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

死了，都死了。

爸爸妈妈死了，阿实的爸爸妈妈，也死了。

他跌跌撞撞，被叔叔牵着往一头走。长年虚弱的身体在这步伐下是急促的呼吸，孩童转过头，但只来得及看到男孩被老人牵着。

来不及对视一眼，他已经被人抱上车。

叔叔叫他，别回头。

为什么。

孩童只知道，他们走得急切，仿佛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孩童只知道，叔叔抓着他的手，很紧，很紧。

为什么。

他蜷缩在床边一角。没有人给他解答疑惑，他唯一知道的，只有亲人的亡故，与寄人篱下。

十八岁。

早已消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该来的终究会来，逃不过一个约定，一个承诺。

没有什么红灯喜烛，迎亲欢送，也没有什么拜堂宴宾，鞭炮祝福。所有人都冷眼看着，所有人都窃窃私语着。

没有人会亲自来参加一个怪物的婚礼。但大家都或多或少窥视着这个婚礼。

怜悯，新奇，恐惧，和浓浓的嘲讽。

江琛跨进了门，他们便成了夫妻。这其实不是双方被带走后的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是他透过窗户，率先看到的，却是他磨破了的鞋底。

毕竟两人的村子，隔了好几座山。数不尽的密林深丛，数不清的飞禽走兽，谁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走过来的。他看到江琛，依旧是嘴角小心勾起一个弧度。

江琛看了他好一会，最后动了动嘴唇。

他看到他眼中的光在消失。江琛别过眼，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瞥了眼。

男孩一身狼狈的样子自然被村里耍的其他孩子瞧见了。他们认得他，毕竟“怪物”的名声，十里八乡都“知道”。

他第一次从那高高的阁楼下来。

孩童们还来不及连同他一同起哄欺弄，江琛颠了颠石子，就甩了过去。江琛的石子都是平常用来刻标的尖锐石子，砸过去的，都是锋利的棱角。那漫天石子撒过去，投向的，当然，也包括吴实。

被砸的孩子还有不服气的，撞上那阴冷的眸子，却也消音了。

孩子渐渐的退散。他没有看吴实，径直回了阁楼。身后有人扯着他，却不敢碰太多。

他停顿，转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中的光终于熄灭。手，也终于松开了。头上刚刚被石子砸伤后的鲜血这时也嘀嗒落下。

他没再看他。

回了阁楼，随着“砰”的一声，男孩跪倒在地，忍了许久的喘息在此时终于暴露，脑后是细密的汗珠。

缓了许久，孩童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又看了眼窗外。

空荡的院落，一如既往。只有那一点血迹，刺眼。

夜晚，江琛低着眉眼，没有看扯着哭泣小孩在争执的部分村里人。争执久了，看着江琛默默低头的样子，他们也渐渐没了声。

毕竟，一个常年病弱温驯的稚子，做出伤人的行为，还是很难令人相信的。

最终人群还是悻悻而去。

人群散掉后，孩童也上了楼。楼层高，即使走得气息不稳，他也没选择让任何人搀扶。

阁楼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狭窄，单调的摆设一如既往的乏味。现在六岁还好，以后十五十六便也只能弯着身子。

当然现在的孩童还顾及不了那么久后的事。他只是躺在床上，眼睛闭了又睁。

“听说那小’怪物’来了。”

“嗯，那些孩子应该是被他打的，那群孩子找不到人，可能只能拿咱们这孩子出气了，他们欺负这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这孩子也不会越发不爱出去了……”

“要怪也应该是那门婚事的锅，也不知道当初他父母怎么想的，订了这婚事，这不是选择让自家孩子受耻笑和欺弄吗……”

他们还在那私语着，孩童早已听得习惯。

他像是被人扯住了衣角，再次睁眼，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十八岁的人站在他面前。

那光早就消失了，背也佝偻了，徒留一个高大的躯壳。

就是这照顾人的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变……