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太久，林未晚记不太清季西野以前喊她与现在有什么明显区别，可能太突然，她竟一时有些懵圈，像被人点了穴半天没动弹。
他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时间迟缓得像被禁锢，林未晚脑子还没想清楚如何回应，身体已缓缓转了过去。
她还没从刚才的复杂情绪里走出来，心里五味杂陈，仔细看眼尾红红的，眸子也潮乎乎的。
俩人第一次没有躲避对方的目光，直愣愣望着彼此的眼睛，里面包含的情愫太多，让人看了难过。
林未晚流露的愤懑、谴责夹杂着沉默的难过，刺得季西野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他宁愿林未晚无视他、厌恶他、躲着他，也好过现在看她难受。
有句话他一直想说。
在她来西风巷之前就想。
他从不是磨磨唧唧的人，却还是在林未晚跟前露了怯。
“对……”
季西野嘴唇翕张，一副郑重表情，然而一个字还没完全吐出，就被突然从转角冒出来的小乔打断了。
“季团，小林老师……”小乔干事麻利爽快又风风火火，她手里抄着新打印的演职员表过来寻人，乍一看杵在门口对望的俩人也没什么，待她稳住脚步再细看，恨不得拿手里的东西堵住自己的嘴。
她来的可能真不是时候。
不过好在林未晚清醒得快，微微垂了下眼皮就把刚才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小乔局促不安，看季西野的神色认真虔诚，眼神还小心翼翼，不会是想表白吧？
这，这她真不是故意的。
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幸亏小乔心里素质好，林未晚问她有什么事儿，马上快速流利地回答出口：“小主演们来了，等着你们围读剧本呢。”
“那走吧。”
林未晚说话间又将头上的棒球帽摘了下来，脸色恢复如常，沉静如白月光。
他们来到会议室后，里面七七八八坐了好几个人，林未晚环顾一圈发现都是新演员，没有她认识的前辈。
看她和季西野进来，大家很有礼貌地起身，依次跟他们打招呼。
之后，从男女主角到主要配角，每个人都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林未晚和季西野坐在长桌同一侧，看着对面年轻蓬勃的面容，感觉比人家大不了几岁的自己已略显苍老。
她和季西野同岁，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
他们接触真实的社会都早，季西野十八岁就学会了跟人喝酒拉赞助。他父亲后来身体不太好，剧团演出的大小事务甚至资产抵押都是他去办的。
林未晚离开西风巷的前半年，是剧场最艰难的时候。
剧场作为当地的文化产业，属于半公益性质。当地政府只负责其一半的日常开销，剩下的需要他们演出赚取。
当时环境不好，有两个月，演员们的工资都发不全。
季西野的父亲拿出家里的一处宅院做抵押才渡过难关。
剧团由季家人创建，是几代人心血的延续。
这也是为何季西野资历不算深，大家还是支持季家人当团长的原因。
剧本围读进行得很顺利，小演员们都提前做过功课，两位主角还写了人物小传，对角色的理解也算到位。
林未晚又是讲创作背景又是答疑解惑，很快就有些口干舌燥。
工作人员给大家端来清凉的柠檬水解渴，林未晚垂眸看了眼旁边的玻璃杯，还没说话，就被旁边突然伸过来的手端走了。
长桌对面的小演员们兴致颇高，还在热情高涨地讨论剧情，除了猫在角落操作笔记本办公的小乔，季西野的小动作全都落她眼里了。
从早上开始，她就嗅到了八卦秘闻的味道，季西野兀自端走小林老师的饮料，没一会儿又换了杯橙汁过来，还不动声色地搁在了人手边。
啊！！！
小乔彻底不淡定了。
她的脸虽然始终保持着端正看笔记本屏幕的姿态，眼神却吃尽了屋里所有的瓜。
暗搓搓的，有点甜。
从季西野端走柠檬水，林未晚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她柠檬过敏，不管是生水果，还是果汁，食用了都会呼吸困难。
季西野都记得。
不仅记得，还换了她当年最喜欢的橙汁。
只可惜，她现在更喜欢咖啡。
“小林老师，能出演您的作品、得您亲自指导，我们倍感荣幸。接下来一定不辜负您和季团的信任，努力完成好表演。”
跟林未晚说话的是坐在她对面的小女主，自信明亮的女孩，一举一动都在发光。
“你们应该也看过其他话剧老师的表演，差距肯定是有的，但也不用太有压力。故事里的主角是大学生，你们的优势在于年轻灵动，更容易共情。可能表演方式不够成熟细腻，但‘纯真’同样能打动人。”
林未晚来之前已经看过几位小演员的影像资料，不得不说，季西野选人的眼光一绝。
《山寺桃花》之前的主演是近期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都有响当当的代表作。
但林未晚从不认为有绝对完美的表演，也包括写作，最多也是白璧微瑕。
“团里通知我演男主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相信，兴奋得三天没睡着觉。”小男主性格也很开朗，眉目清明，率真洒脱，满身都是少年人的不拘小节，
“我一直以为男主会是季团，之前看小说的时候，还直接带入了季团的脸，感觉他们适配度好高啊！”
小男主说着无意，可落在大家耳朵里全部变成了有心人。
尤其是小乔，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她好像捕获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林未晚正在喝橙汁，听了这种大胆发言，差点把嘴里的橙汁喷了。
不是，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口无遮拦吗？
啊？
小女主拿手肘撞了下小男主的胳膊，要他赶紧闭嘴。
很多作者都特别忌讳有真人代餐。
小男主不懂这些，满脸惶惑。
林未晚莫名心燥，忍不住侧目看旁边提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的季某人。
他坐在临窗的位置，坐姿端挺，阳光扑了满身，提笔的手骨节分明，如陶如瓷，看起来很温暖。
林未晚不好明目张胆地审视他，但总感觉他好像在笑。
咳咳。
她拿手背蹭了蹭鼻尖，清咳两声，故作严肃地反驳妄下结论的小男主：“像什么像？我的男主比他深情多了好不好。”
从见面到现在，林未晚给人的印象始终还挺“老师”的，稳重沉静，自持疏离，现在蓦然一句略带情绪的反驳让人有点害怕。
但也仅有那么一点，更多的是感觉别扭？或者幼稚？
小男主的心情瞬间紧张忐忑，他努力想挤出笑意不让自己失态，结果笑得跟哭似的。
明明刚才小林老师还好好的？
真是自己说错话了？
万一真得罪了老师，那以后的日子有苦吃了。
他想道歉，可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情绪在脸上挣扎半天，最终归于丧气，像认命似地垂下脑袋。
这一切林未晚悉数看在眼里，感觉这孩子好笑又可爱，逗他还怪有意思的。
此时的小乔已经震惊到忍不住自掐大腿。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屏幕，满脸浅浅笑意，慈祥得像入了定，其实心思却激动到遨游天地。
林未晚一句自己的主角比季西野深情，明显是基于了解基础上的对比，这无疑告诉了别人她对季西野是熟悉的。
尤其还用了深情两个字。
这要是没点爱恨纠葛，她小乔的名字倒过来写。
什么是祸从口出？
林未晚算体会到了。
她不愿意让人误会，也不想承认自己在心里对某人有不可言说的小九九，这才下意识否认。
然而效果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很烦。
“你们回去多研究研究剧本，哪里有拿捏不准的地方，可以向林……”季西野蓦然发声缓解尴尬气氛，提到林未晚时陡然卡壳，不过很快又连贯上，“向小林老师请教。”
盘算须臾，他还是用了跟小乔一样的称呼。
“好”。
几位新人演员连连称是，虚心表示以后请老师多多关照。
“以后麻烦你了。”
季西野转而跟林未晚道谢。
林未晚想告诉他不必，自己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然而这么多人在跟前，她不想再次失态，只不咸不淡说了句应该的。
“季团，外面有人找？好像是省电台来的。”
他们这里刚准备散场，行政小姐姐正巧过来敲门。
季西野看了林未晚一眼，随手敛好笔记本起身跟人出去了。
“应该是来采访的记者。”
小乔吃够了瓜，心情大好，乐呵呵跟大家分享秘密，“省话剧院一直想挖咱们季团，这次肯定又是借故派人来当说客了。”
“我听说还有头部影视公司想签季团，季团这两年是真火了。”
小女主常年在剧团演出，知道的八卦也不少，“也不知道季团会不会心动。”
毕竟影视剧更容易出圈，名利双收。
林未晚多少知道些季西野的优秀，但真没想到他现在这样炙手可热。
“放心吧，不会的！”
小乔“啪”合上笔记本电脑，说得斩钉截铁，让林未晚都有些意外，“我上次出于好奇也问过他，但季团明确否认了！”
“为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颇有些气吞山河，吓得小乔都不敢不说了。
“他说，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什么都不考虑。”
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比前途名望还重要？
林未晚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