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中，顾疏河瞥见叶舟眼中若隐若现的水光。

顾疏河用手指擦去那星星点点的眼泪。

“我弄疼你了？”

叶舟偏过脸，“反正不爽。”

打开夜灯。

一盏微光，照亮叶舟闪躲的眼神。

手腕上的伤口汨汨冒着血珠。

“因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活差。”

“我问得不是这个。”

“不因为什么。”叶舟满不在乎地耸肩，“无聊咯。”

“无聊你就伤害自己？”

“不无聊的时候我也割。”

叶舟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好像这些伤口都没有在他自己身上。

说来也可笑，很多人都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论他怎么回答，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神经病，为了让别人关心你，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更难听一些。

如果真得想死，拦都拦不住。

割得这么浅，不知道给谁看。

顾疏河起身，在床上留下炽热的体温。

叶舟偏过头，沉默地坐起来，把凌乱的上衣整理好。

“几刀？”

顾疏河手里握着水果刀。

他表情沉着，看向叶舟的眼神却带着沉默的疯狂。

“顾疏河，你要干嘛？”

“几刀？”

叶舟没回答，顾疏河就自己数。

一道两道三道……

血立刻流了一地。

手腕、小臂、赤.裸的上身，甚至连顾疏河的眼底，都沾染上鲜红的色彩。

“以后我陪你，你一刀我两刀。”

“你神经病。”

顾疏河用手捧着叶舟的脸。

和他对视，叶舟感觉能看到另一个人。

“看到了吗，我的诚意。你的痛苦我一起分担。”

带着血腥味的吻充满咸和涩。

叶舟刚穿上的衣服又被脱掉。

落在他身上的血，分不清是谁的。

顾疏河还记得刚才叶舟说的，“再试一次。”

“试多少次都烂。”

“和谁对比？”

“和谁对比你都赢不了。”

口说无凭。

想要自证能力，需要直接上手干。

一枚水晶银钉落在叶舟胸口皮肤上。

湿漉漉的，泛着水光。

叶舟深呼吸，“别摘了。”

但顾疏河的脑袋推也推不开。

“那再戴回去。”

刚才怎么摘下来的，顾疏河就怎么给戴回去。

他目光示意门外。

“你忍忍，别出声，外面有人。”

－

昨晚折腾到半夜。

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摘了戴，戴了玩。

顾疏河像狗一样乐此不疲。

叶舟真想把他赶出去。

现在醒来，浴室里的水声都停了。

“醒了？”顾疏河问。

手腕上的伤口影响他整个手的灵活度，扣扣子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顾疏河：“再睡会？”

叶舟满肚子火，懒得搭理他。

顾疏河过来亲他，被叶舟一巴掌拍回去。

“大早上我还没刷牙。”

“没关系。”

还是让顾疏河得逞了。

叶舟舌头又麻又酸。

顾疏河：“今晚我接你出院，家里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不是有张床就能叫家的。”

“有我和你就是了。”

顾疏河摸了摸叶舟的头，“我走了，等我。”

－

叶舟八点五十登录游戏。

那小屁孩的头像还黑着。

叶舟耐心等到九点零三，头像也没有变亮。

不来了吗？

叶舟皱眉。

后知后觉又发现，自己居然在等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履行诺言。

玩游戏把脑子都玩坏了，叶舟自己吐槽自己。

点开农场，忽然发现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像素小人。

穿着基础新手套装，和叶舟养在院子里的小狗一问一答的聊着。

叶舟刷新了一下，好友栏里的头像才更新。

差点因为网络问题，误会了小孩。

【？：你来了】

【无敌小舟：这是我家吧】

【？：嗯】

【无敌小舟：没大没小，到我家来，你还这么不客气】

小孩没说话，又踮着脚给叶舟带花冠。

比昨天那个颜色还艳。

关键是戴上就摘不掉了……

游戏里的花冠摘不掉。

叶舟身上的那俩也摘不掉了。

胸口一阵阵的，又热又麻。

昨晚顾疏河玩的，现在碰也碰不得。

【？：你怎么不说话了？】

【无敌小舟：我烦】

【？：烦什么？】

【无敌小舟：我烦的事情你还不懂】

他总不能和一个小孩说自己奶疼吧。

【？：你园子的里小狗很可爱，我也会养一个】

叶舟院子里的小狗还是NPC送的。

那是一只流浪小狗，被叶舟收养。

叶舟从没在现实里养过狗，游戏里养一次，也算是过了瘾。

【无敌小舟：走，把你的园子翻修一下，破的和狗窝一样】

叶舟甩手就从背包里送了一张大床。

【无敌小舟：给你一张大床，能睡一家六口人】

那边过来好一会才回复。

【？：我没有那么多家人】

【无敌小舟：那就找五个对象和你一起睡】

叶舟无意带坏小孩，但消息发出就没办法撤回了。

【无敌小舟：我也没有家人，不过不影响我过得开心】

【？：真得开心吗？】

叶舟皱眉。

【无敌小舟：为什么不开心？我每天都笑嘻嘻】

【？：不会，孤独吗？】

【无敌小舟：自由就足够了】

【？：自由就不会孤独吗？】

有时候孤独和自由，是同时的。

只是过去，叶舟还有夏树帮着消解。

可是现在，连夏树都已经离他远去。

生活就像失去锚点，进入不知终点的隧道。

有时候傍晚独自醒来，却没有任何人记得他，那感觉就像被全世界抛弃。

【？：孤独的话，有我陪你】

短短八个字，叶舟反复看了几遍。

【无敌小舟：你个小屁孩，还不赶紧去读书】

【？：你呢？】

【无敌小舟：我？】

【无敌小舟：早就不去了。老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老师】

【？：那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无敌小舟：没有意义】

【？：可是上学能让你的生活充实起来】

人小鬼大。

还做起教育家了。

可是他的人生已经烂到根里。

【无敌小舟：我的生活就是用来浪费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

沉浸进游戏中，时间过得很快。

十点钟。

【？：时间到了，我要下线了】

叶舟扯了扯嘴角。

玩游戏还限时，就说要陪他度过寂寞。

【？：我在我的院子里给你开辟了个阳光房，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到我园子里晒太阳】

阳光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这个毛坯一样的院子里，突兀又和谐。

【？：明天见】

【无敌小舟：明天见】

叶舟驱使小人走进阳光房。

他一个低等级的玩家，想盖起来这样的建筑，不知道要攒多久的材料。

叶舟重新打开好友页面。

依旧是两个黑着的头像。

【？】和【无敌小舟的跟班】。

两个都菜。

两个也都说会陪他。

叶舟忽然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真。

孤独又不会死。

有没有别人陪，也不是很重要。

－

“这些药要定时定量服用，出院也记得定时回来复查。”

医生感叹说：“和你相处了这么久，忽然要送你出院，还真有点舍不得。”

顾疏河得体回应：“以后有什么可以线上联系，这段时间也麻烦您了。”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叶舟和我儿子年纪差不多大，我照顾他就和照顾我儿子一样。”

寒暄一番后，叶舟也决定要靠自己下楼。

顾疏河说：“坐轮椅不好吗，我推着你，你也就不用麻烦了。”

叶舟坚决否认，“坐轮椅像得了绝症一样，我才不。”

只是小腿上有个小伤，根本不用那么认真。

顾疏河不同，又问：“那拐杖呢？”

“拐杖太丑了。”

叶舟宁愿一瘸一拐，也不想让自己变丑。

他不让顾疏河扶，顾疏河只能跟在后面。

从病房到地下停车场，十分钟的路程，他走了二十分钟。

终于来到车附近，忽然听见周围传来微弱的叫声。

叶舟顿住。

仔细听，那声音又不见了。

顾疏河问：“怎么不上车？”

叶舟知道他等着要帮自己，又不想让顾疏河得逞，就自己费劲上了车。

刚坐下，那若有若无的叫声又再度响起来。

－

顾疏河追上叶舟，“去哪？”

叶舟健步如飞，已经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比周围都要高的平台，

顾疏河还没来得及说出“小心”二字，叶舟已经翻了上去。

“叶舟，注意安全。”

“别废话！”

叶舟蹲下身。

看向顾疏河的眼神多出一道。

湿漉漉的，又可怜巴巴。

叶舟怀里抱着条刚出生的小奶狗。

“快点，抱一下。”

顾疏河张开双臂迎接。

叶舟骂他，“抱谁啊？我让你抱狗！”

但顾疏河已经把叶舟抱了下来。

用叶舟最讨厌的姿势。

所以叶舟一边要杀了顾疏河这个傻X，一边说要养狗。

叶舟的语气极其生硬：“我告诉你，我要养。”

“我家里的家具……”

“我说要到你家里养了吗？”

顾疏河头疼不已，妥协说：“养一个和养两个也没区别。”

“谁希得和你在一起啊。”

叶舟低头逗弄小狗。

虽然这狗看起来有些灰扑扑的，也不是品种狗，但是眼睛又大又圆，看着叶舟就像看全世界。

它同体全白，左眼却有一圈黑色，像个海盗似的。

游戏里，叶舟的狗也长这样。

所以第一眼，叶舟就确定要养它。

但是叶舟忽然发现这只小狗的左后腿似乎使不上劲。

“谁把它的腿弄折了？！”叶舟怒不可遏。

顾疏河瞥了一眼，解释说：“一般这种狗不会出现在停车场那种位置，有人故意把它扔在上面……你能捡到它，就要对它好好负责。”

小狗在叶舟暖乎乎的，也不挣扎也不乱叫，乖乖的，和玩偶一样。

顾疏河提议：“起个名字吧。”

叶舟垂眸，“……叶海。”

“什么？”

“我说，就叫它叶海。”

“叶海……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顾疏河笑了笑，接受了一条狗的名字有名有姓。

“叶海，你有了名字也有了家，以后就不再是流浪的小狗了。”

路灯的光影交错。

相似的话，叶舟曾经也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