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爷爷提起了他的母亲，陈淮舟这晚就梦到了她。

网吧的睡眠环境不好，毕竟靠近大马路，时不时就有车辆驶过，楼下又是通宵的顾客，一整晚的电脑游戏厮杀声、喧闹声持续不断。

陈淮舟每天都睡很晚，浅眠、多梦。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那件事发生后妈妈曲樱总是会抱着他偷偷哭，不止一次地说要带他走，要彻底离开这个家，不能再让他受影响。

直到，他被绑架，对方并不是为了勒索陈家，而是将他绑架到了他所上的小学校园内。

当着全校师生，像是要将他公开处刑。

那个时候陈淮舟小学二年级，他还处于懵懂的状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人们不会在他跟前提，特意避开着他。

但他被绑架到校园里，绑架他的人宣告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宣称他将来长大也不是什么好种。

面对两千多双目光的注视，那其中包括曾经喜欢他的老师、他的好朋友们，他们或好奇、或害怕、或惊惧，人群里传来了讨论声，小小的陈淮舟出奇地愤怒。

他尖叫着挣扎，绑架的人开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虐打他。

校长和老师想阻止，但对方有刀，没人敢真的靠近。

直到警察赶来，陈淮舟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他受伤严重，但却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胳膊不放，据说他当时差点把那人一块肉咬下来。

后来醒过来时，他妈妈就走了，没有带着他一起。

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变化极快。

陈淮舟在梦里看不到自己多大了，但他清楚的记得，应该是两三年后，他在外婆家附近看到了妈妈。

她和一个男人在公园里野餐，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

他跑过去叫她妈妈，女人的脸色都变了，可能是过于紧张，抱痛了小孩，那小孩子大哭起来。

旁边的男人接过孩子哄着，笑着问他是不是认错了人。

女人很快掩饰了失态，附和着问他是不是跟家人走失了。

陈淮舟仍然喊她妈妈。

女人没再理他，和男人解释不认识他，甚至不看他一眼，她眼神躲闭的样子，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画面刺痛了陈淮舟的心。

他发疯一样破坏了他们的野餐，踢翻了食物和饮料，推翻了一旁的婴儿车。

男人生气地骂他没教养，要找他家长，女人劝着他，但说了一句陈淮舟永远都忘不了的话。

她说算了，这小孩看起来不正常。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曲樱，他的母亲抛弃了他，有了新家庭，再见时甚至已经不认他。

……

陈淮舟从梦里醒了过来，不是被噩梦惊醒，但就是突然醒了。

他缓了一分钟，才发现眼角冰凉，用手一摸，大约是眼泪，不由就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都多大了，做个梦也会哭，真丢人。

摸过手机看了眼，凌晨五点，天都没亮。

索性也睡不着了，他起床，打着呵欠去楼下上网，先前的安全系统还没做完，但这会儿他没心情。

他随便开了一部喜剧电影，想让自己换换心情，但看着看着就觉得索然无味。

吃住都在网吧的人没什么自律，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他爷爷的念叨，老人家始终觉得多念书才能走正途。

他关了电脑又上楼，去写周末作业。

快高三了，作业不是一般的多，每天都有新的卷子发下来，周末尤其多，这还不包括语文和英语需要背诵的东西。

他硬着头皮背了一小时课文，又换了卷子做。

龙卷风网吧是从陈淮舟初一时，他爷爷开起来的，他泡在网吧里很快对电脑入了迷，他跟着网管了解了硬件配置，开始接触软件。

可能是精力大半投入在这上面了，在计算机上他拥有天赋，小小年纪就看得懂编程，会敲代码，自己做东西。

对学习就不怎么上心。

八班的学生泾渭分明，前三排学习还行的，后几排老师都不管的，只要不惹事不逃课活着来学校就行。

陈淮舟属于后几排，如今盯着物理卷子，他脑袋都痛。

盯着一道题发了会呆，他鬼始神差地拍下来，发到了姜龄的微信上，至于怎么措词，想半天都打不出来，干脆又把手机丢开，挑自己能做得下去的题目去研究了。

……

姜龄醒得很早，她放假也从不睡懒觉，很是自律。

平时她醒来家里还没什么动静，但今天厨房里已经传来了奶奶做早饭的声音，陆奇霖在时，奶奶是会这样早起的。

姜龄内心平静，也没多余的想法，她收拾了床铺，看到手机里简言之昨晚留了信息给她，约她今天逛街。

今天没什么事，她答应了。

切换到小号时，她才发现陈淮舟居然给她发了消息，时间还是早上六点，拍了道物理题的图片。

姜龄的第一反应是回复他：【你好刻苦！】

起这么早学习，她着实惊讶。

陈淮舟没有回复她，姜龄想了想，把题目放大，去书桌边用草稿纸写下了解题思路和过程，她尽量写得详细，然后拍照发给他。

他还是没有回她。

姜龄不自觉地皱眉，猜测他的用意，这道题，该不会是他的试探吧？

‘姜仪’在艺校上学，还曾经告诉过他文化课成绩不太好，而他发的这道题确实有些难点。

她纠结半晌，此地无银地补充一句：【是问过姜龄的，她学习不错。】

见他没回，她便丢下手机出去洗漱了。

姜奶奶今天特地煮了油饼，是陆奇霖昨晚念叨想吃的，姜龄洗漱过后，去厨房帮忙做凉菜。

她在家里一向眼里有活，姜奶奶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一个月前那么冷硬了。

“我去叫奇奇起床，你看着点油锅，鼓起来翻个面就熟了。”姜奶奶吩咐。

姜龄边点头边忍不住问道：“是不是煮得有点多了？”

流理台上的盆里已经放了十几张油饼了，奶奶还在煮，他们三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姜奶奶道：“奇奇回家时我给他带一些。”她顿了顿，看了姜龄一眼，又道：“你明早上学热一下也能吃。”

姜龄愣了愣，姜奶奶洗了手，去喊陆奇霖起床了。

陆奇霖今天得去学跆拳道，他忍着困盹没精打采地爬起来，路过厨房时就看到姜龄忙碌的身影，顿时惊愕地嗑睡虫都跑了。

“姐，你连油饼都会煮？”

姜龄回头：“都是奶奶煮的，我在这边看着点。”

“好吧，我去洗脸，我真的好困啊。”

“洗洗脸就不困了。”姜奶奶赶他。

早饭过后，姜奶奶已经给陆奇霖打包好了要带的食物，她对这个外孙极其疼爱，不仅有油饼，还有些自己腌制的小菜。

陆奇霖走的时候也是各种嘴甜，表示还是在外婆家最好了，他过两天还来。

姜龄回房换衣服，要跟简言之在中心广场会合。

手机上，陈淮舟回了她的微信。

【CHZ：讥讽我？】

姜龄愕然，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赶紧打字：【我没有，我是指，你六点就起来学习了。】

【CHZ：哦，你看错了，我刚睡醒。】

陈淮舟确实又睡了个回笼觉，这会儿吃了早饭，正打算去看爷爷。

手机又响了声，他低头看去。

【姜同学：是早上醒得太早了吧，物理题解出来了，你看了吗？】

【姜同学：你下次还有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可以帮你问姜龄。】

一口一个姜龄，可真能装。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梦影响的，陈淮舟今天的情绪很低迷。

曲樱说他是个不正常的小孩，不认他。

姜龄呢？学霸和他这个学渣认识，是件很丢脸的事吗？

她这样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

他突然就没了心情回复，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进了小区。

姜龄等了半晌不见回复，她也叹了口气，弄不懂陈淮舟的心思，但是，他应该也是想好好学习的吧？

她应该要怎么帮助他？

正自思索间，突听客厅里传来奶奶跟人争执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龄吓一跳，冲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就有点慌了。

奶奶捂着胸口倒在茶几边，额头还在流血。

应该是晕倒又磕在了桌角。

“奶奶！”姜龄奔过去，发现她还醒着，只是脸色痛苦，动弹不得，她立即说道：“我叫救护车，奶奶你先别动。”

她刚要拨号，就听姜奶奶阻止她：“没事，我没事，别打，不花那钱。”

“可是，你的头在流血，奶奶，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姜龄的手机都被她挥到了地上，她急切地又问。

姜奶奶心脏疼，脑袋也疼，她整个人晕晕沉沉，姜龄不再犹豫，拨打了120，说清了具体位置和症状。

在等待期间，她用毛巾包住了奶奶的头，把奶奶放平在地板上，保持呼吸顺畅，她又过去把房门打开了。

陈淮舟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的房门大敞着，好像还能听到姜龄说话的声音。

“奶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陈淮舟感觉不太对劲，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抬脚走了进来。

“姜同学？你奶奶这是？”

姜龄慌乱中带着一丝冷静，她道：“奶奶突然晕倒了，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陈淮舟上前来看了看姜奶奶，问道：“老年人一般会有高血压，你奶奶平时身体如何，有降压药吗？”

“没有，奶奶平时挺健康的。”姜龄收拾过家里的药箱，并没有这种药。

陈淮舟照顾爷爷有经验，他去卫生间又取了条毛巾裹起来垫在了姜奶奶颈下，对她说道：“别慌，平时健康，可能是别的原因。”

很快救护车到了，楼里邻居听到动静都出来看。

李青梅看到是对面抬出来的人，吃惊地喊：“这是咋了？姜大妈出啥事了？”

姜龄跟在医护人员身后出来，只来得及带个手机，陈淮舟帮她把钥匙拿上，又带上了房门。

他看一眼对面，掠过大伯母，对滑着轮椅过来的爷爷说道：“爷爷，我跟去看看。”

李青梅撇嘴：“有他什么事儿？跟过去干嘛？”

万一人不行了，还带一身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