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船木踏上后有咚咚的沉闷响声，其上楼阁灯火煌煌，飞檐翼角。画舫轻摇，泛起水波泠泠之声。楼阁有轻纱帷幔随风飘逸，暗香浮动。柔婉女子的轻弹浅唱中夹杂着赌坊特有的吵闹喧嚣，隐约朦胧。

阁内亦是别有洞天。戏台高悬，有花绿戏子凭栏起舞，传来咿呀之声。其下数张赌桌，围满各色人群，大都通红双眼紧盯着牌桌晃动不停的骰子，并无人在意阁内是否有人进入。

人群之中，有人左拥右抱莺燕环绕，有人粗布麻衣满身补丁，却同坐一桌，大都嘴中念念有词，在开出结果的一瞬，或面露兴奋激动之色，或显出气馁不甘之意。在骰子重新转动之时，又即刻投入下一场赌注。

阁楼之上有数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亦传来阵阵喧嚣之声，并不真切。

人群中有轻纱掩面的侍女往来穿梭。薄如蝉翼的轻纱并未能掩盖半分她们姣好的容颜，反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风情，更衬得一双剪水秋瞳媚眼如丝。

有侍女见容朔气质不凡，想来是大户人家的纨绔公子，忙上前相迎，“公子，今夜想玩些什么？”

容朔轻一挑眉，寒玉一般的手指揽住林清如单薄细腰。

林清如惊疑转头看他，只见他浅勾的唇角中带着一丝邪气，十足风流。

腰间触感让林清如略觉不自在，低垂的眼眸轻轻扫过大堂各色面庞。不过是略略一扫，并未发现任何踪迹。这般装模作样实在辛苦，林清如索性顺势轻倚在容朔肩臂，捏着嗓子故作软语，

“公子，这里好生吵闹。不如我们去楼上雅间吧。”

她这般举动反而让容朔轻轻挑眉，看向她的眼睛中眸色幽深，嘴角斜斜一勾，“好。”

侍女脸上露出十分得体的笑容，却伸出手拦住二人，如水双眸却只看向容朔，

“真是不巧，今日雅间已有贵客，怕是只能委屈公子了。”

容朔和林清如只得挑了角落赌桌坐下。

大小骰子在骰盅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桌上银钱堆积如山，在灯火晃动下熠熠生辉。

容朔朝林清如微微挑眉，语带调侃，低声说道：“林姑娘，这次，又算谁的？”

林清如取下腰间丝绸荷包，暗中递给容朔，像是十分心疼一般，只说了一句，“省着点。”

赌桌围坐三三两两之人见有富贵纨绔入席，让开一条路来，打探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容朔一声轻笑，十分阔绰地将荷包中的银钱抖落桌上，扬眉看着桌上众人，十足的膏粱年少。

林清如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语气低声说道：“不是叫你省着点花吗！”

容朔从这语气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嘴边笑容更甚，心存逗弄之意，语气中满是玩味，

“林姑娘向来侠义心肠，我还以为姑娘视金钱如粪土呢。”

林清如就那几个俸禄银子，如今虽有粮铺入账，可因着探案奔波，开销甚大。

她咬着后槽牙，语气中颇有忿忿之意，“我是商人，何来视金钱如粪土一说？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银子！”

容朔轻轻勾唇，只觉她这般反应十分有趣。不似寻常客气相待，总心存疑心，相互拉扯试探。

如此这般，倒像是莫名拉近了二人距离一般，显得熟稔起来。

容朔勾唇不语。

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捏着光滑漆黑的骰盅，慵懒随意地轻轻晃动，不似红眼赌鬼，反倒显得他云淡风轻，洒脱自然，浑不在意一般。

骰子声音戛然而止，容朔挑眉看向林清如，“林姑娘，大还是小？”

林清如本不欲理会，只小心打量周围各色人群来往。却发现赌桌之人的目光皆凝聚于此，于是抿着唇随口说道：“大。”

容朔唇角顽意笑容放大，“那我选小。”

林清如气结，心想：那你问我做什么？

骰盅被懒懒揭开，围观人群露出嘲讽的哗然，点数为大，胜负分明。

胜者满眼放光地搂过桌上银钱，喜不自胜。余者饶有性质地看着容朔那张俊逸面庞，不知这位看起来淡然洒脱的风流公子，在一局输掉怀中银钱后，会露出怎样的懊恼表情。

容朔脸上依旧挂着玩味的笑，只扬眉看着林清如，故作苦恼，“林姑娘，怎么办？全输光了。”

他眼中并无半点担忧的后悔神色，反倒是逗趣一般。

林清如气得直咬牙，孙荣未曾找到不说，这才进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没了下文。

偏偏她还不能发作，只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早便叫你省着些！”

众人见他这般，想他也不过是个绣花壳子，看似富贵，只怕也无甚银钱，中看不中用罢了。

于是人群中发出嘘声：

“小子！没钱了就闪远些！”

“我还以为你多大的家底呢，一出手便这般阔绰！”

“没钱就别打肿脸充胖子啊！”

有嗤笑声音传来，“你懂什么！美人在怀，自然不能露怯啊！”

说着，不善眼神来回打量着林清如姣好面颊，有人说道：“这般漂亮的姑娘，真是可惜了，跟了这样一个银样镴枪头。”

人群中哈哈一笑，“姑娘！你还不如跟了我去！我可有的是银子挥霍！”

林清如抬眼望去，说话之人左右各有貌美侍女相伴，亦是锦衣玉袍穿戴身穿荣利，只是一双吊梢眼睛被桌上银钱和堂内灯火映照得通红，满是贪婪欲念。

各色目光在林清如身上来回打量，好似物件一般被人品评调侃，她已心生不悦之意。只是怕了打草惊蛇，当下发作不得。

环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略微收紧，她被这力道带着更加靠近容朔，于是略带疑惑地抬眸望他。

容朔潋滟双眸微微眯起，虽嘴角轻勾，却半点看不出笑意来，睨着那几人，“就凭你？”

那人被他轻蔑神色激怒，冷笑说道：“口气还挺大！你不如再跟我赌一局？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围观之人有好事者语带嘲讽地提醒，“他已经没有赌资咯！拿什么和你赌啊。”

那人咧嘴一笑，红光满面的脸上中露出垂涎的笑意，在林清如身上来回打量，“这不还有这位姑娘嘛。”

说着，他看向容朔，“你与我赌一局。若是你输了，你旁边的姑娘就归我了，如何？”

话音刚落，他身旁侍女半是不满半是撒娇地轻推他一把，娇嗔道，“罗公子，有我们陪着还不够吗。”

那人从桌上随手取过一锭银子给她，顺带着摸了一把侍女白皙软嫩的脸，

“着什么急啊！我估摸着等会孙荣那小子要来！只怕你们还陪不过来呢！”

随后，觊觎眼神流连于林清如身上，“看见了吗？爷可比这小白脸大方多了。”

说着又似是挑衅地朝容朔挑眉道：“怎么样？敢不敢赌啊！”

听得孙荣二字，林清如半垂的眼眸瞬间一亮。不等容朔说话，便先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跟他赌。”

容朔轻笑的调侃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林姑娘，这回可是输人了。”

林清如抿唇道：“无妨。”又嘱咐他一句，“你尽量拖延些时间。”

若真能等到孙荣前来，也不算没有白费这一番功夫。

于是她佯做乖顺地轻靠向容朔，捏着嗓子用小意温软的声音说道：“我相信公子。”

那人见状嘿了一声，“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艳福倒是不浅！”

他眼睛一番，“只可惜，我这人，最见不惯的就是比我更享艳福之人。今日这姑娘，一定是我的！”

容朔依旧扬眉浅笑，漆黑眸中有意味不明的神色，

“倘若你输了呢？”

那人神情狂妄，“笑话，我何时输过？若我真输了，桌上这些银子归你便是！”

容朔双眸微微眯起，扫过桌上银锭，又凝在那人贪恋垂涎的脸上，“聒噪之人，不如就把这些银子生吞下去堵嘴吧。”

他像是闲聊一般，语气轻飘淡然地狠辣放话。好似闲庭信步的花豹，锁定猎物后的游刃有余，无端让人察觉危险之意。

围观者纷纷，那人岂肯在容朔面前露了怯，他被这话激得一怒，“好小子，口气倒是不小！那就看看是谁输谁赢！”

说着，他挥袖抬手，手中的骰盅也跟着劈里啪啦晃动起来，一副势在必得气势十足的模样。

这般赌注，自然吸引了不少周围赌客前来围观。他们个个红光满面，等待着看输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精彩神色。

容朔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慵懒模样，细白的手腕轻轻轻轻晃动，优雅举动像是品茗饮茶一般，倒是吸引着众人的好奇视线。

恰在此时，林清如远远瞥见门口一人，先是探头探脑张望一眼，见一切如常后，随后大摇大摆的走进堂内，顺手揽过堂中侍女，粗着嗓子问道：

“刘天德那老东西这两天怎么没来？罗公子今天来玩没有？”

林清如定眼一看，竟正是那日逃跑的中年男人！想必他就是刘天德口中的孙荣。

林清如左右观察，四下窗户敞开，其外便是洛淮河水。夜深深沉，若是贸然惊动孙荣，引得他逃窜入河，若再想他冒头，只怕便是难事了。

有了上次被他逃走的经验，林清如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只能耐心等待，力求一击即中。

容朔手指缓缓揭开骰盅，孙荣也在侍女指引下缓缓走进赌桌。林清如怕孙荣认出自己，漏了身份，下意识躲在容朔高大身形之后，以做遮掩。只是这般举动，却好似紧张撒娇，不敢看赌桌结果的小女儿情态一般。

容朔眸中笑意深沉，修长直接摩挲着黑瓷骰盅，揶揄道：

“林姑娘这是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