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半时分，晚来风急。

从窗户中扑出来的雨，打湿了陆停停的睫毛。

她在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只见窗外，厚实的乌云掩盖了星月光辉，密密麻麻的雨丝伴着隐隐的雷声落了下来。

京市的雷阵雨，往往多发于炎热的午后，很少产生在凌晨。

满布于高空之中的云层互相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低沉轰鸣。

闪电将天空映照出蓝紫色的光辉，定睛一看，能够发现如蜘蛛网般的脉络。

雷雨声和闪电的光芒似乎刺激到了那些已经沉寂许久的丧尸。

会议室的门外隐约可以听见嘶吼与碰撞声。

假如外边的声音足够大的话，这些丧尸会撞破玻璃一一跳楼吗？

陆停停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这时候她抬起头，往左右看了看，发现了江阿姨也醒着，正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眉目温柔的赵阿姨此刻的神情却有些悲伤。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深夜里，被雨声勾起了思念。

陆停停的心也仿佛蒙上了一层乌云。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向远处，想起不知是否听了她的劝告的爸妈，想起天南海北的朋友们，想起园区内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张湉。

又一阵轰鸣声响起，除了她们俩，四周的人都还睡得安稳。

这是好事。

毕竟一睁眼，尽管有彼此的陪伴，他们熟悉的世界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赵阿姨也察觉到陆停停醒了，她们俩对上视线，在闪电的微光帮助下，赵阿姨指了指桌子，示意陆停停跟她一起过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起身，生怕吵醒了同伴的美梦。

赵阿姨摸黑在黑暗中抽出了两个干净的纸杯，打开了一罐旺仔牛奶，倒在了杯子里，递给陆停停：“假公济私一下，先从午饭里赊了请你喝。”

香甜的乳制品味道涌入舌尖，熟悉的味道又勾起了她的诸多思绪。

“您来北京多久了？”不舍地抿着旺仔牛奶，陆停停小声问道。

赵阿姨的目光依旧流连在窗外的雨上：“快一年了吧，白驹过隙呀。”

“停停，你去过南方吗？为什么来北京工作？”

没有等陆停停开口，赵阿姨继续说道：“我最不习惯京市的地方，就是京市老是不下雨，只有夏天，偶尔有几场雷雨。我老家，一年四季都有雨声。

京市的雨是不一样的，就像今晚，又急又快，下雨的声音都是急促的，下完了，不耽误工作也不耽误上下班。可是我老家的雨，细细密密，要下到人骨子里去。

从前，我老是抱怨，又下雨了，一下就是好几天，衣服也晒不干。可是来到京市后，我总是怀念缠绵的雨声。”

陆停停沉默地听着，江阿姨嘴里是在讲雨，但她听得出来，赵阿姨是想家了。

“我是在中原长大的孩子，从没有去过南方。不过，等这次之后，我应该会立刻去看一看您嘴里的雨是怎样的。”

轰隆！

一声巨大的雷鸣。

聪聪和何子璇似乎被雷声惊扰，一个翻了个身，一个伸手挠了挠肚子。

赵阿姨和陆停停都关注到了她俩的动静，不禁露出了微微笑意。

“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

陆停停猝不及防被夸了，都有些不知所措：“您也是很好的人啊，白天您说的话，真的鼓舞到了我们。”

“傻孩子，”赵阿姨露出了温柔又和蔼的笑容，目光深深，仿佛在看向远方的孩子，“阿姨在来京市之前，当了二十多年的代课教师呢，教语文的，对付你们这些小朋友，还是挺有一手的吧？”

陆停停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赵阿姨伸出手，揉了揉她刚爬起来还翘起的头发，柔声说道：“像你这样的孩子，总是容易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要把一切都看做是自己的责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已经很厉害了。”

陆停停仿佛是被戳中了，不知道如何接话。

她当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大家对她的依赖。这使得她不自觉地就想做得更好，做得更多。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担得起大家的信赖。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我从来不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我也不喜欢这里的工作内容，我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去哪，所以得过且过。

可是现在，活下去是我唯一的目标，一切都有了动力，也有了压力。

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只需要闷头干就好了，一旦有了选择，就也有了纠结和困惑。”

陆停停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这个深夜的楼层里。

赵阿姨身体前倾，亲昵地拍了拍陆停停的手：“没事的，一切都有解法。”

“如果没有解法，那你就把卷子撕了。”

“睡吧。”

赵阿姨伸手，两人的纸杯轻碰，将杯中剩余的牛奶一饮而尽。

“好。”

陆停停入眠的时候，隐约听见，窗外的雷声雨声，都渐渐平息。

湿润的空气荡漾在城市里，酝酿着第二天的闷热。

2024年7月2日早晨6点。

清晨的阳光是明媚的，少了炎炎日头的咄咄逼人，多了些照耀大地的温暖。空气中仍然带有雨水的泥腥气。

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在这个时间起床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第一个从睡梦中醒来的聪聪，轻手轻脚地将窗帘半掩，以免日光影响到了仍在沉眠的人。

但没多久，睡在不熟悉的环境中的众人也接二连三地醒来了。

然而清醒过来的众人也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收拾了地上铺着的毯子、领取了各人的早餐后，几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地面上，专心致志地啃着小面包。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早的园区。”何子璇将嘴里的松软的小面包嚼啊嚼，直到品不出一点儿甜味才下咽。

“这说明你的工作还不够饱和呀，”聪聪笑嘻嘻地说道，带着点自嘲的味道，“去年有一次，明星这边要搞一个演唱会独播的活动。明天物料要出街了，前一天晚上说艺人不同意海报设计，于是抓着设计的同事熬了个大夜，然后给人家赔罪、给人家买早饭。”

江亚美哈哈笑道：“我还没有到早上过，最多就是凌晨吧，三点是极限了。第二天上班，脑子都是浆糊。”

生活的秩序感被打破了，又在一字一句中重建。

江志刚：“你们这群工贼！这有什么好比的！”

聪聪白了他一眼：“工作啊大哥，要养家糊口的。”

江志刚：“你成家了？”

聪聪叹息道：“养了三只小猫咪。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自己翻到猫粮袋子，停电了，自动喂食机也没办法工作。”

“如果有信号的话，我还能问问我室友在不在，帮我照看它们一下。但现在......”

在座的人都没有说话。

江志刚伸出胳膊，在聪聪的肩膀上拍了拍。

随着日头高升，会议室内的温度也随之上升。

不少人的额头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一个个找了各种各样的方式降温。

陆停停将窗帘完全拉了下来，正是白天，会议室的玻璃墙透射进来的光和不算严实的窗帘透进来的光线，足够大家分辨彼此。

陆停停决定做一件事，但她并没有把握，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

在她站在窗帘边纠结的时候，她看见赵阿姨鼓励的眼神，也对上了何子璇的双眼。

何子璇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紧张和忐忑，但依旧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嘴角抿出了一个单边的小梨涡。

陆停停顿时就觉得心里有了底。

她不是要向一群陌生人做一个天花乱坠的宣讲，她只是诚实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寻求大家的意见。

陆停停走到了白板边，两手不自觉地抓起了马克笔，紧紧握着，示意大家聚过来。

是和昨天如出一辙的位置和姿势。

五个人围坐在白板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陆停停抿了抿唇，开口道：“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大家讲一下我的想法，如果大家不同意也可以提出来，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

江亚美插话道：“所以我们是要开会？”

“那我来做记录吧。”赵阿姨自告奋勇，“论起打字我是不如你们，但写字速度肯定还是我略胜一筹。”

何子璇贴心地起身帮江阿姨拿来了纸和笔。

聪聪：“会议主题？”

被大家轮番打岔的陆停停此时也放松多了，往地上一坐，说道：“主题的话，收复本层的可行性吧。”

“首先我要说，这个计划是不完美的，等待大家帮助完善的。其次的话，在这件事的动机上，我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昨天我们不是提了要尽量和其他幸存者取得联系的吗？”陆停停伸手指了指白板上的记录。

“我的男朋友也在饭厂工作，当然在座的朋友们有的也认识他。他最近在跟好几个组的测试项目，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昨天早上是在哪栋楼的哪层工作。丧尸爆发后他给我发过信息，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活着没有...”

“所以，在不威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我还是想尝试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

江亚美皱了皱眉头，张口道：“这其实不算什么私心，如果我们要试着和其他幸存者联系、互换信息的话，能够找到他当然是最好的事情。只能说一举两得。”

江志刚：“我也觉得，停停，你不要有负担。”

“好，”陆停停继续说道，“在如何建联这件事情上，我目前的想法是，收复本楼层。”

“换言之，打丧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