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呈现出海水交融的色彩，一半已近黯淡，凸显出繁星的色彩，而另一半还有着薄薄光雾，氤氲出云朵的层次。

7月4日夏夜，是由清凉、气泡饮料和恐怖怪谈组成的。

擦洗了一日奔波的黏腻，换下了血迹板结的脏衣。

晚风清凉。

没有谁呼唤，只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工区的一角，搬开桌椅，铺上小毯，赤足踩了上去，招呼三两好友去拿上吃的喝的。

人越聚越多，落地窗前的这一片空地越扩越大，人们的身后架起了充电宝供能的小风扇。

陆停停仰躺在张湉的腿上，脑袋靠在膝盖上，由着张湉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给她通头发。

适才赵阿姨又拆开她的伤口看了一遍，白药果然十分有效，这一会儿，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

赵阿姨还要让她再喝一袋药，但陆停停连连保证，自己这会儿神清气爽，一丁点儿不适也没有。

他俩旁边，江亚美和聪聪正拉着罗菲追问无人机的操作技巧，何子璇自顾自地玩手机，江志刚靠在窗上喝着碳酸饮料、休养生息。

没人提议，但赵阿姨默默地带了麻将牌过来，几个屡战屡败的年轻人，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就是不接茬。

不过很快就有别的人惊呼这是什么！然后愉快地加入了赵阿姨的碾压局。

陆停停抬手挡住了张湉的动作，直起身来挑了两个糖果，一颗塞张湉嘴里，一颗自己吃。

“怎么了？”张湉含着糖果，含含糊糊地问道。

陆停停若有所思：“人都在这里了。”

是的，13层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那两个从九层救出的女孩专门过来和他们道谢。她们的气色仍不是很好，显然，两天的饥饿和煎熬带来的痕迹不是那么快就能抹去。

罗菲给众人发着烟，连聪聪也凑过去要了一根。但她又执拗地不允许所有人点燃，连有人说去天台抽的建议也被她驳回，并毫不留情地用丧尸鹰吓唬所有人。

陆停停笑看着罗菲怎么威慑全场，让所有老烟鬼们只能老老实实地闻烟解馋。

但这个时候，她又瞥见，长发男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过来，坐在了罗菲旁边的空地上，放下了手里的椰子水和罐装美式，用纸杯自制了一杯简易的椰青美式，递给罗菲。

罗菲看也没看杯里是什么，直接喝了几口又递回长发男手中。

哦豁。

陆停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而张湉关注到陆停停的视线停留在长发男身上，不满地凑过来亲她。

得知了重要八卦后无从分享的陆停停一把挡开他的脸：“别闹。”

“姐姐——”张湉作势黏她黏得更近，“他们俩有什么好看的，郎情妾意？”

陆停停惊讶转头：“你怎么知道？”

她特意压低了身子，生怕旁边的江志刚等人听到。他们俩谈过恋爱的事是罗菲私下告诉她的，她不能未经允许传播出去。

“这还用猜？”张湉翘起嘴角，“成年男女，还是上下级关系？没点意思，会用一个杯子喝水？”

原来他只是看出了他们俩有一腿。

陆停停勾了勾他的手指，点头称赞：“真聪明！”

不明所以但觉得自己被骂了的张湉：？

陆停停笑而不语。

那边的麻将局传来熟悉的哀嚎声，显然是又有三个人被赵阿姨秋风扫落叶了。

有人百无聊赖地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不时响起欢呼和起哄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地叫嚣着玩不起！玩不起！

这样置身于人群中，和张湉静静相偎，就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聚会。

有人光明正大地亲吻，有人在玩耍笑闹中手指轻触。

但很快，三三两两交谈的人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声音，笑闹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经历...”

罗菲的声音故作沉静。

鬼故事局开始了。

“我刚来京市的时候，暂住在一个朋友的出租屋里。那是个没有电梯的老式小区，最高楼层只有六层，我朋友租的就在顶层。”

“住进去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做梦...”

她的声音将所有人代入了那种诡谲的氛围，老式特有的水泥楼梯、墙边刚到腰间的绿色油漆、门边斑驳的春联痕迹。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罗菲创造出的世界中。

只有陆停停注意到，在所有人都随着罗菲的讲述一惊一乍的时候，只有长发男的嘴边嘱着一抹笑。

为什么？

陆停停的眼中闪过了疑惑。

罗菲的故事讲到了高潮。

“我拿着那张照片给朋友看...”

在悬念就要解开的时刻，罗菲拿起中间照明的手电，放在了自己的脸下。

白光在她的脸上折射出阴影和高光。

“可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照片上面的人...”

“...跟我有着一样的脸。”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江志刚早在听到一半时就不着痕迹地往陆停停的方向移动，这会儿更是一下子就蹿了过来，一把抱住陆停停和张湉，嘴里还支吾乱叫着。

陆停停听着张湉和江志刚的斗嘴，一边习以为常地安抚着两个幼稚鬼，一边用余光瞥着长发男的动静。

果然，他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跟罗菲一起因众人的反应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有鬼。

陆停停下了定论。

“好啦好啦，”用一个故事终结了鬼故事大赛的罗菲站起身来，“都休息去吧，早点休息。守夜的同学留一下。”

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

罗菲走到他们身前，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值班要做的事情。

电梯门前堵着的塑料膜、编织袋、桌板和重物都已经安置好了，守夜的工作并不繁重，主要还是为了小心谨慎。

几人散开的时候，陆停停瞧准时机，拉着罗菲落后了几步，悄悄问道：“那个故事你是不是跟关固原讲过？”

罗菲摇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

“我看他一点也不惊讶，也没被吓着。”

“噗嗤，”罗菲笑了，“那是因为...他就是那个朋友。”

刚来京市的时候，我暂住在一个朋友的出租屋里。

这句话一出，长发男就听不进去这个故事了。

那你是不是故意的呢？

陆停停带着笑意向罗菲挤挤眼，换来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

值夜只说了要求最少四个人，但七个人还是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了电梯口前，带上了少许零食和铺盖。

几个人或躺或坐，聊着天消磨时间。

为了节省电量，他们也没有安放照明的手电，只是间歇点亮手机，看看时间。

晚上21点。

还有三个小时。

在有各种娱乐设施的时候，三个小时，尤其是晚间的三个小时，像飞一样快，拿起手机、放下手机，也就过去了。

但在漆黑的夜里，一点一滴都被拉长了。

翻来覆去的话题、珍贵的人生故事、上一段恋爱经历……能说的话题被挑了个遍。

聪聪还在小声叭叭的时候，就听见江志刚不客气的呼噜声响起。

众人一愣，起初是闷笑，接着是毫不客气地咯咯咯笑成一团。

他们刻意控制着音量，白天过于疲惫的江志刚依旧沉沉睡着。

“要不要叫他？”

“让他睡吧，等我们回去了一起走。”

“好，我去给他盖个毯子。”

黑暗中晰晰梭梭的声音响起又熄灭。

张湉拉过陆停停，试了试她的体温，确认了没有再烧起来，低声道：“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陆停停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开口道：“不用，白天睡太久了。”

楼层中的其余人应当都睡下了，此时这里寂静到空旷，显得十分寂寞。

坐在电梯口，他们仿佛能隐约听见顺着电梯井传上来的楼下的声音。

爱总的团队今天刚搬上来，恐怕还在收拾和整理。

想起一层楼板之隔的人，想起变异鼠群，又想起今天已经是丧尸爆发的第四天。

跟众人相处时忘却的烦心事，又翻涌了上来。

陆停停贴在张湉身上，从他的手臂肌肉往上抚到脖颈。

张湉一把捉住她调皮的手按在怀里，不许她乱动。

陆停停被锁住了，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身后的江亚美小声地跟子璇讨论着楼下收集到的几个手机怎么解锁的问题——

灯光大作。

啊！

一声尖叫。

啊——

光亮刺进众人的眼睛里，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先是惊讶，再是捂上了被骤然强光刺激得流泪的眼睛。

“是不是来电了？”

江亚美激动得声音都要飞起来了，谁也顾不上是不是会吵醒别人。

“就是来电了！”何子璇忍着糊满眼泪的双眼，跑到开关前确认。

中央空调发出呼哧呼哧的开启声，一股夹杂着灰尘味儿的冷气扑出。

“来电了？！”

“灯亮了？”

“来电了！”

类似的对话在园区的各个角落响起。

睡梦中的江志刚揉了揉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用不着别人回答他，他稍反应了一会儿，就兴奋地一个箭步下床乱窜。

“来电了——”

13层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一扇又一扇门扉开启。

在他们奔走相告的时候，楼下也传来了集体大声的欢呼。

是电。

是人类文明的曙光。

落地窗前挤满了人。

很多人刚从地上翻起来，没有穿戴整齐，头发枝丫乱翘，却压根没人在乎这个。

京市再一次被点亮了。

星光湮没了，但生机正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