?”

“我拉得难听,你跳得难看,那怎么办?”

“那就笑死人啦哈哈哈哈哈!!”邓烟雨想着他在那边忘我地锯木头,自己在这边像只山鸡扑棱翅膀,笑得肩膀的伤口差点裂开。

“小提琴配孔雀舞,你大概是个天才。”公冶夸道。

“我知道我知道……”邓烟雨还在嘎嘎笑,拼命点头承认,“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没事,”公冶说,“我可以为你去练葫芦丝。”

邓烟雨脑补了他吹葫芦丝,完全停不下来了,伏在他肩上笑到打鸣,那银铃般的笑声很快感染了公冶,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廊上坐着个看书的奶奶,听到不远处笑声欢乐,侧头去看,镜片之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丝许慈爱。

“伤口崩开没?”

“没有,不疼。”

十分钟后,他们各自冷静了下来,公冶带她去贩卖机买红豆汤喝,找了一圈并没有,连热可可也没有,唯一的热饮是玉米浓汤。

这台贩卖机比较古老,要用纸币,好在楚知元借给他的外套里有钱,摸出来皱巴巴的,还夹着两张电影票,公冶一瞧电影名,笑了。

邓烟雨站在一旁,对着手哈了口热气,指尖倏地一冰,她仰头去望天空,太阳不知何时收去了云后。

“下雪了。”

小雪花轻而碎,她伸手接了一朵,拿近看时已消融不见。公冶从货道口取出两罐热饮,拉开一罐递给邓烟雨,余光瞥到围墙的栏杆外有个人影,是女人的身影,她静静伫立着,鲜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

公冶脊背猝然发凉,猛抬起头,栏杆外并没有人。

“哇好好喝!”邓烟雨捧着玉米浓汤,“暖暖的好舒服。”

公冶如梦初醒般回神,应了一声。

邓烟雨喝掉半罐,找了个话题:“我把检测仪弄丢了,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我会说清楚。”公冶靠着墙,拉开自己那罐,喝了一口,雪势愈发大了,落在他们眼前,伴随轻微的风声。

“小雨,我明天要回歌华了。”

邓烟雨拿起热饮的手一僵,抬头,失落地说:“这么快?”

“有些情况要和单位汇报。”公冶说完,瞧了瞧她。

邓烟雨眨眼,小声问:“怎么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还有,”他往邓烟雨的微信上发了一串手机号和一个姓名,“这是我朋友的联系方式,他在灯港人脉挺多,往后如果遇到事情,可以给他打电话,他夜猫子,半夜也会接的。”

“啊,就是我妈说的那个帅哥吗,”邓烟雨恶作剧地一笑,“你居然放心我半夜给其他男人打电话?”

公冶眸色沉了沉,思考过后说:“半夜没事别打。”

“为嘛?”

“他人挺好的,我怕你聊了几句真就看上他了。”

“我哪有那么不正经……”邓烟雨按捺着不去逗他,说,“不会的啦。”

公冶有点喝不下玉米浓汤,邓烟雨喜欢这口味,解决完自己的,把他的那罐也拿来喝了。公冶说:“喝完回病房吧,雪大了,你父母要担心的。”

旁边就是扇小门,邓烟雨扔了空罐,推开门往里走,忽觉身后没动静,她转头,疑惑出声:“不回去吗?”

“我要走了,你自己回去吧,帮我和伯父伯母问声好。”

邓烟雨心间有丝慌乱,依依不舍:“不陪我再待会儿吗?”

公冶朝她轻轻一笑,只说:“还会再见面的。”

他立在吹落的大雪前,身上的皮夹克让邓烟雨想起了初遇那晚,他也是穿成这样,逆着刺眼强烈的光,桀骜不驯地站在她前方,仿佛为她阻挡了整个世界的危险磨难。

再舍不得,也得让他走了。

邓烟雨飞快藏好脸上的寂寞,面向他,绽开明媚的笑容:“好的,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还有……”

“公冶警官,新年快乐。”

“嗯,”公冶眼底笑意未散,温柔地说道,“新年快乐。”

他转身离开,向漫天大雪迈去,邓烟雨望着他渐行渐远,层层叠叠的雪花彻底覆去他挺拔的背影。

她低下了头。

身体快好起来,寒假快过去,春天快来,紫露草快快盛开。

让我早一点回歌华,早一点去见他。

早点,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邓烟雨伸手去摸大衣口袋,里面空荡荡的,没有那只公美娃娃。她垂眸,沮丧地轻叹一声,推门往医院里走去。

公冶直到走出医院,才回头,朝邓烟雨住院的大楼遥遥望上一眼,方才的笑意转瞬殆尽,一抹伤痕累累的苦涩从眼底缓慢浮现出来。

雪下下停停,夜里转小,到第二天也没积起来多少,楚知元嚷嚷着要送公冶去机场,被公冶嫌啰嗦,按在了家里。

离起飞不到一个钟头了,公冶抵达机场略晚,在宽敞的大厅里找登机口,一个形色匆忙的男子没看路,和他撞了一下。

“对不起!”男子道了歉正想走,却见对方直接跪倒在地上,“啊?什么情况……”

他惊疑地杵在原地,心想着只是撞了下,这年轻人要干嘛,讹我?!

机票从公冶手中飘落,他撑着地面的手臂隐约发颤,咬牙抑制声音。

痛得想死,心脏快要爆裂了,钻心刺骨的裂痛如海啸袭击着全身。公冶另一只涨出青筋的手紧按胸口,拼尽全力和那名男子说:“我没事……”

“先生,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啊!”男子的惊呼引来了周围目光,“你还好吗?!我扶你去椅子上坐一下吧?”

公冶浑身微微抖着,嘴唇疼得泛白,垂头虚弱地说:“您走吧,我没事。”

男子见他快痛死过去了,脸色差得没了人样,随时要昏倒,哪还管得了他说了什么,和另外一个热心的旅客一块把公冶小心扶起来,带到椅子那坐下。有个人是医生,寻思给他看看,被公冶婉拒了。

“我没关系,谢谢你们。”

隔座的女生特意挪远了点,公冶察觉到了,不愿再给别人添麻烦,强忍着心脏裂成千瓣的剧痛,起身坐到最边上的椅子。过了约十分钟,他胸口反反复复的刺痛逐步得到缓解,可视野仍在摇晃。

我到底怎么了……

公冶记得出门前打了镇血剂,精神状态也很好,身体也不疲倦。

但为什么会心脏痛?难道被江邂月刺穿的伤口并没愈合?

登机的广播响起,公冶必须站起来了。他思绪昏沉,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的飞机,往座位里一倒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回到歌华市。

他打车去了单位。下午四点,GS总部静悄悄的,缺少过年的气氛,公冶路过指挥官办公室发现门开着,熊小滚竟然在。

简繁也在。

“我回来了。”

两位领导循声齐齐望向门口,熊小滚叫道:“影青!”他跑过来,摸了摸公冶的肩膀手臂,神色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打你好几通电话不接,”简贵公子今日穿着并不华丽,面露忧色,“你要把小滚吓坏了。”

“昨天回你信息了……”公冶愣了愣,说,“哦,前面坐飞机睡着了,没看手机。你们干嘛紧张成这样,我这不好端端回来了吗。”

熊孩子。

简繁心里骂道,懒得再操心:“我先走了,有事再说。”

熊小滚送走简繁,从头到脚打量公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灯港出了这么大的事,朗院长和我看了新闻要急死,你手机还关机——”

“手机电池有点摔坏了。”

“行,你没事就好,就怕你……啊不说不说了,”熊小滚长吁一气,临近嘴边的话兜了几圈,试探性地问出来,“邓烟雨好吗?”

“住院了,我没保护好。”

办公室里一片静默。

“对不起,我们卷进了卡萨乐园的爆炸,我把检测仪也弄丢了,邓烟雨受了枪伤,所幸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在医院静养。”

公冶低垂着头,等待上司的训斥,等来的却是一只宽大温厚的手掌,朝他脑袋揉了揉:“你们没事就好,其他都不算问题,细节我之后会找你单独问过,你现在赶紧滚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公冶突然笑了,温热的目光藏在碎发下:“回家的感觉真好。”

熊小滚稀奇地附和:“哦是吗,那你今天要住宿舍吗?朗院长给职工宿舍布置了一番,他说鸡年鸡气象,枕头被子都换成了小鸡图案,床单是鸡蛋图案,墙也刷成了鹅黄色。”

“那我绝对不去住,吸一晚上甲醛,早上醒来还以为自己下蛋了呢,”公冶挥手,“我就来看看你,走了。”

他要离开了——熊小滚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不禁叫道:“阿冶。”

公冶回头。

“额……”熊小滚也没啥特别要说的,“那啥,蒋淮送了我一瓶酒,你不是也爱喝吗,捎回去吧。”

他从办公桌后拿出一袋酒,公冶去看袋子上的标志——

是人头马。

偏偏是人头马。

恐怖的回忆袭上大脑,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教堂残骸顿临眼前,他像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直直盯着前方。

“阿冶?”熊小滚看他表情像见鬼了,心里咯噔一下,“阿冶,你在灯港遇到不好的事了吗,我感觉你回来以后人不大对劲。”

“没有,”公冶接过人头马,扯出一个笑,“我走了,明天我要上班吗?”

“不用,你好好休息。”

公冶带着酒撤了。从单位回家坐地铁最快,但他不想去人多的场合,打了车回去。

家里清冷得连灰尘也不存在,公冶推开落地窗通风,窗帘没拉开。

他把人头马放进柜子里,取出调酒器具摆上餐桌,又翻出一袋未开封的咖啡豆,铺了几颗豆子在垫子上,喷火点燃它们,待释放出白雾香气,他把酒杯倒扣下去进行熏杯。

后续的操作得心应手——加入大冰块,倒伏特加,甘露咖啡,搅拌,淋上半对半奶油,一杯白俄罗斯便做好了。

公冶双臂撑在桌面,凝视着这杯酒,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调它。

淡奶油里含大量乳糖,是美食家不能碰的东西,何况他还兑了纯牛奶。

他埋下头,沉寂了十分之久,最后狠声说道:“出来。”

窗帘那风声微猎。

“我叫你出来,”公冶抬起冷厉的眼,不再掩饰愤怒的情绪,“叶穿林。”

窗帘诡秘拂动,下一刻,一抹人影出现在阳台上,他跨进公冶的家,脚上穿的是黑皮鞋,往上是一整套黑色警服,胸前佩戴着闪耀的紫露草警徽。

他手里抓着一副假面,是镂空的蝴蝶羽翅,紫色的,和警徽上的花朵产生了交相辉映的错觉。

“哟,”叶穿林和公冶打了招呼,绿眼狭长轻挑,柔情无限,“408,几天没见了,你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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