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北，煜州。

“小王爷，古勒带的那五万狼王军损失极少，不过千余人，只怕那些缇尔沁人至今都未曾出战，但那五万鹰王大军却是折损尽半数。”何木一边饮水一边道。

客栈房间内，坐着的还有顾离和上官羽。

“这就奇了，虽说古勒战功卓越，但谁都能看出来，她根本就不管那些阿颜乞人的死活，阿颜乞的小可汗和他们的统帅真的心里就没芥蒂么？”上官羽与之交战自然也发现，在前方拼命的都是阿颜乞人，甚至那日八千鹰王大军追击出城，古勒都未阻止，着实令人费解。

阿颜乞小可汗再惜才，做到如此地步也会引起阿颜乞人不满吧！

“是啊！那五万人好歹也是鹰王大军里的精锐，图尔就真的不在意，任凭古勒如此作为？”何木刚从外面回来，缓了一会儿总算吐气平静下来。

顾离转动眼前的水杯，此时，他曾托隆尔克部的首领查一查此事，只是到最后的都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结论只能是阿颜乞小可汗惜才，毕竟阿颜乞也是用人之际，像古勒这样的领军之才确实是千载难逢。

“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如今，也只能这样去想。

开战一个月，境北连丢四城，昌州、亳州、衢州，三日前，这座煜州城也丢了。

“何木，煜州布防如何？”顾离再问。

何木道：“古勒虽擅攻城，却并不擅守城，缇尔沁部本就没有城池，因此她的布防比不上原先的煜州城，三日前煜州失守，我们退兵十五里驻守，奇怪的是古勒并未再向前开拔，而是选择留守煜州，今日我探了整座煜州城，除了我们离开前没能带走的那点粮草，阿颜乞大军的粮草已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向前，许是怕被我们发现，也未从百姓手中夺粮，他们大军又连战多日，狼王军全军休整，剩下的鹰王大军分别驻守四个城门，若是我们快速攻之，应当是能拿下。”

上官羽跟着道：“小王爷，我们已连丢四城，损伤虽不大，但士气却不足，若是不能大胜一场，只怕是……”

顾离抬头：“你们就没想过这是古勒给我们设的局？”

何木与上官羽相视一眼。

随即，上官羽接着道：“这必然是古勒给我们设的局，但即便如此，也得将煜州城夺回来，哪怕是拼上我与何木的性命，小王爷带我们冒险进城，不就是此故吗？数十名赤字营在内，十万大军在外，必要将阿颜乞大军击退。”

何木起身：“小王爷，何木愿战。”

上官羽也一起起身：“上官羽也愿战。”

何木说得没错，他冒险进城，就是因为这场战争不能再输下去了，如今，古勒的军队正在猛烈攻势之中，他们想要赢，必然要付出惨烈代价，因此，他宁愿连退，但这不代表，一退就要退至中原。

阿颜乞想要攻占中原，不仅仅是为了那些资源，更是为了辽阔的地域，阿颜乞的小可汗更是想成为一位如同燕国开国皇帝那般的人物，于乱世之中建国，受天下万民敬仰。

因此，阿颜乞大军攻破城池后也不会伤害百姓，因为他们的小可汗想将境北乃至整个中原的人都变成阿颜乞人。

不得不说，这位小可汗的志向远大，但数百年的战争下来，整个境北和中原的百姓都对阿颜乞人恨之入骨，又如何愿意去听阿颜乞小可汗是怎么想的。

就如同现在的煜州，开战之前，就有不少百姓离开，誓死不愿在阿颜乞人手底下讨生活，剩下的，因一些原因无法离开，但也是对所有阿颜乞人避之不及，现在的煜州城，明明有着数十万的人，却似是一座空城。

“好，”顾离也起身，“今日，只能赢，一个时辰后，何木去北城门引起骚动，上官羽去南城门与外面的藤罗配合，我去刺史府阻止古勒去南城门，记住，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机会，若是一个时辰之后还拿不下煜州城，所有人都必须撤退。”

“是。”

他最多只能拖住古勒一个时辰，以境北军的战力，若是一个时辰都拿不下，那就只能说明是他判断失误，即便死战，也拿不下，反而会让煜州城后的城池危矣。

进而，中原危矣。

-

今日的黄昏格外耀眼，红色的云霞占了半边天空，璀璨夺目，在境北这块土地上，这种景象也算是罕见了。

“杀！”

煜州城下声势浩大，顾氏王旗在空中飞舞，十万大军一涌而上。

对煜州城的阿颜乞而言，也不过一刻钟的反应时间。

与此同时，北城门与刺史府也遭受了攻击。

当然，还是南城门的战况最为激烈。

藤罗与余廷皆是奋勇杀敌，而在人群之中，还有一人，完全不逊色于二人。

天上红霞地上血。

煜州城下，袁复白也已在军中数月，他从京师而来，一开始只是醉赏着境北风光，后来听多了境北的战事，便毅然决然投了军，后来，又跟着顾离来到昌州道，一路退守到此地。

战火连天，耳边皆是嘶吼之声，身旁血迹四溅。

他身披铠甲，提着长刀上去就是砍死一个敌人，军中多日，早已不似京师那般，而是满身杀气。

这座煜州城，今日，定要夺回来。

“杀！”

天光乍破云层，一道红光照亮天地，随后黯然失色。

袁复白已口吐鲜血，他喃喃道：“打仗，是真难啊！”

“袁兄！”

数月之前的京师城，人头攒动。

“这就是顾小王爷啊！当真是丰神俊朗。”

“你傻呀！顾小王爷可是骑着烈马，拉着长弓的人，若有一日，我也能上战场，定要如小王爷般守护百姓，战无不胜。”

“二哥，我也想上战场。”

“好啊小虎，到时间二哥带着你。”

“……”

袁复白倒在人群之中，看着天空红霞漫天，这是何等的美景，自己从未在京师看见过。

“七郎，你看见了么？”半梦半醒天空之上是否有亡魂聚集。

“袁兄，你受伤了。”

袁复白恍若大梦初醒，他身后有扶着他的人，身前有继续与敌军一战，替他挡着刀的人，可惜，他这辈子看不到这场战争的结局了。

应当是会赢的吧！

这里的百姓都相信顾离，相信所有的境北军，这里的士兵也誓死追随顾离，哪怕现在一路败势，他也从未见过有人去质疑顾离，只是觉得，终有一日，顾离会夺回一切。

他感谢境北的一切，更感谢眼前这两人，在境北陪他最久的人。

他们一起在军营练武，一起射箭，一起策马，一起上阵杀敌，一起立下战功。

他抓住扶着他的人的手臂，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二哥，小虎，谢谢你们。”

他这一生，从不后悔来到境北。

而现在，他要去陪他的七郎了，那时候，七郎大抵是十分孤单的吧！

“袁哥！”

这场战争死的，可不止袁复白一个，满地尸体，城墙之上更是千疮百孔，煜州城已连续经历了两次攻城，两个城门都被破坏，本身也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杀！”

二哥与小虎放下袁复白的尸体后，跟着呐喊之声一起登上了煜州城的城墙，这也是他们曾经站过的地方。

“我们赢了！”

“赢了！”

“……”

这一场胜利，等了太久。

此时，顾离已重新占领了刺史府，他带来的赤字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一人可抵十人。

阿颜乞军中将领，只有顾离和几个缇尔沁人在此休息，因此，驻守的人并不多，古勒被他拖住出不去，半个时辰后，只能逃离。

到了此时，古勒仍旧没舍得让那些缇尔沁人上战场，而是匆匆带人离开了煜州城。

顾离站在北城门城墙之上，望向古勒离去的背影，这是否也是她预料到的结局，古勒对时局的把握要胜过图尔。

或许，缇尔沁人真的所剩不多了，这些已是最后正统的狼王军，一旦没了，就真的是没了。

古勒生在缇尔沁，长在缇尔沁，是个人都该对自己的故土有感情，要不是缇尔沁人本就不多，或许，也走不到今日这步。

藤罗清理完战场，也上了城墙，他站在顾离身后道：“小王爷，何木和上官羽方才已查过，城内已没有阿颜乞人，说是阿颜乞的粮仓空空如也，还有，这一战，我们损失了万人，不过，阿颜乞的鹰王大军损失更为惨重。”

顾离点了点头道：“意料之中，赢了就好，我站在此处，都能听到他们的呼喊。”

听到战士们的呼喊，顾离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昨日收到传信，宋时书的伤势总算是好了许多，只是伤成那个样子，如何让他放心得下。

还在今日，有这么一件好事。

“对了，小王爷，还有一事，”藤罗停顿了一下，“袁复白，战死了。”

顾离听后立即转了身：“谁？”

“袁复白。”藤罗再一次重复道，这个纨绔的世家子弟，真的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境北这片土地。

顾离轻声叹气：“赵侦的眼光从未错过，这一路走来，是我之前错怪于他，他本性不坏，只是之前身在京师那虎狼之地罢了。”

这话，藤罗是认可的，奈何袁复白在京师的恶名实在是太大了，他又道：“还有一事，小王爷，与他交好的那两人上报，想要按袁复白身前所愿，将骨灰葬于天地。”

对此，顾离自然没道理拒绝，他轻声道：“准。”

天地红霞慢慢散去。

城墙之人，一人负手而立，直至红霞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