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薄雾之境 > 第63章 焚忆 六

第63章 焚忆 六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陆颜曾说,我的眉宇间常常带着几分怫郁,有时她还会伸手将我眉头上无意生起的浅褶抚平,她的指尖总是泛着凉意,春夏秋冬,不断延续。

那一抹凉意在她离开之后永久嵌进我的眼眸,但此刻却聚成针晶穿透身骨,击碎高悬在心间凛冽的空洞。

一如既往的清冷脸庞,墨发微卷顺在背后,她眼里毫无波澜,陆颜长高了,我也在努力长高,可还是追不上她的成长速度。碎花裙着在她身带出别样的美,搭了件蕾丝开衫在外,更显得身姿窈窕。

她轻启朱唇与身旁的女同学低语,一边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她并未发现我的存在,孔教一米八的身高完美将我隐藏,我下意识伸手从纸箱里掏出一个红帽盖在头上,帽檐压低,把头偏向另一边。

擦身而过,绻香压住化纤刺鼻气味,使我浑身颤抖,我抵挡不住冲撞在胸口的猛兽,咆哮化作眼泪溢出。

吴科察觉到我的异样,用肩膀顶了顶我:“你怎么了?”

我死命咬住牙将眼泪憋了回去:“一时间有些感性罢了。”

她瘪嘴点头,用怪异地眼神看了我几眼。

待我们走远后,我才敢回望,陆颜的身影淡出视线,朝着南边走去,那应该是学校的宿舍楼方向。

很幸运我们班的十个同学都划到了一个组,这也是孔教的意思,好让我们互相照顾。

我和项景,阿舒还有吴科四人接到指示,让我们加入进行盘点从各方汇聚而来的救援物资任务,确保每一件食品,饮用水和药品都能够准确无误地发放到受灾群众手中,崔苗苗和傅声还有其他两个男同学参与到了搬运物资的任务,其余两个女同学则是被派去维护秩序。

车上堆积如山的救援物资就在眼前,我只觉一阵头疼,按照带头的领导同我们讲,我们必须考虑受灾群众的需求和分布情况,要根据各个安置点的人数以及需求,计算和分配物资的数量和种类,同时还要兼顾保质期与包装是否完好,对于饮用水还要检查瓶口有无破损和污染,药品更是得根据种类、功效和适用症状进行分类管理。

项景双手插在卷毛里:“这可比拿枪要来得复杂……”

阿舒深吸一口气:“那就……开始?”

我点点头:“开始吧。”

吴科没说话,而是与我们一起进行任务。

我们不仅要检查,还要一件件往外搬,进行分类,领头的忙得焦头烂额,凉鞋在她的脚上磨出了印子,她还未来得及擦掉头上的汗,只留下几张临时数据交代了注意事项便匆忙离去。

刚开始我们还有些生疏,项景还差点因为重复清算物资导致数据接不上与吴科较劲起来,后来大家重新商量好分工,我负责计算和分配,阿舒查看保质期与破损,项景在另一边检查药品进行分类,吴科则是当起了搬运工。

从刚开始不知道怎么突破,直至逐渐得心应手起来,我们几人就像是一条流水线,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肚子也在开始抗议。

项景瘫倒在地上:“啊……终于卸完一车了。”

我擦着汗,因担心吴科的体力不支,我与吴科的工作内容都是互相交替完成。

阿舒突然瞪大眼睛,用手指着与我们的反方向:“好像……又来了两车……”

“NO!!!”项景仰天长啸。

说归说,待空荡荡的货车走后,我们又开始重复刚才的内容,没过多久孔教就找到我们,让我们暂时回到安置点吃过晚饭再继续。

看得出孔教比我们的任务要艰苦得多,迷彩服上都是污渍,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马尾缠在发上,有她在我们总是多了几分心安。

安置点的饭菜多是素,但也有肉,一个个菜盆放置在桌上,也安排了志愿者在桌前进行盛菜的工作。

我现在饿得只想填饱肚子,安置点的空气被饭菜的油香味袭满,太阳落山之际本该是比较凉爽,但不知为何却是比白天还要燥热难耐,与油味儿相融更为沉闷,且我们睡觉的地方连风扇都没有。

阿舒有些畏热,正在用手扇着风,项景的卷毛发根在往下滴水,早已经目光呆滞,她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能吃的一个,也是吃饭吃得最快的一个,我已经认为自己吃饭算是比较快的,曾经有一次我和她比赛吃面,二两小面她只用了两分半钟解决,而我是三分零十秒。

吴科总是有意无意看着我,我倒不觉得她对我有敌意了,更多是感觉比较奇怪,就连吃饭的时候她也会把自己碗里的肉挑给我,说自己吃不惯。

我们三人都表现得有些诧异,特别是项景。

项景曾经与我说起吴科有一次在澡堂洗澡的时候提起过我的名字,还放话说要在一年一度的技能比赛上与我一争高下。

我却不由得自嘲地笑道:“警院这么多比我优秀的同学,她干嘛要同我比,人家只不过开玩笑罢了。”

项景咂了咂吧嘴:“反正我不管,她可别想欺负你,先过我这关再说!”

“到底谁欺负谁啊,你这痞样儿丢进贼窝的话还真像卧底,你干脆以后去当卧底算了,保证让人看不出你是警察。”我打趣道。

项景眯眼沉醉地说道:“无间道我可是看了无数遍……”

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学着陈sir:“对唔住,我系差佬!”

话音落下她便用手比作枪姿朝空气开了一枪。

项景是南阳人,因此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非常对味。

不过看她这一番动作我和阿舒都捂着肚子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连隔壁宿舍的同学都跑来问我们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我对碗发着呆,不知道陆颜现在在干什么,她应该有好好吃饭吧,虽是长高了,但怎么还是觉得她要比去年瘦了些,就算练舞要保持身材,可总是吃素能有什么营养……

我夹起碗里的芹菜,放在嘴里,无尽绵延的呷苦与独特的草腥味混合在口腔里成了极致的麻涩,粗糙的纤维使得我每一次的咀嚼都是艰难的抗争,未经驯服的野性力量肆意冲撞着味蕾。

和陆颜相处的这几年算是打破了我的禁忌,我真的不喜欢芹菜的味道,直至我第一次看到陆颜用芹菜榨成汁送进肚子,她给我留了一口,因为我说我想尝试一下,我鼓起勇气将杯里的芹菜汁倒入嘴里,差点吐出来,但我又不想让陆颜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只好皱眉捂着嘴,逼迫自己咽下去。

眼泪被呛了出来,我止不住咳嗽,陆颜顺着我的心口神情满是疼惜:“喝不下吐出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赶紧往嘴里灌着矿泉水,随后对她说道:“你都能喝了,我为什么不能喝。”

只见陆颜笑道:“我从小就这么喝,肯定已经习惯了,可你不一样啊,不喜欢干嘛要尝试。”

“我想感同身受你的一切……”我看着她,随后反应过来这句话过于显露自己的情感。

那时我们才上高一,可我心里很明白,也很清楚我已经喜欢上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想是在被匆匆岁月裹挟席卷推着彼此前行的那些平淡日子,她曾数次望向我的那双眼眸,低头思考时无意垂下的发丝,因风吹乱刘海她细细拨弄时的平和轻缓,在我面前肆意伸展翩跹舞姿挽出细腻的柔情千种。

她悄无声息就打翻了我心里的潮池,躲在角落的残篇断句缝合成了属于我们之间灿烂的诗。

蛐蛐儿声提醒晚夜将至,独属于叶城的芳景本该绚烂,却因天灾成了惨淡凄惶的萧瑟。

我们一共卸了三车物资,背又酸又痛,孔教也担心我们会因此过于劳累,便让我们四人回到安置点休息。

这两天我们就一直重复这项工作,已经驾轻就熟的掌握了窍门,到了第三天,这天晚上的十一点多我们才卸完最后一车,白天的时候我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只好稀里糊涂地在临时冲洗间用凉水打湿了身子,连毛巾都泛出了尘迹,我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擦干净了身体,敷衍地穿好衣服回到安置点。

进了棚里,身边是阿舒和项景,这几天我们都是这样睡,两人将我包围生怕我会做噩梦,我安心躺下,暖色灯光使我闭上眼,竟伴着周围的嘈杂声沉沉睡了去。

“萧楠翊,你真是个胆小鬼……”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陆颜的脸庞此刻就映在眼里。

我突然坐了起来,阿舒和项景并未被我的举动惊醒,项景还将她的腿从我身上挪开,呲牙咧嘴说着梦话。

我喘着气,看着陆颜,背衫已经汗湿,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望不懂她此刻眼里的情怯,是惆怅还是怪罪,我像是逃犯一样躲避她的眼神,可我随后又舍不得不去看她的脸,梦里存在的痕迹如今就离我五公分距离,我留下一滴泪,咸涩揉开心间的麻木,成千上万的星星涌进了空白,我只想抱一抱她。

“萧楠翊,快走……”陆颜对我说道。

我什么要走……陆颜,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这么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吗?

“快走……”她继续道。

陆颜,我不是胆小鬼,我真的好想你……

“阿萧!阿萧!快醒醒!”

阿舒拍着我的脸,疯了般对我喊道,我逐渐清醒过来。

“怎么了……”我突然觉得喉咙堵满了刺,一阵痛涩。

没等我反应过来,项景直接背起我就往外跑:“是地震!”

“地震了!大家快往操场跑!”韩队站在棚外大声喊道。

警报瞬间拉响,震耳欲聋的劈石声在脚下撕裂,即将吞没陆地生灵的哀亡气息瘆瘆浮荡在人间,我隐约间听到万亿年前满世界的恐龙齐鸣吼叫,巨大的啸震在耳边回荡,地动山摇。

项景死死扣住我的腿:“阿萧抱紧我!我们要赶往操场!”

四周都是逃窜的人们,凌乱的步伐声暂时淹没了我的回答。

“项景,放我下来,我能走……”我对她说道。

“黐咗线啊你!烧得这么烫!”项景呛了我一句。

我发烧了?我用右手摸了一下额头,好像是有些烫。

很快我们就到了操场,这时我们警校的所有人都被分散,只有我和阿舒,还有项景三人在一起,操场虽是比较大,但据我估计现在在操场上的人数起码有几万人,我们差点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因为操场上还有许多帐篷占了位置。

有一大批人马直接往校外冲了出去,转眼间学校里一团乱麻,周遭的人声穿透耳朵使我愈加昏沉。

几个深呼吸下来,项景将我背到一处能容纳我们三人的地方,汗水早已湿透她的卷发,我赶紧让她把我放下来。

索性脚底还是结实的地面,这次地震并未让我们陷入危险。

我们仨相互靠着彼此,阿舒直喘着气,项景也累得瘫在我和阿舒的背上。

“连累你们了……”我心生愧疚,阿舒与项景本不该陪我一起来。

“说你是痴线还真是,讲什么屁话!”项景用手肘拐了我一下。

阿舒则是用手揽住我,让我靠在她身上休息:“咱们铁三角一个也不能缺。”

这个夜极其漫长,我的心乱作一团毫无章法,陆颜会不会也在操场……

我朝四周望了望,刚好这个位置是那天陆颜消失在人群的地方,而穿过那层林荫的台阶就是宿舍楼,我不由得打起精神看着周围的人群,密密麻麻的脑袋让我更加头疼,我只好蜷缩着身子躺下,将手臂盖在脸上。

大概过了两小时,已经是凌晨四点,见目前已经安全,人群也熙熙攘攘地回到自己所在的区域,

我们商量着干脆也先回到安置点,不知道孔教她们现在是否也已经回去了。

阿舒和项景两人揽着我,我将手挂在项景的肩背上才不至于走不动路,阿舒则是扶着我的腰。

走了几步,经过一处蓝色帐篷前,那天一眼掠过的身影此刻就出现在眼里,我咬着唇鼓起勇气往那处看去,陆颜正靠在那天与她一起说话的女孩子肩上,两人依偎在一起。

我猛然转过头不去看这一幕,也怕她发现我,脚下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些。

我们三人顺着人群回到安置点,不出意外我的确是发烧了,孔教得知后立即让阿舒和项景去为我取药,让吴科留下照顾我。

闭眼与不闭眼,陆颜靠在那女孩肩上的画面都会浮现在眼前,没关系,只要她平安就好,我没有任何奢求,哪怕匆匆一眼我也知足。

待阿舒和项景二人急匆匆地跑回安置点,守着我吃完药才放下心来。在药物的影响下我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依旧生龙活虎,只是胃口却大大降低,只想喝水,一天下来将近六七瓶矿泉水都进了肚子里。

这几天除了经历过几次余震之外,再也没有像那晚一般的动静出现,我们不由得松了口气,偶尔还会听见操场上或者其他安置点有志愿者在为群众唱歌加油打气。

这几天可谓是比平日里在校训练都还要累,不仅需要卸货,盘货,分货,还要去不同的安置点为灾民分发物资,再分别按照区域的物资出入进行记录,我们十人小组也算是在这几天跑遍了整个叶城大学。

分发物资的空闲时间我便会经过南边的宿舍楼,我总会抬头望上几眼,尽管我知道我也许不会见到陆颜,但能瞧上一眼她生活的地方也会抚平我心间的褶皱,这几日的斗志多是凭借前两次的窥望化作了力量,才不至于被高烧给击倒。

直到第六天的下午,孔教脸上堆满了汗,她来告诉我们,明天上午我们就要出发回到雾城,让我们干完手里的活与新一批志愿者进行交接,交接完毕后就可以回到安置点进行休整,考虑到我们毕竟还是学生,再加上这两天太阳与暴雨之间不停切换,有一部分同学已经开始生病,其中也包括我。

接到指示进行交接后,我们四人一同回到了安置点,吴科这几日倒是非常照顾我,项景也与她的隔阂逐渐减少,有时候两人还会开开玩笑,阿舒本就是性子温和的人,自然也是跟她成为了朋友。

我们整理好背包,已经快到晚饭时间,我似乎对宿舍楼有了一种执念,每天不去看一眼便觉得心里空落落,想着明天就要离开,于是趁着还有空余的时间我独自一人走出了安置点,穿过操场后熟门熟路地往南走,经过林荫处后就是宿舍楼。

洗衣液与肥皂的味道揉在空气中,不知名的草木暗香随着燥风窜进鼻腔,与胸膛升起的悸动盘旋在体内。

我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能见到她,我依旧戴着小红帽,帽檐暂时被我向上挪动,宿舍楼下的石凳与绿植映出斑驳,没有操场上那般嘈杂声,还能听见虫鸣。

我站在林荫处,看着楼道,几个女孩子三三两两下了楼,这个点应该是去食堂吃饭的时间。

站了半小时左右,我想我也该回安置点了,欲迈出步伐之际,那件曾惊鸿一瞥的碎花裙却闯入了视线,只见陆颜下了楼道,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去往学校食堂。

她步履懒散,每一步都似漫不经心,裙角在微风中轻摆,却无法驱散萦绕在她周身的孤独气息,双脚看似随意地交替前行,仿佛世间的喧嚣与她毫无关联,她走去石凳前缓缓坐下,眼神定格在不远处。

她依旧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我站在树后,若不仔细往我这边瞧也无从发现我。

我扶住树干,右手按住心间的位置,像是被顽皮的孩子打翻了拼图在内里碎开,我努力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

我使劲擦着泪,不让潮湿阻断我望向陆颜的视线。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画面仅属于我们之间,再无旁人。

脸上虽是被咸涩填满,可我还是无声地泛起笑容,为这一刻,发烧也值了,手掌划破的伤口似在快速愈合,疼痛暂时被放逐天际,说不出口的想念会释放出来,我与陆颜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尘湮,它会替我告诉陆颜,也代我吻向她的眼。

那晚坐在陆颜身旁的女孩子手上端着两碗饭出现在余光之中,只见她走去陆颜身边坐下,陆颜的笑容还是这么温和,两人静静地吃着饭。

树干回弹一声叹息,游走在林间,陆颜的视线似乎朝这边望了过来,我压低了帽檐,从一旁快速离开,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步伐在身后,我用双手拂去了泪,紧接着快速跑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

这一晚我们应着孔教的指示,也加入了慰问队伍,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志愿者一同放声歌唱,一群叶城大学的学生也参与了进来。一把陈旧的吉他在我怀里,指尖拨动着弦弹出几个音符。

众人的合唱暂时拨开阴霾,抚慰着彼此的忧愁,一曲下来我竟有些困乏,只好硬着头皮拒绝大家的邀请,我们临走时几个女同学还问我和项景要了Q.Q号,听说我们是警院的学生,都止不住好奇问到我们关于警院的生活,项景活脱脱一个社交达人,一时间与叶大的女同学吹起了牛,我与阿舒则是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第七天上午,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按照当初的模样,原路走出校门,送别的队伍跟在我们身边,给我们每个人道着谢,大巴车身的红色横幅上写满了祝福语,按照孔教的指示,我们依次上了车,我坐在老位置,靠在窗边,一车人沉默无言,大家似乎都累到了极限,连项景和崔苗苗也都靠着座椅浅鼾入睡,阿舒系好安全带后也沉沉睡去。

大巴车驶向来时的路,我看着窗外倒退的棕榈树,无尽的酸涩此刻才敢倾然释放,打开MP3,依旧是Candy Lo的《深蓝》,昨晚上我一直重复这首歌,才肯安然睡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MP3上的屏幕滑落了几颗泪滴。

再见了,陆颜。

愿世界善待你我与心存善念之人。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