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话魇的心结

当你面对阴影，你就背对光明；

当你面对光明，你就背对阴影。

[时间，初夏

地点，梦境，平行空间，冬宫]

就像走马灯一样。

任宵和梦靥跟随巫忘川的身影转过墙角，脸前出现一片迷雾，巫忘川的身影也随之不见。

他们两个放慢脚步，置身于迷雾之中，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嘎吱——”任宵下意识向脚下看去，隐约看到白森森的骸骨被他一脚踏碎，随着“扑棱棱”的翅膀声音，乌鸦从枯树上飞起，白雾退散，破败的宫殿中庭在眼里变得清晰起来。

任宵看到地上倒着若干身着盔甲的侍卫，侍卫的□□在暴露在眼前的同时发出“嗤嗤”的声音，气化消失，只剩脸下的骸骨，空洞的眼窝。

第一次看到真实的人骨，任宵不自主的脊背发凉，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梦靥轻轻拉住任宵的手，好像安慰他不要害怕。

忽然间，宫殿深处传来人们嘶喊哭泣的声音，梦靥拉住任宵的手急急奔向里面，却再次看到了刚进入梦境时公主们游戏的那条长廊。

只是里面早不是先前的欢声笑语，而是一片破败景象，枯草枝藤、断壁残垣，他们两个站在空荡阴森的长廊上，身边似乎有人仓皇奔逃的身影。

任宵好像看到几个公主依旧穿着白色的裙子从他面前跑过，就像幻影一样。

大公主跑在最前面，手提着裙边张皇失措，口里嘶喊着，“父皇，救命，救救我们！”

二公主拉着三公主，一遍跑一边凄厉的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伯爵怎么会谋反父王，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只有最小的巫莎月被远远甩在身后，她向前伸着手想要抓住姐姐的裙边，但是明显够不到，她眼泪汪汪，一只小手还在提着裙边，口里发出凄厉的哭声，“姐姐，救我，救救我！”

但是很不幸的，还没说完话，就被繁杂的裙子绊倒，摔在地板上。

任宵想要上前去扶她，这时后面一队士兵已经往这边压过来，尽管是一些虚幻的影像，任宵依旧被吓得不自觉的缩回了身子，只有梦靥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些。

就在前面的士兵举枪要刺上巫莎月的时候，长廊的尽头里出现了一身骑士装扮的巫忘川。

他满身鲜血，左手提着厚重而锋利的大剑，一声咆哮冲到巫莎月身旁，笨重的大剑朝前一挡，对面士兵的手臂被震得发麻，长矛被震飞。

士兵大叫着，“是他，是皇子！大伯爵有赏，他的人头值黄金万两！”

还没有说完话，这个士兵就被长剑削去了人头，人头滚落到身后的人群里。巫忘川满脸都是血，像是杀红了眼的狮子。

“逆臣！皇族家的公主也是你们能冒犯的？！！”

他满目凶光，左手向外一挥，甩下大剑上的血，血把旁边的石壁染成了红色。

任宵身上发出一阵战栗，他看到巫忘川嗜血的面孔，心里油然生出一阵悲壮的感觉，那是他在现实世界永远难以体悟到的一种激烈的感情，那种真挚到让人觉得活着的真实感原来是那样的感情。

看着眼前简单粗暴、果断利索的杀戮场面，任宵想到这是自己那个灰色世界里永远不会存在的东西。

真实的世界里到处是被灰色掩埋的感情，那里尽是生的苟且，和“小孩眼里才有黑白、大人眼中更多的是灰色地带”的论调……那里没有爽快干脆的买卖，那里需要进行各种虚伪的拉扯才来达到最利于自己的条件……

种种无奈的参杂不清的叹息声萦绕在任宵的脑海中里，他瞪大了双眼，热切的看着巫忘川挥刀砍人洒下的血花，把清脆而浑厚的击打砍杀声当做涤荡耳朵的安魂曲。

士兵们不敢再上前一步，任宵看着巫忘川右臂一伸把地上惨哭的巫莎月轻轻揽进怀里，看着他回身、离开。渐渐的这些幻影从空气中消失，直到一切都不再存在。

任宵看完这些，好像为此付出了所有精力，双膝不自觉的变软，缓缓跪倒在废旧的地板上，双手也慢慢撑在地板上，低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

梦靥背对着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说，似乎她自己身上的残破灵魂也在共情着这一段刚刚观看到的幻象。

两人就这么呆在长廊里，与野草共享凄哀。

卧室里的日记本在月光下翻开着，上面的字迹依旧续写着这段记忆。

纸上的字：伯爵一定是策划许久了，他早就想要篡位了，即使父皇待他如兄弟……可他显然并不知足。

巫忘川带着巫莎月踉跄迈进黑暗森林，最后终于力竭而倒。

天空中细雨绵绵而下。

这一幕正是曾经出现过的。

任宵和梦靥转眼间已经跟随着文字里记录的画面，再次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森林，他们看见巫莎月跪在地上对着倒地不起的哥哥痛哭。

梦靥警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巫莎月，暗暗思忖，“原来魇化的心结就在这里，”她回头淡淡叮嘱一无所知的任宵，“小心，魇就要进来了。”

[时间，秋初，晚上

地点，双城市，江北区，田家]

黑暗中巫莎月睁开了眼睛。

月光下，祠堂边上站着汪洋涌泉，他朝祠堂一边的别墅窗户扔石子。

“云山，快下来了！”

石子弹跳着掉到祠堂里，同时别墅的窗户点亮了，一个女声迷迷糊糊的问，“汪洋哥，是你吗？”

灯光同时照亮了祠堂的地板上的巫莎月，她被惊醒了，地上汩汩的液体涌动着想要拼回自己原本的身子，但是显然受伤太重，无法完全办到，只能咬牙切齿的发出“吼吼”的愠怒声。

外边的窗边依旧是一问一答。

“是我，肖妹妹，叫你哥下来上班了！”

巫莎月倾听着外面的话，口里念念有词，“哥？哥哥？”她成型的上身缓缓直起来，算是坐直了身子，“哥哥与妹妹？”

一个大块头从上面的窗户里探出头，刚才搭话的柔弱小女生被挤成了一小团，“汪洋，来了吗？”他低眼看下去，“好家伙！”因为下面一字排开着三辆乌黑锃亮的豪车，他没忍住粗声粗气大喊了一声。

汪洋和他的保镖们在下面仰头望着，汪洋哈哈一笑，“还是这么大惊小怪的，快下来，我的首席研究员。”

巫莎月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脑子里全都是“哥哥，哥哥”的声音。

窗边田肖肖正朝着下面的田云山和汪洋涌泉挥手拜拜，“哥，回来记得给我讲好听的故事。”

“包在哥身上！”田云山向妹妹保证后跟随汪洋上车离去。

“哥，早点回来！”“哥！哥哥！”这几句话像是硬铁敲打着巫莎月的神经，她头痛欲裂，一会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巫忘川的笑脸，一会笑脸又消失不见，她在祠堂里发狂的蠕动着身体，但是只有上半身可以活动，下半身依旧没有复原，她向外张望着，忽然眼神定在了就要关窗离去的田肖肖的身上。

[时间，初夏

地点，梦境，平行空间，冬宫]

细雨中，正在哭泣的巫莎月忽然停了下来，她缓缓转头看向任宵的时候，发现任宵的脸和她哥哥一模一样，她满脸惊喜，张口喊着哥哥就要扑过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

任宵记住教训赶忙闪躲，梦靥随即抓住巫莎月的长爪。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究竟怎么恢复身体的？”

巫莎月的身体这时已经从眼前的小巫莎月身体里蜕变出来，梦靥连忙松开小巫莎月的手。

小巫莎月摊倒在巫忘川身体上，用无神的目光对着从她身上出现的另一个巫莎月，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抽噎着，发着抖。

巫莎月瞟了一眼身后的小巫莎月，不再理会，嘴角一勾，发出一阵阵狠狠的笑声，“你猜啊？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们竟然能找到这里——”说着便伸手指挑起梦靥的下巴，“你们可真能干呀？知道这里是哪吗？”

梦靥冷冷的躲开她的手指，“果然是魇化你的巢穴，今天一定把你释放。”

巫莎月叉着腰立在大地之间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先保住你搭档的性命再说吧，真不敢相信，你会主动带着他来到这里——他映射的记忆里——归还灵魂救回我哥哥的最好的地方！”

话音没落，巫莎月急袭向任宵脸面，“啧啧啧，这一张脸放在你身上还真是让人不快，任宵，拿着不属于你的灵魂你难道安心吗？”

血爪在空中伸长，刺向任宵，“我……”任宵想着回话，但被逼得连忙后退，他来不及答完话、但其实也无话可说，就算明知身上的灵魂不是自己的，难道他还能真的任凭巫莎月拿走吗？

“叮——”梦靥飞身来挡，巫莎月的指尖就行碰到铁上面一样，发出脆响。“你哥哥已经死了！”梦靥冷冷地回道。

“如果被拿走灵魂，我是不是就要死掉——可梦靥明明说我或许不用死了……”

“等等，她说的是‘或许’……”

任宵的心乱成一团，胡思乱想起来。

“不，没有！”

巫莎月被弹开，落在巫忘川身边，她低头看着哥哥倒在地上，而小小的自己匍匐在他身上哭泣。

巫莎月脸上青筋暴起，“我能复活哥哥，只要把哥哥的灵魂还回来，就还来得及！”

她上前攻击任宵，左一爪，右一爪，任宵踉跄躲闪着后退，一不注意就被划破前胸，再一不注意，就被割破大腿，身为人类之躯的他艰难的对付着魇化的巫莎月，被逼的气喘靠在一棵树上。

“够了！灵魂还给你们！既然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也不想要！”

任宵咬牙切齿瞪着紧逼过来的巫莎月，“这本来也不是我想要的！！！”

巫莎月见他这样说，收手傲立在他面前，看到他身上的汗水和雨水混成一体，顺着下巴往下流，再顺着受伤的胳膊往下滴答，她动了动唇，“现在倒是有点配得上我哥的灵魂的样子。”

任宵听到后有些惊讶，“这个女鬼……什么意思？”

任宵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原来剧烈的运动早让身上的雨水汽化，冒出一阵阵白烟。

巫莎月露出一排鲨鱼齿笑着，“你好像比原来变强了些？”

任宵双手放在身前摆着防御，他大口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手，“我的速度好像变快了些！”他自己也是暗暗吃惊。

忽然记得开学报道的时候，他在学校里林荫下躲过篮球的那一幕，任宵有点怀疑起自己，“从那时起我好像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巫莎月血爪攻过来，任宵还在喃喃自语，忽然听到梦靥的警告，“闪开！”然后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被飞来的一脚踢飞。

梦靥换下任宵，一边用手臂挡住血爪，一边与巫莎月目光直对，“巫莎月，你的灵魂已经魇化，你早已不是你自己了，只有我可以释放你的灵魂，解放你的痛苦。”

“而且你哥哥不可能复生，他的□□躯壳早就没有了！就算你把他从任宵体内拉出来，那也只是无家可归的残破灵魂！”

巫莎月咒骂梦靥，“滚开！只要把灵魂还回去，我哥哥就会复活，我们就能报仇，我们会重新夺回皇权，那是我们的国家，怎容逆臣放肆！”说到这里，她满脸狰狞，身上黑红的气焰扩大到原来的一倍。

梦靥一边与巫莎月缠斗，一边暗想，“还是要封住她的魂力才行。”上前一掌朝巫莎月额上拍去，掌上带着封印的光辉。

巫莎月不躲不闪，憎恨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休想再夺走我们的东西，无论是谁！！”

她身上气焰腾的扩大数倍，如同站立在黑火之中一样。

似曾相识的画面。

梦靥低头看看自己腹内的光丹，用尽全力调取能量，腹中丹状物体发出无限亮光，支撑着她将手掌拍向黑火中的巫莎月，巫莎月向后急闪，身体化作一道黑红色的长线在空中划过。

梦靥紧追不舍，化作一道青白色火焰追击，同样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两人在下雨的森林上方疾驰，巫莎月叫嚣着，“难道我帮哥哥取回他原有的东西不对吗？为什么你们都要妨碍我，就算我魇化，就算我不是我，我也要救回哥哥，我们要报仇！摆渡者，你就这样无情吗？！”

梦靥一时被问住，手上的光辉弱了一下，巫莎月边退边嚎啕痛哭，“我不要被释放，我为什么一定要被你释放灵魂，你释梦的时候有问过我愿意不愿意吗？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摆渡灵魂的？！”

梦靥忽然停住了，腹中的光丹变得忽明忽暗，她身上的残缺灵魂一霎时嗡嗡作响，灵魂在她身边揪扯着她的身体，她眼神空洞，揪扯她身体的灵魂发出各种怪叫，有的流泪哀嚎，有的狂怒咆哮，有的嘻嘻笑着窃窃私语，

“她说的没错，为什么魇就必须被释梦？”

“对呀，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呜，她和她哥哥的遭遇真的好可怜，就如同我的那段人生一样悲哀。”

“好可怜，好可怜，她真的好可怜。”

“拜托，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有谁定的规则让我们非释梦不可？”

梦靥身上的残破灵魂竟然越说话越多，由他们集聚而成的梦靥脑中像是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无数相似的记忆让她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梦靥再一次共情了巫莎月，

“啊，为什么？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决绝的人，放弃了自己也要救一个人，魇化了自己，也要去复仇？而我，又有什么权利去阻止她？”

梦靥本就不是一个人体，她是由无数失去□□归宿的游荡灵魂聚集而成，永恒的时间河流中，她自然而然的开始做起引导游荡灵魂回归本体的工作，但从未思考过为什么要那样做。

巫莎月的话正是戳中了她内心深处的迷茫，就这样她溃败了，身上的灵魂不受管束，纷纷脱离控制，她的魂力也慢慢就要消失。

巫莎月看她滞留在远处不再追赶她，随即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急转身体飞向任宵的方向。

“那是我哥哥的灵魂，我能感觉到他就在你身体里，”巫莎月笑嘻嘻的脸瞬间凑到任宵面前。

任宵坐在地上被迫撑着身体用力向后仰着才躲开她的脸，不得不说，她的脸现在无比诱人，不再是布满青烟的鬼样，而是处处透漏着少女的天真，那笑容就像……就像走廊上与姐姐们嬉戏的小公主，它纯洁、美丽。

任宵近距离的看着眼前的脸庞，身上忽然发出“咚咚”、“咚咚”的跳声，黑暗中，巫忘川的灵魂似乎透过他的瞳孔看到自己美丽可爱的妹妹。

他栖身于一个黑色空间里，落寞的坐着，在看到巫莎月的一刻不禁喊起来，“月月？”

巫忘川的灵魂在黑色空间里急忙坐起，站起，向着四周呼喊，“月月？是你吗，月月？”他欣喜的叫着，任宵从心底听到他的声音，一时呆住了，“月月？是谁在说话，谁在我的心里说话？”

巫莎月听到“月月”这熟悉的称呼，身体一震，一瞬间就像看到了眼睛眯笑成一条线的巫忘川，他就在任宵坐着的地方冲她温柔的笑着。

巫莎月身上黑火一样的气焰霎时间熄灭，她瞪大眼睛仔细的看着任宵。

看着这个和她哥哥一模一样的脸庞，巫莎月忽然一把抱住了任宵，亲吻着他的额头，“哥哥，哥哥，是你，你来了？”她喜极而泣，晶莹的泪水划过精致的脸颊，那是幸福的泪水。

任宵看着判若两人的巫莎月，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女鬼巫莎月，“原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巫莎月依偎在任宵怀里，身体渐渐变小，就像记忆中她原本的样子那样小小的，还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公主。她沉沉睡在任宵膝上。

……

闪电划过天空，呆滞在半空的梦靥似乎被厉闪一分为二，闪光中一个黑影从她身上脱离，它投影在草地上，又慢慢汇聚成一个黑色的人形慢慢站起，身上蕴含着破碎的黑色蝴蝶，整个身体边缘极不稳定的抖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喜欢，请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