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发问让亚利娜非常心虚，他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失去了信心，更加不敢回答她。

他不知道，她之所以问他是男是女，不过是因为他的脸上身上和头发上都沾满了泥，实在让人难以辨别。

女孩似乎也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失礼，又换了另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还算容易回答，亚利娜动了动唇齿，小声说出：“亚利娜。”

这是自他上岸以来，第一次开口跟人说话，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女孩听到他报出了一个女孩的名字，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柔和；再看他外貌，眼睛清澈明亮，身形纤瘦，长发垂至腰间，身上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仍能看出是女孩子穿的衣裙。

她当即不再疑惑，向他伸出手：“快点起来吧。”

亚利娜不知道她到底认为自己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好随她的意思，抓住她的手站起来。

比起他的谨慎不安，女孩显得自信大方。

“我叫塔兰蒂尔，是贝安城的公主，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孤身一人流落在这里？”

亚利娜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报出身世，可是除了如实相告，他实在不懂怎么编故事，最后他只能简洁地回答：“瑟恩岛。”

塔兰蒂尔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瑟恩岛？位于哪里？”

“盖兰海。”

她眉尖微蹙：“你说的地方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呢？离这里很远吗？”

既然她没听说过，便不可能了解那里发生过的事。

亚利娜觉得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我也不知道有多远，我在船上被风浪撞晕了，醒来时已经来到这块陆地上了。”

“你的同伴呢？家人和朋友呢？”

亚利娜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

塔兰蒂尔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你遭遇海难了？”

她得到的回答是亚利娜默然的点头。

“可是这里离海边很远，你从海边走到这里，走了多久？”

“差不多十天吧。”

“这十天你是怎么过的？吃什么？”

她见他身上一件武器或工具都没有，不禁觉得奇怪。

“我摘野果，也会抓鱼。”

“鱼？怎么吃？你有火种吗？”

“我会生火。”

他的坚韧让塔兰蒂尔惊叹，这让她瞬间对他产生了信任和好感。

“亚利娜，听我说，你在遇劫之时得以平安，是神赐予的庇佑；而风浪将你送来贝安，也必定是神的旨意。你既然形单影只，不如跟我回贝安城，安身下来？”

亚利娜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为什么要带他走？

“贝安城？”

“贝安城是一座独立的城邦，背靠乌盖尔山脉，居民超过三千人。”

亚利娜听了，惊讶不已。

三千人是什么概念？瑟恩岛上还不到一百人呢。

难道它有三十个瑟恩岛那么大？

这么大的地方，不管怎样，他总该能找到一处安身之所吧？

他始终要离开这片荒野。

只是，前路充满了未知，他的内心忐忑不安。

他应该相信她吗？

塔兰蒂尔见他没有表态，又信誓旦旦地说：“我是贝安城的公主，答应许你安身之所，便不会食言。你可有擅长之处？比如烹饪、纺织、园艺，我能助你谋生。抑或你希望投身医疗、祭祀甚至武艺，我也能让你学有所成。”

“武艺？”亚利娜听到这个词，心中一阵激动。

他眼里的光芒让塔兰蒂尔特别高兴，她由衷希望他选择这一项，立即游说：“贝安城有最好的武艺训练场，还有最优秀的武艺导师，不管是长矛标枪还是刀剑弓箭，你都可以投身学习，待你武艺高强，获取勇士之力便可创造功绩，乃至成为不朽的英雄！”

“英雄？”亚利娜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勇敢无畏、抗击命运的英雄，这是所有学武者最崇高的追求！”塔兰蒂尔的脸上焕发着光辉，“怎么样，想不想学？”

亚利娜听得入迷，糊里糊涂就点了头。

塔兰蒂尔心满意足，骑上她的坐骑说：“那就跟我走吧，你上来，坐我后面。”

听到她这么说，亚利娜又犹豫了起来。

虽然这些天他在溪水里洗过澡，但他的衣服没有换洗过，泡过海水又沾过汗水，想必味道不太好闻。

而且他刚刚又在地上滚过，身上沾满泥尘，若是跟她坐一起，肯定会弄脏她一身漂亮干净的白衣。

塔兰蒂尔见他又呆着，便问他：“你没骑过马？”

“马？”亚利娜看了看这美丽的动物，“它叫马？”

“它叫烈火，是我的马。”

“好俊。”

坐骑得到赞美，比起自己得到赞美，更让塔兰蒂尔高兴。

“它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她说着，用脚踢了一下马蹬说：“你扶着我，踩着这个蹬子跨上来。”

“我会弄脏你的衣服。”

“别傻了。”

塔兰蒂尔伸出了手。

亚利娜见她爽朗，便不再忸怩，扶着她跨了上来，可是骑上来后，他又不知道手该放哪里好了。

“扶着我呀！”她说。

“扶哪里？”他问。

“抱我的腰，或者扶我的肩，都可以。”

亚利娜想了想，选择扶她的肩膀，毕竟德里娜不允许他跟女孩子太亲密。

“扶稳了。”

塔兰蒂尔用腿夹了夹马肚子，拉过手上的缰绳，烈火就转身往回跑了。

坐在这么高大的坐骑上，视野显得特别开阔，随着它的奔跑，眼前景物不停出现，又迅速落到身后，让亚利娜感到特别带劲。

马背上的颠簸促使他竭力保持平衡，他觉得他应该坐在前面，这样才能更容易化解马背上的震感。

他不自觉地靠近了塔兰蒂尔，随即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有点像花果的芳香，却没有甜腻感，而是清新淡雅，就像被春雨洗涤过，沾上了薄荷的味道。

他朝两边张望，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经过了长满薄荷叶和鲜花的地方。

然而除了树木和野草，他没有看到薄荷和鲜花的影子。

疑惑了一会儿，他终于发现，原来香气来自塔兰蒂尔那修长的脖子和深褐色的发丝之间。

他的心跳突然加速，在原本就不平稳的马背上，他的坐姿越发不自然。

就在他局促不安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其他女孩的声音。

“塔兰蒂尔！”

塔兰蒂尔听到有人唤她，勒马停了下来。

只见几个同样骑着骏马的女孩从茂林深处相继而来，纷纷停在她们面前。

“你们猎到了什么？”塔兰蒂尔问。

为首扎着亚麻色辫子的女孩提起了一只全身松垮的肥大雉鸡，然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亚利娜：“看来你厉害多了，竟然猎了个人？”

塔兰蒂尔哈哈一笑：“别胡说，弗妮丝，这是我救来的女孩，她叫亚利娜。”

原来她将他当成女孩了。

亚利娜看着她的后脑勺在心里琢磨，她之所以对他这么好，是因为他在她的眼里是个女孩吗？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叫弗妮丝的女孩说：“她是哪里人？”

塔兰蒂尔帮他回答：“她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岛，遭遇海难流落到这里了。”

弗妮丝狐疑地打量了亚利娜一番，又跟其他女孩对视了几眼。

见其他人对塔兰蒂尔的做法没有意见，她也不便说什么，尽管跟着塔兰蒂尔回城。

她们骑着马，继续在森林里奔驰。

亚利娜在这个地方走了近十天都没能找到尽头，可现在跟着她们，在烈火的奔跑下，没过多久就冲向了森林的边缘。

所有林木在一瞬间间退出视线，一片开阔的田野在眼前铺展开来，延伸了眼睛所能触及的远方。

亚利娜的心情随着景色变幻豁然开朗，在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他再次看到了广袤的蓝天。

随后，一座雄伟的城墙在前方平地拔起，随着他们的逼近越发高耸。

视线超过城墙，可见依山势而起的宫殿和神庙，而在这座城的背后，是更为巍峨的高山。

亚利娜从没见过如此规模的建筑，嘴都还没拢上，就已经被塔兰蒂尔带进了城里。

城墙内的光景同样让他大开眼界。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可以住得这么挤，在一条大道的两旁，房屋一间挨一间，栉比相邻，几乎密不透风。

这跟瑟恩岛完全不一样。

岛上的房屋全是散落式的分布，相邻最近的两户人家，中间也隔了好几块菜地。

难怪这个贝安城可以住上几千人。

不过，最让他吃惊的是，道路上的人有男有女，有的互相交谈，有的互不打扰，看起来竟是相安无事。

他们的行为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有的待在屋子里，却敞开大门对着街上吆喝；有的坐在房屋前，在地上放着瓶瓶罐罐，既像休息又不像休息；有的站在路边，手上提着一些猎物，逢人就搭话。

“他们在做什么？”他问塔兰蒂尔。

“买卖呀，你之前住的地方没有卖东西的？”塔兰蒂尔说。

“卖东西？”

“拿自己有的东西去换钱，然后拿钱去换自己没有的东西。”

亚利娜有点明白了，他想说，她们那里不用换，直接用抢的，但是他怕他这样说，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说：“我们直接用自己有的东西换没有的东西。”

以前他偶尔也会用野兔换橄榄油，因此也说得通。

“钱是什么，为什么换东西要用上它？”他又问。

“钱是大家通用的，不管什么价值的货物都可以换成对应分量的钱，用起来很方便。你想想，如果你家里只有陶罐，你想用两个陶罐换别人的布，但人家不想要陶罐，或者他想要一个陶罐和一把刀，但你又没有刀，这生意岂不是很难达成？

“可如果你用两个陶罐换钱，把钱给那个人，那个人拿着你给的钱，就可以买一个陶罐和一把刀了，这样他就愿意跟你交换了。”

亚利娜想了想，觉得也是。以前在瑟恩岛，如果她们抢了商船，得了肉肠或肉干，就不一定想要她的野兔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换东西？”

“没规定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只要不违反律法，大家在贝安城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是律法？”

“就是维护城邦秩序的一些基本规则。”

“杀外来者违反律法吗？”

“如果外来者是无罪的，杀害他们当然违反律法。”塔兰蒂尔失笑，“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吃了你。”

亚利娜只讪讪一笑。

对这种问题，他确实不太放心，他需要迅速了解这个陌生的地方，判断有没有性命威胁。

瑟恩岛上发生的事比较压抑，在贝安城生活会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