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城那天，已经是七月末了。

没嫁武毅学，华咏姝反倒和孙司令一家有了更深的交集。孙司令的夫人自得知华咏姝是今年的高考生，就催她早点回去准备报考事宜。

华咏章忙着她的画图大业，华咏姝就常常流连在孙家，等到七月底的一日华咏章说：“大姐，你做好准备，我们近日要返回北城。”

华咏姝很不习惯，她不止一次跟华咏章感叹南城实在太宜居了！她来这里不过大半个月，肤色都亮了几个度。

华咏章觉得好笑：“大姐，你说这里宜居，是因为你整天不是在招待所就是在军区大院，或者陪孙太太她们去逛街，就南城这个太阳，出去拔一下午草你就老实了。”

华咏姝这大半个月里已经脱胎换骨了，她为妹妹不跟自己一同出去而感到遗憾：“别说那些扫兴的话，你真该跟我去瞧瞧！开阔开阔眼界！”

容不得华咏姝逃避，华咏章直接把车票放到她面前：“我们该回去了，你要报志愿。”

华咏姝反问：“不止我要报志愿，你不是也要升学吗？”

华咏章叠着衣服，胸有成竹：“我早托班主任帮我报志愿了，考之前就同她说了。”

华咏姝避开她的目光，终于没底气的说：“我可能考得不好。”

华咏章早猜到了，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再复读一年？”

华咏姝抓了一把自己的头皮：“不行，我的年龄已经快比我们的任课老师都大了！”

华咏章也不勉强：“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回去，看看什么情况。”

“我一想到我回去，要面对诸多非议，就恨不得原地消失。”华咏姝自来南城以后，对妹妹异常信赖，许多从前能在心里长成一片森林的烦恼，现在也能抠着指甲对妹妹倾诉出来。

华咏章想了想，前世大姐落榜后是去镇上教书了，原来是她有意避开村里的议论，不过教了没多久就请假去了南城。她一直理解为大姐是落榜加上分手信刺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才杀到南城的。

今生虽然提前了，因因果果却是早就种下的。

华咏姝也知道，回去是必然的，她们走的匆忙，只留下一封家书，还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

前世华咏章倒是知道，因为大女儿和儿子全都考试失利，华长清觉得到处都有人看他笑话，沪城出身又是大学生的金龟婿也没了，他觉得好没脸。

好不容易华咏姝去镇上当老师，又挽回一局。但咏姝请假出走的事后来也暴露了，因为她到了该销假回校的时候，还没个人影，一直联系不上人，学校便做了辞退处理。

同校的女老师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不辞辛苦找到秀水村来，华家这才翻了天，还去派出所报了案。

今生她们留了书信，一切应该还好。

但两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一起去南城，绝对算整个大队的大新闻。

八十年代媒体通讯还不发达，因此一个人若是失踪了，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说不准回去要挨一顿揍，华咏章在哐当哐当的火车上说起这个，华咏姝瑟缩了一下：“哪怎么办？”

绿皮火车的位置不够宽敞，人坐着分外逼仄，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回去的时候华咏姝却觉得格外的不舒服。

本来孙司令出手相助就够让华咏姝感动的了，等到见了孙夫人，她简直受宠若惊了。

孙夫人当场都想认她做干女儿，还是孙司令喊的停，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华咏姝才从孙夫人口中陆陆续续得知了贺襄母亲的事儿。孙司令两口子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又为他生了两个孙子，贺襄是干女儿的孩子，但两家凑不出一个“好”字，实在让孙夫人遗憾。

一见到华咏姝，她就赞不绝口：“像，真像，你还叫咏姝啊？好名字！”

贺襄母亲姓陆，名苏。

一切巧合的仿佛天成。

待听说华家姐妹要回去，孙夫人还给她们俩备了吃的用的。华咏章就不如华咏姝那么像，她们离开前一日，孙夫人才见到华咏姝嘴里总说的妹妹。

她细细打量，半天才说：“你妹妹以后也是个美人儿，要仔细养一养，太瘦了！”

说着她一派慈祥的伸手去握华咏章的手，被她轻轻躲过了，华咏姝立刻推了妹妹一把，解释道：“她从小就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

孙夫人没在意：“回去要是能报考南城这边的学校就最好了，要是来不了也没关系，以后有空常来玩，我可真的舍不得你走。”

火车在路上哐当了一日一夜，天光大亮，绿色的庄稼在轰鸣的汽笛声里越来越熟悉，没那么多山了，也没那么多水了。

华咏姝坐立不安，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到了要不得不面对回归真实的一日了，一日前的南城，遥远的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她回去说起，恐怕都觉得她在吹牛吧？

什么南城军区门口的通天大石柱，什么军区大院家属楼，什么军区附属招待所，什么南城百货大楼……

华咏姝又心生畏惧，但妹妹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般，还没下车就嘱咐她：“别紧张，没那么早回秀水村，下了火车，你陪我去个地方送货，然后我陪你去你们学校那儿，成绩说不定已经下来了，能报考我们就报考了再回家。”

华咏姝捋了一下：“不跟咱爹商量吗？”

“也可以，但是他其实对大学一无所知，最多觉得你要是能当教书就挺好的，估计叫你读师范，你要是问咱妈，她就是觉得现在当老师挺好的，但是她会劝你别当老师，别出省，这样家里忙了你还能回来农忙。除外，没什么别的建议了。”

华咏姝眨眼，又眨眼：“那我如果考的不好……”

“先掌握主动权，看到成绩再说。”华咏章把两个大的惊人的行李从火车底座下拉出来，拖到过道尽头，华咏姝想拦她，发现大家都默契的这个干。

她疑惑不解：“把路都堵死了，一会儿怎么下去？”

边上一个中年男人闻言笑出声，华咏章没接话，把她拉到车厢连接口，一路上也有人跟她们搭话，一说话华咏章就装瞌睡，华咏姝怕吵妹妹睡觉，也没说什么了。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火车到站了，整个车厢基本上没人坐着了，全都一窝蜂往车门口挤，华咏姝这才明白妹妹的意思，好在她们还在前面，一下火车，同车的男士就问要不要帮忙？

华咏姝感激万分，刚要道谢，华咏章已经上前婉拒了：“不用了，我们等人来接。”

两姐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大包行李搬到火车站门口，还有一个小的没拿，华咏章让她在原地看行李，拔腿就回去拿落下的那个。结果一堆等活的车夫涌过来推销，还有问住不住店的，这架势比上次她们坐车时吓人多了，推搡间华咏姝还感到有人摸了她的胸，当即怒吼一声，推搡一顿，又继续。

好在马上就有人了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人群一下子散开了些许，华咏章迅速举着行李过来：“都让开都让开！”

还好华咏章一看不对就求助了火车站里的工作人员，等人群疏散开，华咏姝气的眼泪乱飞，打包的严严实实的行李都被人划开了，里面的东西露出来一些，肯定有人趁乱摸走了。

“这怎么办？”

华咏章已经喊好黄包车了：“问题不大，别哭了，走吧。”

路上华咏姝还是又气又恼，拉车的师傅笑道：“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吧？你穿的那么体面，一看就是条大鱼，有的兄弟是想拉客，有的就是浑水摸鱼，火车站这种地方，就是江湖啊，鱼龙混杂，你们呀，不要露富！”

好在划破的那包行李里露出来的只是点头花布条的，不值什么钱。

华咏姝想起回来前妹妹叫她换上旧衣服，她还不愿意，非要穿上那身白色的确良衬衫，她自己都觉得穿着好看，朝气十足。

到地方后，那师傅还帮她们把东西搬下来，她们俩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搬动的东西，人家轻轻松松的举起来就走。

华咏章付了双倍的钱：“谢谢您。”

那黄包车师傅很满意：“我常在火车站这一代跑，下次有活还叫我，我的车什么都能拉！”

他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华咏姝这才有些后怕：“吓死人了——这是哪儿？”

华咏章忽然板着脸，盯着她看：“大姐，你模样不错，把你卖出去给人当媳妇，应该很好出手，我们姐妹一场，我就把你卖到这家来了，你放心，等你生了孩子就能放你出门了，到时候你想回娘家，也近……”

华咏姝看着华咏章越说越认真，她吞了口口水：“小五，我是你亲姐姐呀……”

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华咏姝似惊弓之鸟，一下子跳开老远，她的白衬衫都被人摸皱巴了，这会儿眼睛红红的，炸着毛。

屋里走出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着一看就不正经的头发，一见到她们，就笑了。

“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货！”

华咏姝大惊失色，在跑还是跑的飞快之间纠结，就听那人又说：“哦，这个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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