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先生，聚会开始的时候，你是一直在公司工作吗？”

开阔明亮的办公室里，穿着整齐西装的男子坐在沙发上，他对面是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探员。桑琢推了推眼睛，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没错，探员先生，我的助理和公司里的人都能为我作证。”

两个探员小声耳语几句，其中一个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了桌子上：“这个人，桑先生接触过吗？”

桑琢垂眸，又微微皱起眉，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好像在朋友的饭局上见过他，但是实在没什么私下的接触。”

探员又追问道：“哪个朋友？”

桑琢抱歉地笑了笑：“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年纪大了，实在一时想不起来。要不探员先生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我要是想起来什么再告诉你们。”

两个探员面面相觑，最终没从桑琢嘴里撬出什么，只能暂且离开了。送走两位探员后，桑琢疲倦地坐回办公椅上，摘下眼镜揉着发痛的鼻梁。

那天晚上的时候，他给那个人播了语音电话，结果直接被那个人切成了视频模式。尹行那张精致的小脸蛋晕在一片明亮闪烁的粉蓝色灯光里，而且环境极其嘈杂，背景看样子还在一艘游艇上。桑琢皱了皱眉，说出的话语也难得地没了好气：“找个安静的地方。”

尹行的镜头晃了一下，背景里的嘈杂声音全部都没了。他举着手机，脸上还是笑嘻嘻地：“怎么了桑少，找我什么事？”

“你在那玩得倒是挺好啊。”桑琢声音很冷，“探员都找到我头上来了，今天还问我认不认识你。”

尹行用手虚掩着嘴巴，一脸惊讶的样子：“天呐，他们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连我们桑少都敢随便问。不过你放心，他们查不出什么的，我有提前准备过，那艘船上本来就没货。但是，有一件事情我确实没想到呢。”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许：“我花好多钱收的一个拍品被探员局的救走了，那小贱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探员局那边搜查的速度才那么快，都快把老李抓走了。”尹行眼睛一转，又扬起一个笑容，“啊，我听说还是你弟妹救的人，真是正义小天使呢？桑少，其实这些麻烦都是你自找的。”

桑琢皱起眉：“事已至此，你总得想个解决方案，别又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尹行耸耸肩：“不是很简单吗，话是谁说的，你让他不再说不就行了？”

桑琢顿了顿，然后把电话挂了。他转头看着窗外如墨的天空，心情一阵烦躁。过了一会儿，他又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撞进耳朵的是一个很慵懒的男声：“喂，谁呀？”

桑琢冷道：“是我。”他没给那边的人太多反应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道：“被救回来那个，想办法解决一下。还有，傅尚泽的事你进行的怎么样了，跟他坦白过什么吗？”

那边的人愣了愣，然后十分谨慎地回答道：“好的桑总，我会想办法。至于傅尚泽，我觉得他查案的心并不坚定，好几次因为您弟弟的事情跟我打退堂鼓。而且从这几天他对我的态度来看，我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您看我应该......”

桑琢嗤笑一声，脸上带着点不屑：“他？不用管他，本来一开始去找他也只是觉得他比其他人更好控制。对了，这次人是他救回来的？你当时也在吧，怎么没阻止？”

对面的人声音压得更低了：“当时我和他会面的时候，他直接把尹总给抓住了，我光顾着尹总，实在没有顾上......”

桑琢的眼神暗了暗：“他抓了尹行？尹行嘴上没个把门的，他是不是跟傅尚泽说了什么？”

不用对面的人回答，其实桑琢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很快挂了电话，目光转向桌子上立着的一张相片。那是一张合影，因为时间过了很久边缘有些微微泛黄，照片上是两个并肩而立的人，高点的那个是桑琢，低点的那个人穿着毕业典礼的学士袍，小脸十分稚嫩。两人手里共同捧着一本毕业证书，都面对着镜头笑得非常灿烂。

桑琢拿起那张照片，手指轻抚过那张稚嫩的小脸，目光中带着一丝痴迷。

“如果那个时候，我的心再狠一点，你现在会不会已经在我身边了？”

另一边，北江探员局。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多，探员局中只剩下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傅尚泽压低了帽檐，快步穿梭在漆黑的走廊里，很快就找到了罗晟的办公室门口。

他这时候来就是想搜查罗晟的电脑。上一次跟毕青扬一起整理资料的时候，有一份古早的关于游轮聚会的调查报告突然找不到了，毕青扬安慰傅尚泽别担心，然后去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拿到了新的调查报告。傅尚泽问了一嘴，毕青扬没什么防备心地告诉他，只要是近二十年的案子，罗晟电脑里的资料可能比档案室里的东西还全，所以他一般都去罗晟那里要资料，只是有被骂的风险就是了。

傅尚泽不懂声色地附和了几句，一个计划却在心里逐渐成型。罗晟办公室里的电脑是一台不算新的台式，平时并不能随意地挪动。成为正式探员以后取东西的权限多了不少，傅尚泽很快就通过微型摄像头知道了罗晟电脑的密码，又配了把跟罗晟办公室锁头相匹配的钥匙。一切就绪后，他很快展开了自己的计划。

今天监控室值班的人他也摸清楚了，是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头，晚上一个人在值班室总爱喝两壶小酒，喝多了倒头就睡，但他一个月就值那么两三次夜，而且值夜的时候没出过什么事，再加上明年人就退休了，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且值班室监控查的最紧的是探员局的大门周边，内部基本没什么人会想起来查的。傅尚泽的计划于是顺利进行。

他很快用钥匙打开了罗晟办公室的门，蹑手蹑脚地摸到电脑旁边给电脑开机，电脑的屏幕光冷测测的，在黑洞洞的房间里还显得有几分诡异。傅尚泽带上手套，熟练地输入了密码，电脑很快开机。他在各个文件夹里浏览一番，很快找到了罗晟存放案宗的文件夹，但在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加密文件，傅尚泽跳过了那个加密文件，但发现除此之外其他的文件和傅守平的案子都没太大关系。

傅尚泽挫败地握了握拳头，又在罗晟的电脑上搜寻一番，最后点开了一个普通的记事本。他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发现就是很普通的出案记录，从罗晟入职第一天开始，每次出案子都会记录在上面，倒不如说像是一本备忘录。傅尚泽没报什么希望地往下划拉，最后目光猛地在一行字处停住了。

“xx19年七月二十四日，和守平一起蹲守毒品交易。”

而下一条记录，足足隔了一个星期，比上面的任何信息相隔的时间都久。

“xx19年七月三十一日，参与傅守平郊区杀人案的调查进程。”

傅尚泽握着鼠标的手在颤抖，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继续探索剩下的内容。几乎把罗晟电脑上能看的东西都全看了，也再没有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那寥寥无几的发现已经足以让傅尚泽心惊。他关上电脑，准备离开的时候，窗帘突然被风吹开了一个小角。

傅尚泽吓了一跳，又回想起天气预报说夜里可能有雨，此时起风也正常。他下意识地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发现是窗户没关严实。准备放下窗帘的时候，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下面的花丛一闪而过了一个黑影。

那个大小不像是猫.....是人。傅尚泽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个点出现在这里，没有拿什么照明工具，还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不是坏人的几率可能性很小。傅尚泽咬咬牙，赶紧离开办公室往楼下冲去，再到花丛附近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环境太暗，那个人能躲的地方多了去了，而且楼里的警报没有响起，看来是内部人员吧，兴许还是自己看错了。傅尚泽叹了口气，准备离开。离门口的值班室只剩几十米远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惊。黑暗中唯一明亮的值班室里，有一个人正弯着腰伏在监控台前，而值班的老李头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傅尚泽赶紧找了个墙角躲起来，探头去看，依稀能辨认出那个人的动作是在操作监控。

为什么要操作监控，他干了什么？在手里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傅尚泽不敢贸然出击。刚才他一直在探员局大楼里，并没有听见什么可疑的声响，在楼里从天黑一直待到凌晨，也没有听到陌生人入侵的警报。再从那个人熟练的动作来看，他也是探员局的人？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如果不是在探员局大楼，那么.....

傅尚泽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地点。他还是放不下心，于是起身走向探员局宿舍。宿舍楼距离办公楼很远，傅尚泽快跑过去也花了将近五分钟，宿舍楼也熄灯了，大厅里黑洞洞的，让人不寒而栗。傅尚泽犹豫着刷了自己的工作证走进去，下意识地掏出许久未看的手机给自己照明。为了隐蔽他早已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刚打开才看见一条未读消息。

信息来源是一个未知号码，发信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也就是十五分钟前，上面的信息也十分无厘头：“尚泽哥，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都是因为那次你救了我。”

傅尚泽满脸问号，这个语气，沈遇吗？无缘无故发这种消息干什么。他本来没当回事，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不太对劲，于是给毕青扬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毕青扬沙哑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这么晚打电话干什么，有事吗？”

“青扬哥，沈遇是在探员宿舍这里住吧，你知道他在哪个房间吗？”

毕青扬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好像住405，你问这个干什么？”

傅尚泽来不及跟毕青扬解释太多，挂了电话就赶紧往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给刚才发短信的那个号码打电话，可是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很快来到了405门前，抬起手敲了两下门，却是没有人回应。

傅尚泽把耳朵贴近了门板，没听见里面什么声音，反倒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透过房门的缝隙传入鼻腔里。他咬了咬牙，也顾不得此时会不会扰民了，侧起身子就向门板上撞去。巨大的撞门声在寂静的宿舍楼里显得格外刺耳，很快几个临近房间里的人就都出来了。他们本来又困倦又生气，看见傅尚泽的同时其实也能闻见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味，于是都上来帮助傅尚泽撞门，最后走廊里熙熙攘攘地聚了一大群被吵醒的人，门也摇摇欲坠，终于被撞开了。

傅尚泽首当其冲，第一个跑了进去，进去之后血腥味更浓烈了，一眼却没有看到沈遇。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洗手间，洗手间的门也是关着的，他上去转了两下门把手，仍是转不开，是从里面被反锁了。于是大家齐心协力接着把洗手间的门撞开，傅尚泽的肩膀都麻木得没了知觉。最终洗手间的门开了，聚在门口的众人一眼就看见了泡在浴缸里满身血腥的沈遇。

浴缸里的水变成的红色，沈遇面色苍白地躺在里面，一条胳膊软条条地搭在浴缸外侧，手腕的部位有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而一把水果刀就漂浮在浴缸里的水面上。傅尚泽赶紧上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后赶紧把人抱了起来，身后有人在刚才撞门时就拨打了120，傅尚泽把人抱下去时救护车刚好到楼下，沈遇被送上了救护车。

凌晨三点，探员局大楼灯火通明。傅尚泽坐在会议室内，身上那件沾了血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去。在探员局里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甚至惊动了副局长，此时他正坐在会议室主位上，手里拿着傅尚泽的手机，查看着沈遇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罗晟坐在傅尚泽对面，一只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毕青扬眼下都是黑眼圈，他坐在傅尚泽旁边，轻声问：“怎么回事？”

傅尚泽尴尬地看了眼副局长，副局长示意他说话。于是他说道：“我晚上一个人加班，准备走的时候看见楼下有个人影，但当时我没当回事，下楼之后在监控室又看到了一个人影，我感觉不太对劲，又收到了沈遇发的微信，于是就想着去看看，没想到——”

坐在一边和傅尚泽一个办公室的纪凯说道：“沈遇的宿舍里没有暴力入侵的痕迹，住在他旁边的探员们也没听到什么异响。而且房门和洗手间的门都是锁着的，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自杀，伤口出现的时间应该在一点二十分左右，也就是跟这条信息的时间差不多。”

副局长喝了口茶，道：“查过监控了吗？”

纪凯皱着眉：“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今天值班的是老李头，他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进出，探员局的警报系统也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凶手另有其人的话，我认为应该是探员局内部的人作案。”

傅尚泽闻言心下有疑，监控没有异常，怎么可能？就算没拍到凶手，自己的行动可都大摇大摆什么都没避着，也没查到自己吗？难道自己在监控室看到的那个黑影是在覆盖监控吗？他顿了顿，主动说道：“我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他正在监控室干什么，监控有可能被覆盖过。”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罗晟突然问了一句：“傅尚泽，你第一次是在哪里看到的人影？”

傅尚泽脱口而出：“在探员局大楼和检查楼中间的花丛处，我猜那个人是从宿舍楼的方向来。”

罗晟顿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扬起了一个让人有些后背发凉的微笑：“啊，这样。你说你是在加班准备走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影，可是我记得，你办公室的窗户，好像是朝西的吧？”

傅尚泽看着罗晟一张一合的嘴唇，心顿时冷了半截。

“如果从你办公室的窗户往下看，”罗晟抬眸，望进傅尚泽的眼睛，“能看到检查楼前面的花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